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西走了不到半月,就撞上了茬子。
那天正趕上下雨,山路滑得像抹了油。唐僧的白馬在一塊青石上打了個(gè)趔趄,差點(diǎn)把他甩下來。我眼疾手快扶住了馬籠頭,他卻瞪我:“悟空,你怎可如此粗魯?白馬受驚了!”
“師父,再往前走三里,有座觀音禪院,咱們?nèi)ツ莾罕鼙苡??”我沒理他的茬,指著前面的山頭。那禪院我有印象,情節(jié)里是個(gè)黑窩,老和尚金池長(zhǎng)老貪財(cái),想偷唐僧的錦襕袈裟,最后把自己燒死了。
唐僧一聽“觀音禪院”,眼睛亮了:“善哉!既有禪院,便去叨擾一二?!?/p>
進(jìn)了禪院,那金池長(zhǎng)老果然像情節(jié)里寫的那樣,滿臉堆笑,眼睛卻直勾勾盯著唐僧的包袱——錦襕袈裟就在里面,是唐王賜的,金燦燦的晃眼。
“長(zhǎng)老若喜歡,便借來看看便是?!碧粕首鞔蠓?,把袈裟遞了過去。
我在旁邊冷笑。這老和尚一看就不是好東西,眼角的貪婪都快溢出來了。果然,夜里就聽見他跟小和尚嘀咕,說要放火燒死我們,把袈裟據(jù)為己有。
“師父,那老禿驢要放火?!蔽彝菩烟粕谜?,嘴角還掛著口水。
“阿彌陀佛,出家人怎會(huì)做此等事?”他揉著眼睛,一臉不信,“悟空,休要妄言,得罪了菩薩的禪院,罪過不小?!?/p>
“等火燎到你屁股上,就知道是不是妄言了?!蔽覒械酶麖U話,翻出包袱里的避火罩——這是之前觀音那老娘們“送”的,說是路上用得上,現(xiàn)在看來,倒是給這老和尚準(zhǔn)備的。
我把避火罩罩在唐僧和白馬身上,自己跳到房頂上,看那老和尚指揮小和尚堆柴禾。
“點(diǎn)火!燒死那東土來的野和尚,袈裟就是咱們的了!”金池長(zhǎng)老舉著拐杖,臉都笑歪了。
火一點(diǎn),風(fēng)一吹,“騰”地就起來了,火苗舔著屋檐,噼啪作響。禪院里的和尚們尖叫著亂跑,金池長(zhǎng)老卻站在院子里,盯著唐僧住的廂房,笑得像個(gè)瘋子。
“老東西,你的袈裟在這兒呢!”我從房頂上跳下來,一棒子砸在他旁邊的柱子上,木屑紛飛。
金池長(zhǎng)老嚇得一哆嗦,拐杖都掉了:“你……你沒死?”
“托你的福,活得好好的?!蔽覔炱鸬厣系幕鸢?,扔到他腳邊,“這火是你放的,人是你想殺的,對(duì)吧?”
他撲通跪下,抱著我的腿哭:“大圣饒命!是小僧糊涂!是小僧貪財(cái)!求大圣看在菩薩的面子上,饒了我吧!”
“菩薩?”我笑了,一棒子敲在他天靈蓋上。
“砰”的一聲,老東西哼都沒哼一聲,軟了。
火越燒越大,禪院的廂房塌了一半。我轉(zhuǎn)身去找唐僧,他還在避火罩里念叨:“善哉善哉,怎會(huì)起火呢?”
“師父,火滅了,咱走?!蔽页兜舯芑鹫?,他看見滿地的尸體和燒焦的房子,臉都白了。
“悟空!你……你殺人了?”他指著我,聲音發(fā)顫。
“是他們要?dú)⒛?,我只是還手?!蔽遗牧伺慕鸸堪羯系幕?,“難不成等著被燒死?”
“可……可他們是出家人!”
“出家人就能放火殺人?”我盯著他,“師父,你那慈悲,是不是只對(duì)披著袈裟的狼有用?”
他被我問得啞口無言,半天憋出句:“阿彌陀佛……”
剛走出禪院沒多遠(yuǎn),就聽見后面有人喊:“妖猴!留下袈裟!”
回頭一看,是個(gè)黑不溜秋的妖怪,騎著頭白象,手里拿著個(gè)寶杖,兇神惡煞的。是黑風(fēng)山的熊羆怪,情節(jié)里他跟金池長(zhǎng)老交好,來幫忙“救火”,其實(shí)是想趁火打劫。
“就你?”我把袈裟塞給唐僧,拎著金箍棒迎上去,“也配要袈裟?”
那熊羆怪倒是有點(diǎn)本事,跟我打了三十回合沒分勝負(fù)。但他哪是我的對(duì)手?我賣了個(gè)破綻,一棒子砸在他背上,打得他嗷嗷叫,轉(zhuǎn)身就跑。
“想跑?”我一個(gè)筋斗翻到他前頭,攔住去路,“留下命來!”
正要一棒子結(jié)果了他,唐僧突然在后面喊:“悟空!住手!”
我回頭,他正雙手合十,閉著眼睛念叨:“阿彌陀佛,萬物有靈,不可殺生……”
“師父!這是妖怪!要搶你的袈裟!”
“那也不可殺生!”他睜開眼,一臉“正義”,“放他去吧,或許他能知錯(cuò)悔改?!?/p>
我看著他那張臉,突然覺得一陣惡心。
這就是他的慈悲?對(duì)要?dú)⒆约旱难执缺瑢?duì)保護(hù)他的我,卻只有苛責(zé)。
熊羆怪趁機(jī)鉆進(jìn)了黑風(fēng)洞,石門“轟隆”一聲關(guān)上了。
“你看!”我指著石門,火都快噴出來了,“放他走,他只會(huì)回去搬救兵!”
“那也是他的造化?!碧粕阳卖耐鶓牙锞o了緊,“咱們趕路吧,莫要再惹是非。”
“惹是非?”我氣笑了,“是是非非找上門,你以為躲得掉?”
他不理我,牽著白馬往前走,嘴里又開始念經(jīng)。
我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心里的火越燒越旺。手里的金箍棒嗡嗡響,像是在催我一棒子砸下去。
但我沒動(dòng)。
因?yàn)槲抑?,只要我一?dòng),他就會(huì)念那個(gè)該死的緊箍咒。
五行山壓了我五百年,我沒怕。觀音的緊箍咒再疼,我也能扛。
可我怕什么?
我怕這一路走下去,我會(huì)真的變成他想要的樣子——一個(gè)只會(huì)聽話,只會(huì)看著妖怪行兇卻不能動(dòng)手的廢物。
夜里宿在山洞里,唐僧睡得不安穩(wěn),總翻身。我靠在洞口,看著外面的月亮,心里盤算著。
黑風(fēng)洞里的熊羆怪,肯定不會(huì)善罷甘休。他要是再出來,我殺還是不殺?
殺了,唐僧念咒,疼得半死。
不殺,唐僧可能被抓走,到時(shí)候還得我去救,救了他還得挨罵。
怎么選都是錯(cuò)。
這取經(jīng)路,根本就是條死路。
第二天一早,剛出山洞,就看見黑風(fēng)洞的小妖在路邊設(shè)了陷阱,上面蓋著樹葉,一看就是等著我們往里跳。
“師父,小心腳下?!蔽姨嵝阉?。
他低頭一看,果然有陷阱,卻嘆了口氣:“這些小妖,也是為了生計(jì),罷了?!?/p>
我沒說話,一棒子把陷阱砸塌了,嚇得小妖屁滾尿流地跑了。
走了沒多遠(yuǎn),熊羆怪真的帶著一群妖怪來了,手里還拿著個(gè)玉凈瓶,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寶貝。
“妖猴!今天就讓你嘗嘗我的厲害!”他舉著玉凈瓶,對(duì)著我就念咒。
那瓶子里突然冒出股吸力,差點(diǎn)把我吸進(jìn)去。我趕緊定住身形,一棒子打在瓶身上,“哐當(dāng)”一聲,瓶子碎了。
“找死!”我真火了,不再留手,金箍棒舞得像風(fēng)車,妖怪們哭爹喊娘,沒一會(huì)兒就躺了一地。
熊羆怪見勢(shì)不妙,轉(zhuǎn)身又想跑。
“這次,沒人攔你了吧?”我冷笑一聲,追上他,一棒子敲碎了他的腦袋。
黑血濺了我一身,熱乎乎的。
唐僧站在后面,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半天沒說出話。
我拎著熊羆怪的尸體走過去,扔在他面前:“師父,這妖怪,你還要不要慈悲?”
他猛地閉上眼睛,雙手合十,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唵嘛呢叭咪吽……”
來了。
緊箍咒。
比上次在破廟里疼十倍!
像是有把鋸子,在腦子里來回拉,佛光刺得我睜不開眼,五百年的恨,五百年的痛,全被這咒語勾了出來。
“啊——!”
我抱著頭在地上打滾,渾身的骨頭都在響,像是要散架。耳朵里全是唐僧的念經(jīng)聲,像蒼蠅一樣,嗡嗡嗡的,惡心至極。
“?!O隆蔽乙е?,從牙縫里擠出幾個(gè)字。
他沒停,反而念得更快了,眼淚都流出來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讓你停!”
我猛地站起來,通紅的眼睛死死盯著他,手里的金箍棒“嗡”的一聲,直指他的胸口。
他被我嚇住了,念經(jīng)聲戛然而止,愣在原地,像個(gè)傻子。
咒語停了,頭疼卻沒好多少,腦子里還是嗡嗡響。我喘著粗氣,看著他,突然笑了。
“師父,”我的聲音嘶啞得像破鑼,“你看,殺妖是罪,不殺也是罪。那你告訴我,我該怎么辦?”
他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還是說,”我一步步逼近,金箍棒的尖端幾乎碰到他的袈裟,“你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我好過?”
他往后退了一步,絆倒了石頭,摔在地上,錦襕袈裟掉了出來,金燦燦的,在陽光下晃眼。
我看著那袈裟,突然覺得很可笑。
這一路,不就是件華麗的囚衣嗎?
他穿著他的慈悲,我戴著我的金箍。
我們都在演戲,演給天上的神佛看。
可我累了。
我不想演了。
我撿起地上的袈裟,扔給他:“走?!?/p>
他趕緊爬起來,抱著袈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