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
“嘀嗒……”
兩種截然不同的滴落聲,在停尸間死寂的空氣中交織、碰撞。一種是江心掌心溫熱的鮮血,砸落在冰冷瓷磚上的聲音,帶著生命流逝的微弱節(jié)奏。另一種,是趙老太微張的嘴巴里,那粘稠、暗紅、仿佛永遠不會干涸的蠟質粘液,緩慢滲出、拉長、最終墜落的粘膩聲響。
兩種聲音,如同喪鐘的鼓點,敲打在江心和法醫(yī)助理瀕臨崩潰的神經(jīng)上。
江心的視線,如同被無形的冰錐釘住,死死鎖在頭頂那面巨大的防霧鏡上。鏡面光滑,冰冷地映照出停尸臺上那具蠟黃扭曲的遺骸。
鏡子里,趙老太的臉……在笑。
那絕不是錯覺!嘴角的肌肉以一種非人的、極其細微的弧度向上牽扯著,凝固在她蠟化僵硬的臉上,形成一種混合了極度痛苦、怨毒和……嘲弄的詭異表情!鏡中的“她”,嘴巴咧開的幅度,似乎比現(xiàn)實中停尸臺上那微張的嘴,更大一些!
“她……她在笑!”法醫(yī)助理的聲音徹底變了調,帶著哭腔,手指顫抖地指著鏡子,身體篩糠般抖動著,幾乎站立不穩(wěn),“它……它在動!那張臉在動!”
江心沒有回應。她的全部感官都被鏡中那抹詭異的笑容攫取。那不是活人的笑,那是蠟像在融化邊緣的獰笑!一股難以言喻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比在虛無囚籠中更甚百倍,瞬間將她凍結在原地。她甚至感覺不到掌心被碎片割裂的劇痛。
就在這時——
“嗤……”
一聲極其輕微、卻令人頭皮瞬間炸裂的聲響,打破了兩種滴落聲的節(jié)奏。
聲音的來源,是停尸臺上趙老太的右臉頰!
鏡子里看得清清楚楚!她蠟黃光滑的臉頰上,靠近顴骨的位置,毫無征兆地……鼓起了一個小小的、半透明的膿包!緊接著,那膿包如同被無形的針尖刺破,一小股粘稠的、暗黃中帶著血絲的蠟油,如同滾燙的眼淚,緩緩地、緩緩地……滲了出來,順著她僵硬的皮膚紋理,向下蜿蜒流淌!
蠟油流過的地方,皮膚下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極其輕微地蠕動!
“呃……呃啊……”
一個極其微弱、仿佛從地底深處擠壓出來的、帶著粘稠氣泡音的呻吟聲,毫無征兆地在停尸間里響起!聲音嘶啞、破碎,像是聲帶被蠟油糊住后強行摩擦發(fā)出的噪音!
這聲音……絕對不是法醫(yī)助理發(fā)出的!
江心的瞳孔驟然縮成了針尖!她猛地低頭,看向停尸臺上的尸體!
趙老太微張的嘴巴里,那暗紅的粘液正以更快的速度滲出!她的喉嚨深處,似乎有東西在艱難地、一下下地……蠕動!那破碎的呻吟聲,正是從那里發(fā)出來的!
“活了!她活了!怪物!!”法醫(yī)助理發(fā)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徹底崩潰,轉身連滾爬爬地沖向門口,瘋狂地拍打著厚重的金屬門板,“開門!放我出去!開門啊——!”
江心卻像被施了定身咒。她的目光死死盯在趙老太的胸口。那蠟黃的病號服下,原本毫無起伏的胸膛……極其微弱地、幾乎難以察覺地……向上挺動了一下!
“砰!砰!”
是心跳!雖然微弱得如同風中的燭火,但那沉悶的、仿佛隔著厚重油脂的搏動聲,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江心的耳膜上!一下,又一下!
活尸?!被藥物扭曲的、介于生死之間的蠟化怪物?!
鏡中趙霞最后那句充滿無盡痛苦的哀求——“剝……掉……它……”——如同驚雷般在她腦中炸響!趙霞的靈魂在虛無囚籠中被蠟質污染吞噬,而眼前這具被邪惡藥物強行“保鮮”、正在詭異復蘇的蠟化軀殼,就是污染源!是囚禁趙霞的牢籠在現(xiàn)實世界的錨點!不摧毀它,趙霞永遠無法解脫!那無處不在的“沙沙”聲……那些渴望擠入通道的未知存在……
“鑰匙……鏡片……刺……她的……心……”
趙霞虛弱的聲音再次在靈魂深處回蕩,帶著最后的、燃燒般的急切!
刺她的心!
江心的目光瞬間變得如同淬火的刀鋒!所有的恐懼在求生和終結的意志面前被強行壓下!她看向自己的右手——那塊染血的鏡片碎片依舊死死嵌在掌心,溫熱的血液正不斷涌出,浸透了碎片。而在血液的浸潤下,碎片背面那個微小的獨眼刻痕,正散發(fā)出一種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淡金色微光!
就是現(xiàn)在!
江心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用盡全身的力氣,猛地從地上彈起!她無視掌心撕裂的劇痛,無視那具正在復蘇的蠟尸喉嚨里發(fā)出的、越來越清晰的粘稠呻吟,更無視鏡子里那張越來越扭曲、越來越像在無聲狂笑的蠟臉!
她的目標只有一個——趙老太蠟尸的胸口!那顆被蠟油和邪惡藥物包裹的、正在微弱跳動的心臟!
“呃啊——!”
蠟尸喉嚨里爆發(fā)出更響亮的、帶著粘稠氣泡的嘶吼!她那緊攥的右手猛地抬起,僵硬枯瘦的手指如同五根蠟黃的鐵鉤,帶著一股腥風,狠狠抓向撲來的江心的臉!
速度竟然快得驚人!
江心瞳孔驟縮,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她幾乎是憑借本能猛地一偏頭!
“嗤啦——!”
五道火辣辣的劇痛瞬間從她左臉頰蔓延至脖頸!溫熱的液體噴濺而出!蠟尸那冰冷僵硬、帶著粘膩蠟油的指尖,如同鋒利的刀片,在她臉上留下了深可見骨的血痕!
劇痛如同電流貫穿全身,反而激起了江心骨子里最后的兇性!她沒有退縮,借著前沖的慣性,整個身體如同炮彈般狠狠撞在蠟尸抬起的手臂上!
“咔嚓!”
一聲令人牙酸的、仿佛折斷朽木的脆響!蠟尸那條抬起的手臂被巨大的力量撞得反向扭曲!但斷裂處沒有鮮血流出,只有粘稠的、暗黃色的蠟油如同膿血般涌出!
蠟尸發(fā)出一聲更加凄厲、不似人聲的嚎叫!身體在停尸臺上劇烈地抽搐、挺動!覆蓋在臉上的蠟質如同融化的油脂般劇烈波動,那兩個緊閉的眼睛位置,似乎有什么東西在里面瘋狂地頂撞、想要睜開!
就是現(xiàn)在!
江心被撞得踉蹌后退,但右手卻借著這股反作用力,如同毒蛇出洞般,帶著她全部的意志、憤怒和對解脫的渴望,握著那塊染滿她鮮血、正散發(fā)著淡金色微光的鏡片碎片,狠狠地、精準無比地——
刺入了趙老太蠟尸的左胸心臟位置!
“噗嗤!”
沒有想象中刺入血肉的滯澀感。更像是刺穿了一層厚厚的、凝固的油脂。鏡片碎片齊根沒入!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靜止。
蠟尸那撕心裂肺的嚎叫戛然而止。抽搐的身體瞬間僵直。
停尸間里只剩下江心粗重的喘息和法醫(yī)助理在門邊絕望的拍打哭喊。
一秒。
兩秒。
三秒。
“咕嚕……咕嚕嚕……”
一陣沉悶的、如同沸水翻滾的聲音,從蠟尸被刺穿的胸口內部響起!那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劇烈!仿佛有什么東西在里面被點燃、被煮沸!
緊接著——
“嗤——!??!”
大量的、滾燙的、暗黃中夾雜著粘稠血絲的蠟油,如同高壓鍋爆炸般,從那個小小的傷口處狂噴而出!帶著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濃烈藥味、腐敗內臟和燒焦皮肉的、令人作嘔的甜膩惡臭!
蠟油噴濺在江心的臉上、身上,帶來灼燒般的刺痛!她下意識地閉眼偏頭。
蠟尸的身體如同被戳破的氣球,劇烈地痙攣、收縮!覆蓋全身的蠟質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軟化、塌陷、融化!那張扭曲的蠟臉如同烈日下的冰淇淋,迅速塌垮下去,五官融成一團模糊的、流淌的黃紅色漿糊!喉嚨里最后發(fā)出一聲如同泄氣般的、短促的“嗬……”聲,便徹底沒了動靜。
融化!整個蠟化的尸體,正在以一種超乎想象的速度融化、坍塌!變成一攤不斷擴散的、散發(fā)著惡臭的、黃紅相間的粘稠液體!
與此同時——
“嗡……”
江心手中那塊深深刺入蠟尸心臟的鏡片碎片,驟然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奪目的金色光芒!這光芒如同實質的利劍,瞬間穿透了融化的蠟尸軀體,穿透了停尸間的空氣,甚至穿透了頭頂那面巨大的防霧鏡!
鏡面在金光照射下,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再次劇烈地蕩漾起透明的漣漪!漣漪的中心,一個模糊的、穿著格子裙的年輕女孩身影,正變得越來越清晰!她的臉上沒有了蠟質的覆蓋,眼睛不再是黑洞,恢復了人類的光澤,雖然依舊蒼白透明,卻充滿了如釋重負的平靜。她對著江心的方向,露出了一個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感激的微笑。
是趙霞!她的靈魂投影!
然后,那個微笑的身影,在璀璨的金光中,如同晨曦下的露珠,變得越來越淡,越來越透明,最終化作無數(shù)細小的金色光點,如同逆流的螢火蟲,無聲無息地向上飄散,徹底融入了鏡面蕩漾的漣漪深處,消失不見。
束縛解除,靈魂歸去。
“哐當!”
停尸間厚重的金屬門終于被外面的人強行撞開!刺眼的應急燈光和嘈雜的人聲瞬間涌入!幾名強壯的保安和驚魂未定的醫(yī)護人員沖了進來。
“天?。 ?“這……這是什么東西?!” “快!快救人!”
驚呼聲、嘔吐聲、急促的腳步聲瞬間充斥了整個空間。
江心脫力般癱軟在地,背靠著冰冷的墻壁。她看著眼前那灘仍在微微冒著熱氣、散發(fā)著惡臭的黃紅色粘稠液體——那是趙老太存在過的最后痕跡。掌心的傷口和臉頰的劇痛火辣辣地傳來,鮮血混合著惡心的蠟油,粘稠地糊在身上。
她抬起沒有受傷的左手,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和污穢。指尖觸碰到臉頰上那五道深可見骨的抓痕,火辣辣的疼。
一個穿著白大褂、看起來是負責人的醫(yī)生蹲在她面前,快速檢查她的傷勢,臉上充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小姐!你……你臉上的傷!還有這……”他指著地上那灘惡心的液體和旁邊趙老太僅存的、幾乎被蠟油浸透的病號服碎片,聲音都在發(fā)抖,“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江心的目光越過他,越過混亂的人群,再次投向那面巨大的防霧鏡。
鏡面已經(jīng)恢復了平靜,光滑如初,清晰地映照著停尸間里的一片狼藉,映照著她自己滿臉血污、傷痕累累、卻異常平靜的臉。
結束了。
趙霞解脫了。趙老太徹底化為了污穢。趙智民在瘋狂中等死。塵封二十年的血案真相大白。所有的怨念與詛咒,似乎都隨著那灘融化的蠟油和消散的金光,歸于沉寂。
然而,當江心的目光落在鏡中自己臉頰那五道猙獰翻卷的傷口時,她的心臟,卻毫無征兆地、猛地抽搐了一下。
那傷口……很深。皮肉外翻,邊緣泛著不正常的青灰色,仿佛被什么東西……污染了。
就在這時——
“沙……”
一聲極其微弱、如同錯覺般的刮擦聲,仿佛隔著千山萬水,又仿佛近在耳蝸深處,極其短暫地響了一下。
江心的身體瞬間僵直!渾身的汗毛倒豎!
聲音……消失了。
快得像是從未出現(xiàn)過。
停尸間里,只剩下醫(yī)護人員緊張的詢問、保安維持秩序的聲音,以及她自己沉重如鼓的心跳。
她緩緩低下頭,看向自己攤開的、沾滿血污的左手掌心。
在虎口的位置,幾道極其細微、幾乎看不見的、仿佛被最細砂紙磨過的劃痕,正滲出一點點微不足道的血珠。
江心的呼吸,在那一刻,徹底停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