結(jié)婚紀念日,我在會所聽見丈夫包廂里的哄笑。
“她算什么顧太太?不過是老爺子塞進來的擺設!”
閨蜜氣得要砸門,我卻捂住她耳朵走向隔壁包間。
那晚我灌醉哭鬧的閨蜜,終于想通:
既然豪門婚姻是牢籠,我就把籠子焊成畫室。
當顧承澤發(fā)現(xiàn)我開始用他當空氣模特時,
他撕碎了我參展的離婚協(xié)議初稿。
“想擺脫我?”顏料濺上他昂貴的襯衫,“除非把骨灰盒刻成調(diào)色板?!?/p>
后來他跪在雨里舉著新擬的協(xié)議,財產(chǎn)分割欄簽著全部身家。
“求你...再給一次機會...”
我撐著傘俯視他狼狽的模樣,
筆尖劃過紙張沙沙作響——
在空白處添了行小字:“試用期一年,表現(xiàn)差立即作廢?!?/p>
結(jié)婚紀念日這種東西,顧承澤當然是不記得的。我也不指望他記得。
暮色四合,華燈初上。城市像個巨大的、鑲滿碎鉆的黑色絲絨盒子,閃爍著冰冷又昂貴的光。我坐在副駕,車窗外的流光溢彩掠過臉頰,映不出什么溫度。駕駛座上的男人,我的丈夫顧承澤,側(cè)臉在明明滅滅的光影里顯得格外冷硬。他專注地看著前方擁堵的車流,薄唇緊抿,下頜線繃著,像是在跟誰較勁,又或者只是單純地不耐煩。空氣里只有車載空調(diào)低沉的嗡鳴和他身上那股子若有若無的冷冽雪松香,是他慣用的須后水味道,昂貴,疏離,和我沒什么關(guān)系。
車子最終停在一處低調(diào)奢華的會所門口。門童恭敬地拉開車門,顧承澤長腿一邁就下去了,甚至沒看我一眼,徑直往里走。我慢吞吞地解開安全帶,高跟鞋踩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面上,發(fā)出清脆又孤單的回響。我知道他今天約了人,一群和他一樣的公子哥。這種場合,我通常是那個格格不入的背景板,安靜地坐在角落,扮演一個識趣的花瓶。
走廊鋪著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腳步聲,只剩下背景音樂若有若無的靡靡之音。顧承澤熟門熟路地推開一扇厚重的雕花木門,里面震耳欲聾的音樂和混雜著煙酒氣的喧囂熱浪瞬間撲面而來。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門后,像一滴水融入了渾濁的油。
我站在門口,像被無形的墻隔在外面。里面是另一個世界,屬于顧承澤和他的朋友們,紙醉金迷,肆意妄為,沒有“顧太太”蘇苒的位置。
“苒苒!這邊!”
一個清脆的聲音穿透嘈雜傳來。我循聲望去,看到走廊另一頭,我的閨蜜程安安正從隔壁包間探出半個身子,興奮地朝我揮手。她穿著一件亮片小吊帶,化著精致的妝,笑容燦爛得像個小太陽??吹剿?,我心口那點被顧承澤凍出來的寒氣才稍稍散了些。
“安安。”我快步走過去,臉上終于有了點真心的笑意。
“快快快!就等你了!我點了你最喜歡的莫吉托!”程安安一把將我拉進她的包間。這里氣氛截然不同,音樂舒緩,燈光柔和,只有她幾個要好的朋友在,都是些搞藝術(shù)的,氛圍輕松自在。空氣里是果香和淡淡酒香,沒有那種令人窒息的煙草和劣質(zhì)香水混合的味道。
“剛才走廊上那個…是你家顧總?”程安安給我遞過一杯冰涼的莫吉托,杯壁凝結(jié)的水珠沾濕指尖,帶來一絲真實的涼意。她湊近我,壓低聲音,眼神里帶著小心翼翼的探詢。
“嗯?!蔽颐蛄艘豢诰疲崽鸨鶝龅目诟许樦韲祷?,試圖澆滅心底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澀然,“他朋友聚會?!?/p>
“哦…”程安安拖長了調(diào)子,撇撇嘴,毫不掩飾她的不以為然,“那你怎么不進去?今天可是你們結(jié)婚周年紀念日誒!雖然…”她頓了頓,大概覺得后面的話說出來會讓我難堪,硬生生憋了回去,只是同情地拍了拍我的手背。
“我進去干嘛?當個礙眼的擺設?”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目光落在杯中青檸片上漂浮的薄荷葉上,“格格不入的,大家都尷尬。不如跟你待著自在?!蔽艺f的是實話。在顧承澤那群朋友眼里,我大概就是個靠著顧家老爺子強行塞進來的、走了狗屎運的灰姑娘,上不得臺面。
“就是!”程安安立刻同仇敵愾,“那群二世祖有什么好玩的!來來來,我們玩我們的!今天我請客,慶祝我們苒苒脫離苦?!〔皇?,慶祝我們苒苒一周年‘金婚’!”她嘻嘻哈哈地試圖活躍氣氛。
包間里氣氛很快熱絡起來。大家聊著最近哪個藝術(shù)展值得看,吐槽著難搞的甲方,分享著新發(fā)現(xiàn)的寶藏畫材店。程安安拿著麥克風,跑調(diào)跑得理直氣壯,唱著一首又一首歡快的歌。酒精微醺,朋友的笑鬧聲環(huán)繞,我緊繃的神經(jīng)慢慢放松下來,臉上也露出了這些天來少有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指尖無意識地在冰涼的杯壁上滑動,仿佛在勾勒一幅久違的輕松圖景。
就在這時,一陣夸張的、幾乎要掀翻屋頂?shù)暮逍β暎瑯O其突兀地穿透了隔音效果并不算頂級的墻壁,從隔壁——顧承澤他們的包間——清晰地傳了過來。
那笑聲充滿了某種惡意的、肆無忌憚的快感。
緊接著,一個拔高了音調(diào)、帶著明顯醉意和輕蔑的男聲,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錐,猛地扎破這短暫的寧靜,無比清晰地刺進我的耳膜:
“哈哈哈!承澤,說真的!你家那位‘顧太太’…噗…就是個笑話!老爺子硬塞給你的擺設!你還真當個寶供著?結(jié)婚一年了,碰過幾回?看著都倒胃口!也就老爺子當她是塊寶,非要你娶回來充門面!你心里不也膈應得很嗎?裝什么深情丈夫!”
哄笑聲更大了,夾雜著各種附和和不堪入耳的調(diào)侃。
“就是就是!看她那副小家子氣的樣兒,哪配得上我們顧少?”
“聽說就是個畫畫的?嘖嘖,老爺子這眼光…”
“承澤,要我說,早該離了!趁早甩了這包袱,外面多少名媛等著你挑呢!”
“哎喲,今天還是什么結(jié)婚紀念日吧?哈哈哈,真是諷刺!顧少今晚可得好好‘慶?!幌拢瑒e委屈了自己!”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心口最脆弱的地方??諝夥路鹚查g被抽干,我握著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冰冷的玻璃硌得掌心生疼。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全部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急速褪去,留下冰封般的寒冷和眩暈。耳邊嗡嗡作響,世界的聲音都模糊了,只剩下隔壁包間里那些惡毒的笑聲和話語,一遍遍在腦海里尖銳地回放。
擺設。倒胃口。膈應。包袱。
原來,我在他和他朋友眼中,是這樣的存在。比塵埃還不如。
一股尖銳的刺痛猛地攫住了心臟,幾乎讓我喘不過氣。我下意識地垂下眼,濃密的睫毛劇烈地顫抖著,試圖掩蓋瞬間涌上來的、幾乎無法控制的酸澀和難堪。
“操他媽的!”一聲暴喝在身邊炸開。
程安安猛地從沙發(fā)里彈了起來,那張總是帶著明媚笑容的小臉此刻漲得通紅,眼睛瞪得溜圓,里面燃燒著熊熊的怒火,像只被徹底激怒的小豹子。她手里的酒杯“砰”地一聲重重砸在玻璃茶幾上,金黃色的酒液四濺。她二話不說,擼起袖子就要往外沖,目標直指那扇隔開兩個世界的門。
“安安!”我?guī)缀跏菗溥^去,用盡全力死死抱住她的腰,聲音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別去!”
“放開我苒苒!”程安安在我懷里劇烈地掙扎,氣得渾身發(fā)抖,聲音都變了調(diào),“這群王八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他媽今天不撕爛他們的嘴我就不姓程!他們憑什么這么說你?!顧承澤那個混蛋!他就這么聽著?!他是不是人?!”
“別去!安安!”我死死箍住她,指甲幾乎要掐進她手臂的肉里,聲音卻異常地冷靜,甚至帶著一絲連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疲憊,“別去…不值得。跟他們…計較什么?” 我抬起頭,看向她因憤怒而扭曲的臉,努力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們…玩我們的。他們說什么,關(guān)我們什么事?”
程安安掙扎的動作頓住了,她低頭看著我,那雙燃燒著怒火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我此刻蒼白如紙、強作鎮(zhèn)定的臉。她眼底的憤怒一點點被一種巨大的、幾乎要溢出來的心疼和難過取代。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用力地、緊緊地回抱了我一下,聲音哽咽了:“苒苒…”
“沒事的,安安?!蔽逸p輕拍了拍她的背,像在安撫一個受驚的孩子,也像在說服自己,“真的沒事。我們進去吧,別讓他們掃了興。”我拉著她的手,不再看那扇緊閉的、傳來惡魔低語的門,轉(zhuǎn)身,挺直了脊背,一步一步走回我們那個燈光柔和、音樂舒緩的小小天地。身后的喧囂和惡意,似乎被這扇門暫時隔絕在了另一個世界。
包間的門在我們身后輕輕合攏,隔絕了走廊的燈光和隔壁的污言穢語。里面舒緩的音樂流淌著,程安安的幾個朋友面面相覷,剛才的歡聲笑語蕩然無存,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尷尬的沉默和小心翼翼的同情。他們顯然也聽到了那些不堪入耳的話。
“安安…苒苒…”一個染著粉色頭發(fā)的女孩,叫林薇的,小心翼翼地開口,眼神里滿是擔憂。
“沒事兒!都過去了!”程安安猛地吸了下鼻子,用力抹了一把眼睛,強行擠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試圖驅(qū)散這沉重的氣氛,但那笑容怎么看都帶著破碎的痕跡,“來來來!繼續(xù)喝!唱歌!今晚不醉不歸!誰提那些垃圾誰是小狗!”她抓起桌上的酒瓶,挨個給大家倒酒,動作帶著一種發(fā)泄式的粗魯。
她給自己倒了滿滿一大杯烈性的威士忌,冰塊撞擊杯壁發(fā)出清脆的聲響?!败圮郏彼丫票刂厝轿沂掷?,杯壁冰涼刺骨,“喝!喝醉了就什么都忘了!為那些狗東西生氣不值得!”她仰頭,咕咚咕咚,琥珀色的液體迅速消失在她喉嚨里,仿佛那不是酒,而是澆滅怒火的冰水。辛辣的液體刺激得她眼眶通紅,但她硬是沒讓眼淚掉下來。
我看著手里沉甸甸的酒杯,透明的液體在迷離的燈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隔壁那些刻薄的話語還在腦海里盤旋,像一群揮之不去的蒼蠅。倒胃口…擺設…包袱…顧承澤那張冷漠的、仿佛永遠戴著面具的臉在我眼前晃動。心臟的位置,像被一只冰冷的手反復揉捏,又悶又痛,帶著一種鈍刀割肉般的麻木。
憑什么?
這三個字毫無預兆地、異常清晰地在我心底炸開。
憑什么我要被困在這場冰冷的、由別人一手操控的婚姻里?憑什么我要忍受他和他朋友的輕賤?憑什么我要為了一個視我如無物的男人,放棄我的畫筆,我的夢想,我本該肆意飛揚的人生?
我蘇苒,從來就不是攀附他人的菟絲花!我是要站在陽光下,用畫筆涂抹自己人生的人!
一股混雜著憤怒、不甘和某種決絕的力量,猛地從心底最深處洶涌而出,瞬間沖垮了那點可憐的委屈和自憐。那感覺,像是一道憋悶了許久的閘門轟然洞開!
我端起酒杯,冰涼的杯壁貼著滾燙的掌心。沒有猶豫,我學著程安安的樣子,仰起頭,將杯中辛辣的液體一飲而盡!
灼熱的液體像一條火線,從喉嚨一路燒灼到胃里,帶來一種近乎自虐的痛感和眩暈。但這痛感之后,卻是一種奇異的、前所未有的清明和解脫。
“咳…咳咳…”酒精嗆得我劇烈咳嗽起來,眼淚都咳了出來。
“苒苒!”程安安嚇了一跳,趕緊拍我的背。
我擺擺手,推開她,又給自己倒?jié)M一杯,眼神異常明亮,帶著一種近乎燃燒的光芒?!鞍舶玻蔽业穆曇粢驗榫凭蛣偛诺目人杂行┥硢?,卻異常堅定,“你說得對!喝!今晚我們不醉不歸!為了…為了…我他媽的自由!”
“說得好!”程安安愣了一下,隨即眼睛猛地亮起來,像是重新找到了主心骨,她用力拍著我的肩膀,帶著哭腔大聲喊,“為了自由!為了我們苒苒以后想畫什么畫什么!想去哪里去哪里!讓那些狗男人都滾蛋!干杯!”
“干杯!”林薇和另外兩個朋友也反應過來,紛紛舉起酒杯,眼神里的同情被一種支持和鼓勵取代。
辛辣的酒液一杯杯灌下去,胃里火燒火燎,意識開始像浸了水的棉花,沉重又漂浮。程安安早就喝得東倒西歪,抱著麥克風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嘴里含糊不清地罵著“混蛋”、“王八蛋”,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我比她稍微清醒一點,但也差不多了,頭痛欲裂,眼前人影晃動。
“安安…安安別喝了…”我大著舌頭,試圖去搶她手里的酒瓶,腳下卻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我不!我就要喝!”程安安像個小孩子一樣耍賴,死死抱著酒瓶,“苒苒…我心疼你…我替你難過…那個顧承澤…他算個什么東西…”她又嗚嗚地哭了起來。
我無奈又心酸,只能用力把她架起來。她整個人軟得像面條,大半的重量都壓在我身上?!稗鞭薄瓗汀瓗桶咽帧蔽艺泻襞赃叺牧洲?。
林薇和另一個女孩趕緊過來,一左一右攙扶住哭鬧不休的程安安。
“走…我們…回家…”我喘著氣,艱難地支撐著程安安,踉踉蹌蹌地往包間門口挪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眼前發(fā)花。
好不容易挪到門口,我騰出一只手,費力地去拉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門。
門開了。
走廊明亮的光線有些刺眼,我下意識地瞇了瞇眼。
下一秒,我的動作猛地僵住了。
門外,站著一群人。剛剛散場。
為首的那個男人,身形挺拔,穿著一件深灰色的羊絨衫,領(lǐng)口隨意地解開兩顆扣子,露出線條清晰的鎖骨。他一手插在褲袋里,一手拿著車鑰匙,英俊的臉上沒什么表情,帶著一絲酒后的慵懶和疏離,正是顧承澤。
他身邊簇擁著那幾個剛剛在包間里高談闊論的朋友,臉上還殘留著酒氣和意猶未盡的亢奮。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顧承澤的目光,在門開的瞬間,就精準地落在我身上。他的視線先是掃過我因為酒精和吃力而泛紅的臉頰、凌亂的頭發(fā)、微微敞開的衣領(lǐng),然后落在我身上掛著的、哭得稀里嘩啦、嘴里還在罵罵咧咧的程安安身上。他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里掠過一絲極淡的、幾乎難以捕捉的詫異,隨即又恢復了那種慣常的、深不見底的平靜。
而他身邊的那群朋友,表情可就精彩多了。剛才那個拔高聲音嘲諷我的男人,叫李琛的,此刻臉上帶著一種看好戲的、毫不掩飾的輕佻和幸災樂禍。他夸張地吹了聲口哨,眼神在我和程安安之間來回掃視,充滿了鄙夷。
“喲!這不是顧太太嘛!”李琛拖長了調(diào)子,聲音帶著刻意的驚訝和濃濃的嘲諷,“嘖嘖,這喝得…夠嗨的???顧少,看來嫂子這是…借酒消愁?紀念日嘛,理解理解!”他話里的惡意,幾乎要溢出來。
其他人也跟著發(fā)出幾聲低低的、意味不明的哄笑,目光像黏膩的蟲子一樣爬過來。
我架著程安安,身體因為酒精和支撐的重量而微微顫抖,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疼痛強迫自己保持清醒。一股冰冷的怒火混雜著巨大的難堪再次席卷上來,幾乎要將我淹沒。我甚至能感覺到程安安在我懷里憤怒地掙扎了一下,似乎又想沖上去罵人。
但我只是深吸了一口氣,仿佛沒聽見李琛的話,沒看見顧承澤和他那群朋友的存在。我的目光,平靜地、沒有一絲波瀾地越過了他們所有人,落在了走廊盡頭那扇通往大堂的玻璃門上。仿佛站在我面前的,只是一排礙眼的、沒有生命的裝飾柱。
“安安,我們走?!蔽业穆曇舨淮?,帶著酒后的沙啞,卻異常清晰和冷靜,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我緊了緊架著程安安的手臂,不再看任何人一眼,側(cè)過身,幾乎是半拖半抱著她,從顧承澤他們這群人面前,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
林薇她們趕緊跟上,警惕地隔開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
高跟鞋敲擊在大理石地面上,發(fā)出清晰而孤寂的聲響。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幾道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釘在我的背上。尤其是顧承澤的,那目光深沉、銳利,帶著一種審視和探究,像冰冷的探針,試圖刺破我此刻強行維持的平靜。
但我沒有回頭。一次也沒有。
程安安還在我耳邊嗚嗚咽咽地罵著:“混蛋…都是混蛋…苒苒…我們走…不要他們…”她的聲音在空曠的走廊里顯得格外清晰。
走到會所門口,夜風帶著深秋的寒意吹來,讓我混沌的腦子清醒了一絲。代駕已經(jīng)到了,林薇她們合力把醉得人事不省的程安安塞進車后座。
“苒苒,你…你怎么辦?”林薇擔憂地看著我,又警惕地瞥了一眼會所門口的方向。顧承澤他們似乎還沒出來。
我揉了揉發(fā)痛的額角,夜風吹得我打了個寒顫,但意識卻詭異地更加清醒?!拔覜]事,”我搖搖頭,拉開車門也坐了進去,緊挨著昏睡的程安安,“今晚我去安安家照顧她。麻煩你了薇薇,幫我叫個車吧,到安安家樓下就行。”
“好!”林薇立刻點頭,拿出手機。
車子平穩(wěn)地駛?cè)胍股?。我靠在冰涼的車窗上,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霓虹光影。酒精還在血管里燃燒,頭痛欲裂,但心底那片荒蕪的冰原,卻仿佛被剛才那場無聲的對抗點燃了。顧承澤最后那個深沉的、探究的眼神,像一根刺,扎在心上,卻也意外地帶來一種近乎殘忍的清醒。
過去一年,我像個等待垂憐的乞丐,縮在名為“顧太太”的華麗牢籠一角,小心翼翼地不去碰觸他的邊界,卑微地祈求著一點點施舍般的關(guān)注。我壓抑著自己的喜好,收起畫板,藏起顏料,努力扮演一個溫順、安靜、沒有靈魂的花瓶。我?guī)缀跬?,在成為“顧太太”之前,我是蘇苒,是那個為了畫一幅滿意的日出可以背著畫板在山上守一整夜,是那個看到喜歡的畫展會激動得睡不著覺,是那個會為了追一個冷門藝術(shù)家的音樂劇省吃儉用攢錢的蘇苒!
憑什么?就為了一個用冰冷目光審視我、默許他朋友肆意侮辱我的男人?就為了這樁由別人設計、從頭到尾都充滿算計和強迫的婚姻?
不!
車窗玻璃上,倒映出我有些蒼白的臉,但那雙眼睛,卻在夜色里亮得驚人,像燃起了兩簇幽暗的火苗。那簇火苗,燒盡了委屈,燒干了眼淚,只剩下一種冰冷的、帶著玉石俱焚般決絕的堅定。
去他媽的顧太太!去他媽的豪門婚姻!
我要做回蘇苒。
車子在程安安租住的高檔公寓樓下停穩(wěn)。林薇和另一個朋友幫我把依舊不省人事的程安安扶上樓,安頓在她那張柔軟的大床上。我送走她們,關(guān)上門,公寓里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程安安偶爾發(fā)出的、不安穩(wěn)的囈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