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滴入清水的墨汁，迅速在房間里洇開。江心坐在書桌前，指尖冰涼。那封詭異的郵件像塊烙鐵，燙在她的意識里。十二點。書房。這幾個字在她腦中反復敲打，每一下都激起更深的寒意。
墻上的掛鐘指向十一點四十五分。整棟房子靜得能聽到灰塵沉降的聲音。江心起身，從抽屜里摸出一把沉甸甸的舊式黃銅鑰匙——這是她白天在醫(yī)院器械室角落里找到的，大小和書房門鎖孔有些相似，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僥幸。
樓道里的黑暗濃稠得化不開。她沒開燈，赤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悄無聲息地滑下樓梯。月光從二樓的窗欞斜射進來，在地面投下扭曲的窗格影子。書房那扇深褐色的門就在走廊盡頭，銅鎖在幽微的光線下，像一只沉睡的、不祥的眼睛。
十一點五十五分。
江心屏住呼吸，將黃銅鑰匙插入鎖孔。輕微的金屬摩擦聲在死寂中異常刺耳。她手腕輕轉(zhuǎn)——咔噠。鎖舌彈開的聲音，輕得像一聲嘆息。成了。
門軸發(fā)出低啞的呻吟，一股混合著陳年紙張、灰塵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腐朽氣息撲面而來。江心閃身進去，迅速掩上門，后背緊緊抵住冰涼的門板。心臟在胸腔里擂鼓。
借著手機屏幕微弱的光暈，她看清了室內(nèi)。與其說是書房，不如說是個被遺忘的儲藏室。巨大的書架倚墻而立，塞滿了蒙塵的書籍。屋子中央覆蓋著一塊巨大的、污跡斑斑的白布，勾勒出下面家具的輪廓?？諝饫飶浡环N壓抑的停滯感。
光柱掃過地面，猛地停住。
在靠近書架的地板上，散落著幾張紙。不，不是隨意散落的。其中一張紙的角落，赫然印著一個暗紅色的、半干涸的指紋！旁邊，還有幾滴同樣暗沉、已經(jīng)發(fā)黑的血點。
江心的胃猛地抽搐了一下。她蹲下身，手指顫抖著，不敢觸碰那染血的紙頁，只將手機的光聚焦上去。
紙上是用鋼筆寫的字，潦草、急促，力透紙背，仿佛書寫者處于極大的恐懼或激動之中：
“……她回來了！不是幻覺！我在鏡子里看到她了，就在我身后……和趙老太長得一模一樣，但年輕……她在哭……血從她眼睛里流出來……”
“……那鎖孔！那鎖孔后面有東西在動！沙沙的聲音……像指甲在抓撓木頭！趙老太騙了所有人！她女兒沒有跳下去！她是被……”
字跡在這里戛然而止，紙的邊緣被某種力量撕扯得參差不齊。下面一頁的開頭被血跡徹底糊住，只能勉強辨認出最后幾個扭曲的字：
“……鑰匙……在書里……救……”
江心猛地抬頭，目光投向那排沉默的書架。鑰匙？什么鑰匙？藏在哪本書里？她強忍著翻涌的恐懼和惡心，湊近那些書脊，指尖拂過積滿厚灰的書名。大多是些舊雜志和過時的工具書。她的手停在書架第二層最靠里的位置——一本硬殼精裝的《它的心里面》突兀地夾在一堆破舊的平裝書中間，書脊異常干凈，像是被人頻繁抽出過。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伸出手，指尖觸到冰涼的硬殼封面。
就在這時——
嗒。嗒。嗒。
緩慢、沉重、帶著某種拖沓感的腳步聲，毫無預兆地在門外走廊里響起！
江心全身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腳步聲……正朝著書房門口逼近！
她猛地關(guān)掉手機光源，將自己縮進書架投下的最深沉的陰影里，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沖破胸膛。黑暗中，聽覺被無限放大。那腳步聲停在門外，很近很近，只隔著一層薄薄的門板。
死一般的寂靜持續(xù)了幾秒。江心能聽到自己粗重壓抑的呼吸聲。
接著，一只枯瘦、布滿褶皺的手，悄無聲息地從門縫底下塞進來一張折疊的紙條！那只手在昏暗中呈現(xiàn)出一種不自然的青白色，指甲縫里似乎還殘留著一點暗褐色的污漬。紙條被輕輕放在染血手稿的旁邊。
然后，那只手無聲無息地縮了回去。
腳步聲再次響起，緩慢地、拖沓地，沿著走廊，一步步遠去了，最終消失在樓梯的方向。
江心在黑暗里僵立了足有一分鐘，才敢大口喘氣。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她顫抖著打開手機，光柱再次照亮地面。她先飛快地抽出那本《它的心里面》。書頁里果然夾著一個扁平的、用油紙包著的小東西。
她顧不上細看，迅速將其揣進口袋，心臟仍在瘋狂擂動。然后，她屏住呼吸，用指尖捏起地上那張新出現(xiàn)的紙條。
紙條上只有一行字，是用一種顫抖的、仿佛用盡全身力氣寫下的潦草字跡：
“快走！別信她！她就在你身邊！”
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江心猛地回頭，仿佛黑暗中真有一雙眼睛在窺視。她再不敢停留，將紙條和染血的手稿胡亂塞進口袋，像逃離地獄般沖出書房，反手輕輕帶上門，甚至來不及確認是否鎖好，便跌跌撞撞地沖回自己的房間。
背靠著反鎖的房門，江心滑坐到冰涼的地板上，劇烈地喘息。窗外路燈的光線透進來，在她臉上投下?lián)u曳不安的陰影?？诖锬潜緯腥〕龅臇|西硌著她的大腿。
她顫抖著手掏出來，剝開油紙。
里面是一把鑰匙。
非常古舊，黃銅質(zhì)地，造型奇特，鑰匙柄上刻著一個模糊不清的、眼睛形狀的圖案。這絕不是這棟房子里任何一把門鎖的鑰匙。
她想起染血手稿上最后那兩個字：“救……” 是“救她”？還是“救我”？或者……“救命”？
鑰匙冰冷的觸感滲入她的掌心。染血的紙頁和那張無聲的警告紙條，此刻像燒紅的烙鐵一樣燙著她的口袋。趙老太那只青白色的手，門縫下塞紙條的畫面，在腦海中反復閃現(xiàn)。
“別信她！她就在你身邊！”
這個“她”，是指誰？趙老太？還是……那個二十年前“自殺”的女兒？
江心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房門。門縫底下，一片死寂的黑暗。她握緊了那把刻著獨眼圖案的鑰匙，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就在這時，走廊里再次傳來了極其輕微的、幾不可聞的腳步聲，在她門口徘徊了一下，然后，停住了。
死一般的寂靜。江心連自己的心跳都聽不見了。她能感覺到，薄薄的門板之外，有什么東西，正無聲無息地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