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作他用,恐違佛制,亦負檀越所托啊。"
"而且,只見和尚向善信化緣。"
"未聞善信向和尚化緣的。"
道行拒絕了。
張儉老淚縱橫,踉蹌著走出山門,背影蕭索。
這一幕,被正在廊下整理香燭的靜修看在眼里。
他眼神微動。
當夜,萬籟俱寂。
靜修換了一身不起眼的深色衣服。
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寺院。
熟門熟路地來到鄉(xiāng)學(xué)那幾間搖搖欲墜的破屋前。
張儉正就著一盞孤燈。
對著一堆斷木殘瓦發(fā)愁,唉聲嘆氣。
"張博士。"靜修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張儉嚇了一跳。
看清是白天寺里那位年輕的知客僧,有些愕然:
"小師父...?"
靜修沒有說話。
從袖中取出一張折疊好的桑皮紙,塞進張儉手中。
借著微弱的燈光,張儉展開一看,手猛地一抖!
那竟是一張面額一千金的錢莊兌票!
足夠?qū)⒄麄€鄉(xiāng)學(xué)翻修一新,還有富余!
"這...這..."張儉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金可得,"靜修的聲音壓得極低。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但碑不可立。"
"對外,不可言及小木寺,更不可提貧僧之名。"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
"另置良田二十畝,租入充作束脩,保師生衣食。"
張儉瞬間明白了。
這是匿名巨資!
他撲通一聲跪下:
"活菩薩!您是活菩薩??!請受老朽一拜!"
靜修側(cè)身避開,將他扶起。
語氣平淡無波:
"佛渡眾生,亦需銀渡。"
"望博士善用此金,莫負了那些學(xué)童。"
說完,不等張儉再言。
身影便迅速隱沒在黑暗中。
回到寺中,他徑直去了賬房。
在記錄香燭采買的賬簿上,添了一筆:
"供佛長明巨燭百對,耗金一千。"
字跡工整,毫無破綻。
老門役起夜,恰好看到靜修從賬房出來。
臉上帶著一絲不同尋常的疲憊和...某種深沉的滿足?
他忍不住低聲問:"靜修,這么晚了...?"
靜修腳步一頓,沒有回頭。
只是低低地說了一句,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自語:
"佛渡眾生,亦需銀渡。"
老門役愣住了。
看著靜修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
渾濁的老眼中充滿了復(fù)雜難明的神色。
很快,潁川鄉(xiāng)學(xué)煥然一新。
瑯瑯書聲再次響起。
鄉(xiāng)間開始流傳一個說法:
小木寺有暗中菩薩,濟世不圖名。
寺內(nèi)僧眾聽聞,只當是佛祖顯靈,或某位大檀越的善舉。
無人知曉那"菩薩"就是他們眼中那個八面玲瓏、長袖善舞的年輕知客僧。
靜修坐在知客寮的窗前。
聽著外面僧眾對"暗中菩薩"的議論。
手中把玩著一枚溫潤的玉扳指。
那是昨日一位江南巨商私下贈予他的"小玩意"。
窗外,一輛裝飾華貴的馬車駛?cè)肷介T。
車簾掀開,露出一張氣度雍容、眼神精明的面孔。
那是江南絲綢巨賈,沈萬山。
靜修臉上浮現(xiàn)出職業(yè)化的、熱情洋溢的笑容。
快步迎了出去。
他知道,真正的"盤活",才剛剛開始。
知客的身份不是牢籠。
而是他撬動更大世界的杠桿。
那雙"狼睛"深處。
映照著的不再僅僅是生存的渴望。
還有對財富、權(quán)力、以及掌控自身命運的、無休止的貪婪。
第三卷:方丈之爭 梟雄加冕
第七章 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
知客寮的燈火常常亮至深夜。
靜修伏在寬大的紫檀木案幾前(這是江南巨賈沈萬山"供奉"的)。
指尖劃過密密麻麻的賬目。
香油錢、田租、貨殖司("小木禪香"、"金瘡藥"、"素餅"已形成穩(wěn)定產(chǎn)銷)的利潤。
各地"金身"巡演(名義上由慧明負責,實則重大決策和核心人脈仍握在靜修手中)的分成...
一筆筆數(shù)字在他腦海中流淌、匯聚。
最終勾勒出一個龐大的商業(yè)版圖。
小木寺,早已不是當年那個米不滿斛的破敗小廟。
它像一株被靜修用金錢和權(quán)謀強行催生的巨樹。
根系(商業(yè)網(wǎng)絡(luò))深深扎入世俗的土壤。
枝葉(宗教影響力)則伸向更廣闊的天空。
連帶著他這個"知客僧"。
也成了寺中舉足輕重的人物。
連釋法門見了他,雖依舊面色陰沉。
卻也不得不收斂幾分倨傲。
然而,靜修的心卻從未真正安寧。
道行方丈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
那曾經(jīng)銳利如鷹的眼神。
如今常常透出渾濁與疲憊。
寺中暗流涌動,權(quán)力的真空即將形成。
釋法門像一頭嗅到血腥味的餓狼,動作頻頻。
靜修放下朱筆。
端起手邊一盞溫熱的參茶(也是"供奉")。
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他想起白天在庫房清點時。
釋法門的心腹弟子釋慧空那閃爍的眼神。
和刻意接近庫房鑰匙的行為。
他想起釋法門最近頻繁下山。
據(jù)說是去拜訪一位"西番高僧"。
法門師兄...你終于按捺不住了么?
靜修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深知釋法門對自己恨之入骨。
更覬覦方丈之位。
釋法門代表著寺中保守派和一部分渴望恢復(fù)"純粹修行"的勢力。
他們無法接受小木寺如今的"商禪并重"。
視靜修為佛門異類、禍亂之源。
這場權(quán)力之爭,不可避免。
"師父..."一個低沉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是釋行忠。
這個當初被靜修從雜役堆里挑出來。
因勇猛過人而成為"十八金身"核心的年輕僧人。
如今已成為靜修最得力的臂膀和最信任的心腹。
他面容剛毅,眼神忠誠,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刃。
"進來。"靜修收回目光。
行忠大步走入。
身上還帶著夜風(fēng)的寒氣。
他壓低聲音:
"師父,查清楚了。"
"法門師伯下山,是去'人祖殿'請人。"
"請的是...西番來的'巴圖'喇嘛!"
"據(jù)說擅長'破瓦'秘法,能開頂門,通冥府,法力無邊!"
"法門師伯放話出來。"
"要請巴圖喇嘛在寺中設(shè)壇。"
"為...為方丈祈福延壽。"
"也為小木寺?lián)穸ㄕ嬲?法脈真?zhèn)?!"
"破瓦法壇?擇定法脈真?zhèn)鳎?
靜修眼神一凝,隨即化為濃烈的譏諷。
"好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祈福是假,借密宗之勢,壓我禪宗一頭。"
"為他繼位造勢是真!"
釋法門走的是密宗路線。
一直對小木寺自詡的禪宗祖庭身份頗有微詞。
認為不夠"神異"。
行忠眼中閃過一絲戾氣:
"師父,要不要我?guī)讉€兄弟,在半路..."
"胡鬧!"靜修厲聲打斷。
眼神卻銳利如刀。
"法門請的是'高僧'。"
"我們?nèi)魟邮郑M不正中他下懷?"
"坐實我們'心術(shù)不正'、'阻撓佛法'?"
"他要玩'神佛',我們就陪他玩'正統(tǒng)'!"
他站起身,在案前踱步,大腦飛速運轉(zhuǎn)。
"巴圖喇嘛...西番密宗...聲勢浩大..."
他喃喃自語,眼中精光閃爍。
"他想用'神跡'和'異域高僧'的光環(huán)來壓人。"
"我們就用'祖宗法度'和'中土大德'的份量來破局!"
"論聲勢?哼,江南那些大叢林,哪個不是富可敵國?"
"哪個不想把手伸進高山?"
一個更大膽、更燒錢,但也更符合他"商禪"本色的計劃瞬間成型。
"行忠!"
"弟子在!"
"你立刻帶人,持我的名帖和...這個!"
靜修從抽屜里取出一疊蓋著小木寺貨殖司銅印的空白匯票。
"日夜兼程,奔赴江南!"
"去找金山寺的圓覺長老、靈隱寺的明性禪師。"
"還有...姑蘇寒山寺的枯木老和尚!"
"就說小木寺道行方丈病危。"
"寺中宵小勾結(jié)西番邪法,欲篡改禪宗法脈!"
"請諸位大德念在同為禪門一脈。"
"速速駕臨高山,主持公道,匡扶正統(tǒng)!"
"所需一切車馬舟楫、沿途供奉,皆由我小木寺承擔!"
"記住,聲勢越大越好!"
行忠接過匯票。
看著上面可隨意填寫的數(shù)額,心頭劇震。
但更多的是對師父大手筆的敬佩:
"弟子遵命!定不負所托!"
"還有,"靜修叫住他,眼神幽深。
"放出風(fēng)聲去。"
"就說...法門師兄為設(shè)那西番法壇。"
"挪用了寺中修繕大雄寶殿的五百兩黃金!"
"人心...也是要花錢買的!"
行忠心領(lǐng)神會,重重點頭。
轉(zhuǎn)身如風(fēng)般消失在夜色中。
靜修坐回案前,看著搖曳的燭火。
臉上沒有任何勝利在望的喜悅。
只有一片冰寒的算計。
這場戰(zhàn)爭,從一開始就不是信仰之爭。
而是赤裸裸的資源與影響力之戰(zhàn)!
他要讓整個江南禪林為他站臺。
用金山銀海堆砌出無人能及的"正統(tǒng)"聲勢!
法門師兄,你想用密宗的神秘壓我?
我就用禪宗的"人多勢眾"和"富甲天下"砸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