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蟬鳴聲嘶力竭地撞擊著窗戶玻璃，空氣粘稠得仿佛凝固的糖漿。客廳里，老舊的立式空調(diào)發(fā)出沉悶的嗡鳴，吃力地吐著些微涼氣，卻驅(qū)不散那股無形的沉悶。
沈知遙坐在我對面的沙發(fā)上，手里捧著一本攤開的書，目光卻有些失焦地落在窗外那片被烈日烤得發(fā)蔫的梧桐葉上。
她身上那件洗得有些發(fā)舊的淡藍色棉布裙，襯得她膚色愈發(fā)白皙，也襯得眼下的淡淡青影更明顯了幾分。四年了。
從那個暴雨傾盆、噩耗傳來的夜晚起，她纖瘦的肩膀就扛起了這個驟然傾塌的家，也扛起了我這個驟然失去雙親、緊接著又失去唯一兄長的累贅。
那年她二十二歲，剛拿到碩士學位，人生正該是鋪滿鮮花錦繡的時候。而我，十七歲，一個只會茫然無措、沉浸在巨大悲痛里無法自拔的高中生。
現(xiàn)在，我二十一，大一。她二十五，眉宇間卻沉淀著與年齡不太相符的、揮之不去的疲憊。
“遙遙，”她母親林秀芬的聲音從廚房門口傳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急切，輕易地撕破了客廳里那層勉力維持的平靜，“昨天見的那個劉醫(yī)生，人挺穩(wěn)重的吧？家里條件也好，你張阿姨介紹的，知根知底……”
沈知遙的目光從窗外收回，落在書頁上，指尖無意識地捻著書頁一角，聲音很輕，帶著點無可奈何的倦意：“媽，這才剛見一面，能看出什么？”
“一面還不夠啊？”林秀芬端著盤切好的冰鎮(zhèn)西瓜走進來，放在茶幾上，眼神直直地盯在女兒身上，“人家劉醫(yī)生對你印象可好了！說你氣質(zhì)好，溫婉大方。你李阿姨介紹的陳老師那邊，也得抓緊約個時間再見見！多接觸接觸才有機會，總這么拖著算怎么回事？你爸像你這么大的時候……”
“媽，”沈知遙終于抬起頭，打斷了母親滔滔不絕的“推銷”，眉頭微微蹙起，像是不堪重負，“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有數(shù)。最近研究所那邊項目趕進度，真的抽不開身。”
她的視線短暫地掠過我的臉，那里面有一閃而過的復雜情緒，像投入湖心的小石子，漣漪尚未擴散便被她強行壓了下去。只有我知道那眼神里藏著什么——是不得不面對現(xiàn)實的妥協(xié)，是深埋心底、不愿觸碰的傷口，還有一絲對我這個“拖油瓶”未來的隱憂。
“有數(shù)？你哪次不是這樣搪塞我？”林秀芬的聲調(diào)拔高了幾分，帶著明顯的不悅和焦慮，“研究所再忙，終身大事就不管了？你看看你，才二十五歲，守了……”她猛地剎住話頭，硬生生把后面更刺耳的詞咽了回去，目光下意識地掃過我，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尷尬和遷怒，“總之，聽媽的，多見見沒錯！這事沒得商量！”
“媽！”沈知遙的聲音也帶上了一絲罕見的煩躁。
空氣驟然繃緊，只剩下空調(diào)沉悶的喘息。
“咳，”我適時地清了清嗓子，拿起一塊冰涼的西瓜，遞到沈知遙面前，臉上堆起最人畜無害的笑容，眼神卻專注地只落在她微蹙的眉心上，“嫂子，吃塊瓜吧，挺甜的，降降火?！?指尖不經(jīng)意地擦過她的手背，那溫熱的觸感讓我心底隱秘地悸動了一下。
沈知遙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僵，下意識地縮回手，避開了我的指尖。她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復雜，像是責備，又像是無奈，最終只化作一聲低不可聞的嘆息。她接過西瓜，指尖冰涼?！爸x謝小嶼?！?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刻意拉開的距離感。
我心底那點剛剛冒頭的雀躍，被這聲客氣疏離的“謝謝”和那下意識的躲避，無聲地澆熄了。四年了。我看著她從最初的崩潰絕望，到強撐著處理我哥的后事，再到為了維持這個家、供我讀書，放棄了原本優(yōu)渥的外企工作，一頭扎進更穩(wěn)定但收入少很多的研究所。她熬過了一個又一個難關(guān)，卻始終走不出那個“嫂子”的身份，也始終把我框定在那個需要她“撫養(yǎng)”的弟弟位置上。
而我，像一株悄然瘋長的藤蔓，在日復一日被她細心澆灌的日子里，那些名為依賴和感激的根須，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扭曲盤繞，生出了無法言說的、帶著禁忌溫度的枝椏。她身上那股混合著洗衣粉清香和淡淡書卷氣的味道，她低頭查看我作業(yè)時垂下的柔軟發(fā)絲，她偶爾疲憊至極時靠在我肩上小憩的溫熱……都成了無聲的蠱毒，一點點侵蝕著我的理智。
我知道這不應該。她是沈知遙，是我哥用生命愛過、也托付給我要好好照顧的人。可我管不住自己那顆日漸失控的心。尤其是當她的父母開始頻繁地、熱切地將她推向一個又一個陌生的男人時，那股幾乎要焚毀理智的嫉妒和占有欲，便如同失控的野火，在我胸腔里瘋狂燎原。
攪黃她的相親，成了我唯一能抓住的、笨拙又可笑的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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