弩箭破空的尖嘯聲刺痛耳膜。雍正本能地側身,箭矢擦過肩膀,帶出一線血花。呂四娘的反應更快,三枚銀針已從指間激射而出,窗外傳來一聲悶哼。
"護駕!"圖里琛帶人沖了進來。
弘時仍跪在原地,臉上卻無半點驚慌:"父皇明鑒,此事與兒臣無關。"
雍正按住流血的肩膀,眼中寒芒如刀:"你的戲演得不錯。"他轉向圖里琛,"拿下!"
圖里琛剛上前兩步,弘時突然從袖中掏出一個瓷瓶砸向地面。砰的一聲悶響,濃煙瞬間充滿整個廳堂。
"煙中有毒!"呂四娘急呼,迅速取出兩粒藥丸,一粒塞入雍正口中,一粒自己含住。
煙霧散去,弘時已不見蹤影,只剩下那個錦盒歪倒在桌上。雍正一把抓起錦盒——八寶琉璃盞還在,但底部的絹圖已被取走。
"追!"雍正咬牙道。
返回揚州城的路上,雍正面色陰沉如鐵。呂四娘默默走在他身側,兩人之間的空氣仿佛凝固了。直到進入客棧房間,雍正才開口:
"你都知道了。"
這不是疑問句。呂四娘直視他的眼睛:"是,我知道了你是皇帝,是批復呂家滿門抄斬的人。"
她的聲音很平靜,但每個字都像刀子般鋒利。雍正肩膀的傷口隱隱作痛,卻比不上心頭那股陌生的刺痛感。
"呂留良案..."他艱難地開口,"《維止錄》確有反清言論,按律..."
"按律當誅。我知道。"呂四娘冷笑,"皇上不必向我解釋國法。"
雍正第一次感到詞窮。作為皇帝,他從未需要向任何人解釋自己的決定。但此刻,他竟迫切地希望眼前這個女子能理解,能...原諒。
"你救了我兩次。"他最終說道,"一次在火場,一次在平山堂。"
呂四娘別過臉:"我是郎中,救人天經(jīng)地義。"
"即使是我這樣的...仇人?"
"你不僅是我的仇人。"呂四娘轉回頭,眼中閃爍著復雜的光芒,"你還是那個為災民送糧的商人,那個沖進火場救孩子的傻子。"
雍正心頭一熱,正想說什么,圖里琛匆忙敲門:"主子,急報!"
密信來自京城。雍正看完后臉色大變:"八爺黨在山東起事,勾結白蓮教,已攻占三縣。"他立即起身,"備馬,即刻回京!"
圖里琛領命而去。房間里只剩雍正和呂四娘。燭光搖曳,兩人的影子在墻上拉長,糾纏,又分開。
"我必須走了。"雍正低聲說。
呂四娘沉默地取出金瘡藥,為他重新包扎肩膀。她的手指輕柔得像羽毛拂過,雍正能聞到她發(fā)間淡淡的藥草香。
"跟我回京。"他突然說。
呂四娘的手頓住了。
"不是作為囚犯,是作為..."雍正罕見地語塞,"作為..."
"作為什么?"呂四娘抬頭,眼中帶著譏誚,"御醫(yī)?妃嬪?還是皇上微服私訪的一段風流韻事?"
雍正被她的話刺痛:"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呂四娘后退一步,"讓我忘記全家是怎么死的?忘記祖父的頭顱掛在城門上三天三夜?"
雍正無言以對。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有些傷痕,即使是皇權也無法彌合。
"我明白了。"他最終說道,聲音低沉,"你保重。"
轉身離去的瞬間,呂四娘突然叫住他:"等等。"
雍正回頭,看見她手中捧著一個錦囊:"帶上這個。箭上淬了毒,這藥能壓制七日。七日后若不服解藥,毒性會攻心。"
雍正接過錦囊,指尖相觸的剎那,他緊緊握住了她的手:"四娘..."
呂四娘抽回手,轉身走向窗邊,背對著他:"走吧,皇上。你的江山需要你。"
馬蹄聲漸遠,呂四娘仍站在窗前,望著漆黑的夜色。一滴淚水無聲滑落。
五日后,揚州城傳遍驚天消息:皇上返京途中遇刺,重傷失蹤!
呂四娘正在為病人把脈,聽到街邊商販的議論,手中的藥碗當啷落地。
"...聽說刺客是八爺黨派的,在黃河渡口伏擊..."
"...御船都燒毀了,尸體撈上來十幾具,沒認出哪個是皇上..."
"...三阿哥已經(jīng)暫理朝政,發(fā)海捕文書..."
呂四娘沖回客棧,房間還保持著雍正離開時的樣子。桌上攤著一張未寫完的字條:"若你改變主意,可持此物至京..."后面的話沒寫完,但旁邊壓著一塊龍紋玉佩。
她抓起玉佩,觸手溫潤。腦海中閃過無數(shù)畫面:雍正為她擋箭的身影,他在火場救人的樣子,他批閱奏折到深夜時疲憊的側臉...
"傻瓜..."她喃喃自語,迅速收拾藥箱。
店小二在門口探頭:"姑娘要走了?"
"去山東。"呂四娘系緊行囊。
"那邊正打仗呢!聽說反賊抓了不少官差..."
呂四娘的手突然停住:"官差?什么樣的官差?"
"就前兩天的事兒,說是抓了個京城來的大官,關在肥城的什么廟里..."
呂四娘心頭一跳。她摸出幾塊碎銀塞給小二:"具體在哪?"
"好像是...城隍廟?對,老城隍廟!姑娘該不會..."
呂四娘已經(jīng)沖下樓去。
肥城在山東中部,距揚州數(shù)百里。呂四娘日夜兼程,換馬不換人,三日后終于抵達這座被戰(zhàn)火蹂躪的小城。
城門口貼著告示:"緝拿欽犯",上面畫著的赫然是圖里琛的畫像。呂四娘壓低斗笠,混入城中。
肥城一片蕭條,街上行人稀少,偶有巡邏的反賊士兵經(jīng)過。老城隍廟在城西,遠遠就能看見門口站著幾個持刀守衛(wèi)。
呂四娘繞到廟后,發(fā)現(xiàn)一堵矮墻。她輕盈地翻過去,落地時踩到一根枯枝,發(fā)出輕微的"咔嚓"聲。
"誰?"一個守衛(wèi)警覺地回頭。
呂四娘屏息躲在陰影里。守衛(wèi)巡視一圈沒發(fā)現(xiàn)異常,又回到崗位。
廟內昏暗潮濕,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和霉味。呂四娘貼著墻壁前行,忽然聽見一聲微弱的呻吟。她循聲來到一間偏殿,從窗縫向內窺視。
圖里琛被鐵鏈鎖在柱子上,渾身是血,顯然受過酷刑。旁邊還躺著一個人,被草席半掩著,看不清面容。
呂四娘摸出銀針,正準備解決門口守衛(wèi),忽聽殿內圖里琛沙啞道:"主子...再堅持一下...奴才一定..."
她的心猛地一跳。草席下是雍正?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嘈雜的人聲。一隊人馬進入廟院,為首的正是弘時!
"搜仔細點!"弘時厲聲道,"他一定在這附近!"
呂四娘縮回陰影中。弘時怎會在此?他不是應該在京城代理朝政嗎?
殿內,圖里琛掙扎著用身體完全遮住草席下的人。弘時帶人闖入,冷笑道:"圖里琛,何必再護主?交出來,我給你個痛快。"
"三阿哥..."圖里琛吐出一口血沫,"弒父篡位,天理不容!"
弘時暴怒,一腳踹在圖里琛胸口:"我這是救大清!那個刻薄寡恩的暴君,早該..."
"該怎樣?"
清冷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所有人都愣住了。呂四娘手持銀針站在那里,眼中寒光凜冽。
"呂...四娘?"弘時驚訝地瞪大眼睛,隨即獰笑,"正好,一并解決了!"
他揮手示意手下上前,卻見呂四娘指間銀光一閃,最前面的兩個壯漢悶哼倒地,脖子上各插著一根細如牛毛的銀針。
"暗器有毒!"有人驚呼,其余人紛紛后退。
弘時臉色鐵青:"給我上!殺了她!"
呂四娘身形如鬼魅,在眾人間穿梭,每一針都精準命中穴位。轉眼間,殿內只剩弘時還站著。
"你..."弘時抽出佩劍,"不過是個江湖郎中..."
呂四娘冷笑:"還是個'反賊之后'。"她緩步逼近,"解藥拿來。"
"什么解藥?"
"箭毒的解藥。"呂四娘目光如刀,"別裝傻,我知道是你策劃的刺殺。"
弘時突然大笑:"你以為我是主謀?太看得起我了。"他眼中閃過一絲詭異,"八寶琉璃盞里的秘密,比你想象的可怕得多。"
話音未落,窗外射來暗器,弘時頓時倒在地上,抽搐幾下便不動了。
呂四娘上前查看,未見兇手身影。
圖里琛虛弱地呼喚:"呂姑娘...救皇上..."
呂四娘急忙掀開草席,倒吸一口冷氣。雍正面色灰敗,嘴唇泛紫,胸前纏著的繃帶已被血浸透。她迅速診脈,發(fā)現(xiàn)毒性已侵入心脈。
"必須立刻解毒。"她取出隨身攜帶的藥丸喂雍正服下,又幫圖里琛解開鎖鏈,"能走嗎?我們得離開這里。"
圖里琛勉強點頭:"后門...有馬..."
兩人合力將雍正抬上馬背。呂四娘坐在后面扶著他,能感覺到他微弱的呼吸拂過她的脖頸。
"堅持住..."她輕聲說,不知是對雍正還是對自己,"別死..."
馬兒沖出肥城,向山區(qū)疾馳。背后傳來追兵的吶喊聲,但很快被甩開。夜幕降臨,他們找到一處隱蔽的山洞安頓。
呂四娘為雍正重新清理傷口,敷上特制的解毒藥膏。圖里琛生起一小堆火,很快因體力不支昏睡過去。
山洞里只剩下火堆的噼啪聲和雍正微弱的呼吸聲。呂四娘用濕布擦拭雍正的臉,發(fā)現(xiàn)他額頭滾燙。她解開他的衣襟,赫然看見胸口一道猙獰的箭傷,周圍皮膚已呈青紫色。
"為什么..."她喃喃自語,"為什么要當皇帝?為什么要批復那道旨意?為什么要...讓我遇見你?"
一滴淚水落在雍正臉上。他眼皮微動,緩緩睜開。
"四...娘..."聲音虛弱得幾乎聽不見。
呂四娘急忙拭淚:"別說話,保存體力。"
雍正艱難地抬起手,似乎想觸碰她的臉,卻在半途無力垂下。他的嘴唇蠕動著,呂四娘俯身才聽清:
"對...不起..."
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呂四娘握住他的手:"活下去。"她哽咽道,"活下去,我就原諒你。"
雍正的嘴角微微上揚,隨即又陷入昏迷。洞外,雷聲隆隆,一場暴雨即將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