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船在晨霧里悄無聲息地滑行，像片順水漂流的荷葉。葉羽坐在船頭，懷里的《嶺南武術(shù)圖譜》被體溫焐得發(fā)燙，封面的焦痕蹭著粗布短褂，像塊不肯愈合的傷疤。黃粱在船尾搖櫓，晨光透過他汗?jié)竦陌l(fā)梢，在江面上灑下細碎的金點。
“前面就是白鵝潭了?！秉S粱的聲音帶著熬夜的沙啞，“過了潭就是廣州城，碼頭那邊日軍查得緊，咱們得從漁民的小渡口上岸?！?/p>
葉羽點點頭，目光越過霧蒙蒙的江面，隱約看到廣州塔的輪廓在晨霧里若隱若現(xiàn)。那座塔他小時候隨師傅來過，當時塔下擠滿了賣糖畫的小販，師傅還給他買過個孫悟空造型的，甜得能齁住喉嚨?？涩F(xiàn)在，塔尖似乎飄著面太陽旗，刺得人眼睛生疼。
“把這個戴上?！秉S粱遞過來頂破草帽，帽檐壓得很低，“我表哥在渡口賣魚，說好了接應咱們。”
船靠岸時，葉羽聞到濃重的魚腥味里混著硝煙味。幾個穿黃皮軍裝的日軍正站在碼頭入口搜查，刺刀上還掛著條掙扎的活魚，顯然剛從漁民那里搶的。他跟著黃粱貓著腰鉆進旁邊的蘆葦蕩，腳下的淤泥沒到腳踝，冰涼的水順著褲管往上爬。
“這邊！”蘆葦深處傳來個壓低的聲音，是個赤著膊的漢子，腰間系著條腥氣的圍裙，正是黃粱的表哥阿水?！翱旄襾恚策夑犜龠^一刻鐘就到?！?/p>
三人鉆進停在岸邊的漁棚，阿水掀開角落里的木板，露出個僅容一人通過的洞口：“從這里走，能通到后街的豆腐坊?！彼~羽手里塞了塊咸魚，“拿著，遇到盤查就說是幫我送魚的?！?/p>
葉羽攥著滑膩的咸魚，跟著黃粱鉆進洞口。地道里又黑又潮，頭頂?shù)哪嗤習r不時往下掉渣，像隨時會塌下來。他想起炮樓的走廊，也是這樣逼仄壓抑，只是這里沒有鐵欄，卻處處藏著更危險的眼睛。
“廣州比佛山亂多了?！秉S粱的聲音在黑暗里發(fā)顫，“上個月日軍炸了海珠橋，現(xiàn)在城里到處是崗哨，說是抓‘反日分子’，其實見人就搶?！?/p>
葉羽的真氣在丹田緩緩流轉(zhuǎn)，【明勁中期（56%）】的進度條旁，【暗勁入門：蓄力法（掌握度42%）】的字樣隨著腳步輕輕跳動。他突然想起師傅說過，廣州是嶺南武術(shù)的根，蔡李佛、洪拳、詠春的老拳師大多聚居在此，若是這里的武行也被日軍打散，整個嶺南的武道氣脈就真的斷了。
鉆出地道時，正好落在豆腐坊的后院。磨盤旁的老婦人嚇了一跳，看到阿水遞來的暗號（半塊咸魚），才松了口氣：“跟我來?！?/p>
穿過堆滿豆渣的廂房，她掀開布簾，外面是條喧鬧的后街。挑著擔子的小販、挎著菜籃的婦人、背著書包的學生，人群熙熙攘攘，卻都步履匆匆，臉上帶著掩不住的緊張。葉羽注意到，幾個穿學生裝的年輕人正往墻上貼傳單，上面印著“還我河山”四個朱紅大字，墨跡還沒干透。
“往左轉(zhuǎn)，第三個巷子進去，找‘同福茶居’?！崩蠇D人的聲音壓得很低，“茶居的賬房先生姓張，說是葉問師傅的老朋友，你們報‘白蘭花開’他就懂了?！?/p>
葉羽點點頭，把咸魚塞進菜筐，跟著黃粱混進人流。街上的日軍巡邏隊比想象中更多，每五十步就有個崗哨，刺刀在陽光下閃著冷光。他看到個賣唱的盲眼老人，正用三弦彈著《將軍令》，琴聲剛起就被日軍一腳踹翻，三弦琴摔在地上斷了弦。
“晦氣！”日軍的皮靴踩在琴身上，“敢在皇軍面前彈這種曲子，活膩了！”
老人摸索著爬起來，懷里還抱著斷弦的琴，嘴里喃喃著：“這是我們祖宗傳下來的調(diào)……”
葉羽的手猛地攥緊，丹田的真氣像被點燃的引線。黃粱趕緊拽了拽他的胳膊，搖搖頭——這里不是佛山，更不是炮樓，沖動只會壞事。
走進同福茶居時，茶香混著點心的甜香撲面而來，與外面的緊張氣氛格格不入。賬房先生戴著副圓框眼鏡，正在撥算盤，聽到“白蘭花開”四個字，手指頓了頓，抬頭往雅間的方向努了努嘴：“張老板在里面等你們?！?/p>
雅間里坐著個穿長衫的中年男人，眉眼間和葉問有幾分相似，手里正把玩著個茶盞，盞底刻著朵白蘭花——是師傅常用的那款。
“你們是葉問的徒弟？”男人的聲音很沉，目光落在葉羽懷里的油紙包上，“拳譜帶來了？”
葉羽點點頭，把《嶺南武術(shù)圖譜》放在桌上。男人翻開一看，指尖觸到焦痕時微微顫抖，眼圈一下子紅了：“韓館長……終究還是沒保住它完整?！?/p>
“您認識我?guī)煾?？”葉羽突然反應過來，“您是張叔叔？師傅說過，您在廣州開武館，專教碼頭工人練拳?！?/p>
張叔苦笑一聲，把茶盞往桌上一磕：“武館早被日軍拆了，現(xiàn)在只能躲在茶居里算賬。你師傅三天前就到了廣州，本想聯(lián)合各武館的人搶回這批軍火，可……”
他沒說下去，但葉羽懂了。黃粱在旁邊急得直搓手：“張叔，我?guī)煾惮F(xiàn)在在哪？學生軍那邊有消息嗎？”
“學生軍在白云山藏著，你師傅昨天帶了幾個老拳師過去幫忙訓練?！睆埵鍓旱吐曇?，從懷里掏出張地圖，“日軍的軍火庫在石圍塘，今晚子時運走，說是要去支援前線，其實是想炸掉咱們的兵工廠?！?/p>
葉羽的手指落在地圖上的石圍塘位置，那里挨著鐵路，確實方便運輸。他突然想起炮樓里聽到的“廣州”“軍火”，原來三浦的目標從一開始就是這里。
“我?guī)煾荡蛩阍趺醋?？?/p>
“他說要去劫軍火庫。”張叔的聲音帶著擔憂，“可學生軍都是些半大孩子，連槍都不會開，就靠咱們幾個老骨頭……”
葉羽的真氣在丹田翻涌，【暗勁入門：蓄力法（掌握度45%）】。他突然想起韓小乙的斷腿，想起陳先生焦黑的尸體，想起炮樓里那場火——有些事，就算明知打不過，也必須有人去做。
“我也去?！彼f。
“你？”張叔皺起眉，“你師傅臨走前特意交代，讓你帶著拳譜找個安全的地方藏起來，這才是最重要的……”
“拳譜是死的，人是活的。”葉羽打斷他，指尖敲在地圖上的軍火庫位置，“師傅說過，武道的根不在紙上，在人的骨頭里。要是連廣州都守不住，留著拳譜有什么用？”
張叔看著他眼里的光，突然笑了，像看到了年輕時的葉問：“好小子，有你師傅的犟脾氣。這樣，你先去白云山找學生軍，我去聯(lián)絡城里的武師，今晚子時在軍火庫外匯合?！彼麖膽牙锾统鰤K玉佩，上面刻著個“葉”字，“拿著這個，學生軍的人會信你。”
葉羽接過玉佩，觸手溫潤，顯然是貼身戴了多年的物件。他突然想起師娘藏在八仙桌下的木盒，里面的銀元疊得整整齊齊，原來每個人都在悄悄為“萬一”做準備。
離開茶居時，街上的太陽已經(jīng)升到頭頂。葉羽和黃粱買了兩身粗布短褂，混在挑夫里往白云山走。路過海珠橋時，他們看到橋面上貼著張告示，上面印著葉問的畫像，下面寫著“懸賞捉拿反日分子，賞大洋五百”。
“師傅成了反日分子？”黃粱的聲音發(fā)顫。
葉羽沒說話，只是握緊了懷里的拳譜。他想起《嶺南武術(shù)圖譜》里夾著的字條，韓館長用鮮血寫的“武道不死”，此刻像團火在胸口燒。
白云山的山路比想象中難走，石階上長滿了青苔，時不時能看到彈殼和血跡?？斓缴巾敃r，兩個穿學生裝的年輕人攔住了他們，手里握著上了膛的步槍，槍桿上還纏著紅布條。
“站??！干什么的？”
葉羽掏出玉佩，指尖因為緊張微微發(fā)抖：“找學生軍，我是葉問的徒弟?！?/p>
年輕人看到玉佩，對視一眼，收起了槍：“跟我來，李隊長正等著呢?！?/p>
山頂?shù)钠茝R里擠滿了人，大多是十八九歲的學生，臉上還帶著稚氣，手里卻握著各式各樣的武器——有步槍，有砍刀，甚至還有鋤頭。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正在講話，聲音不大，卻帶著股韌勁兒：“……日軍以為炸了咱們的工廠就能困住我們，他們錯了！只要還有一個人站著，抗爭就不會停！”
“李隊長！”攔住他們的年輕人喊了一聲。
戴眼鏡的年輕人轉(zhuǎn)過身，看到葉羽時愣了愣：“你是？”
“我叫葉羽，來找我?guī)煾等~問?！?/p>
“葉師傅去勘察地形了，讓我們先做準備?！崩铌犻L握住他的手，掌心全是繭子，“你就是他常說的那個徒弟？果然年輕有為?！彼钢锹淅锏牟荻?，“拳譜帶來了？葉師傅說那是咱們的寶貝?！?/p>
葉羽把《嶺南武術(shù)圖譜》遞給他們，學生們立刻圍了上來，小心翼翼地翻開，指尖拂過焦痕時都屏住了呼吸。有個戴眼鏡的女生突然哭了：“這是我爹寫的……他是嶺南大學的教授，上個月被日軍抓走了……”
葉羽的心揪了一下。他想起陳先生被拖上樓梯時喊的“武道精神不死”，原來這精神真的像條看不見的線，把素不相識的人連在一起。
“葉師傅說，拳譜里的技法可以教給大家?！崩铌犻L擦了擦眼鏡，“尤其是詠春的黐手和寸勁，近身格斗很管用。你能……”
“我教?！比~羽打斷他，走到廟中央的空地上，“大家圍成圈，我先教樁功，這是根基?！?/p>
學生們立刻圍成圈，眼里閃著好奇又緊張的光。葉羽擺出詠春的標準樁架，沉肩墜肘，真氣順著經(jīng)脈緩緩流轉(zhuǎn)：“記住，樁功不是站著不動，是要讓氣像水一樣在身體里轉(zhuǎn)，腳下要有生根的感覺……”
他一邊講解，一邊糾正學生們的姿勢?？吹接袀€小個子總愛聳肩，他突然想起剛學拳時的自己，師傅也是這樣用蒲扇敲他的后背：“沉下去，別想著往上躥，根基穩(wěn)了，才能往上長?！?/p>
太陽落山時，葉問終于回來了，身后跟著幾個扛著長槍的老拳師，個個面帶風霜，眼神卻很亮。看到葉羽在教拳，他愣了愣，隨即笑了，眼角的皺紋里盛著夕陽：“看來我不用操心了?！?/p>
“師傅！”葉羽跑過去，突然覺得鼻子發(fā)酸，像小時候被欺負后看到師傅的背影。
“拳譜帶來了？”葉問摸了摸他的頭，掌心的溫度透過粗布傳過來，“沒受傷吧？”
“都好?！比~羽把張叔的計劃說了一遍，“今晚子時匯合，劫軍火庫?！?/p>
葉問點點頭，目光掃過廟里的學生軍，突然提高了聲音：“大家聽著，今晚的行動危險，不想去的現(xiàn)在可以走，沒人會怪你們?！?/p>
學生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齊刷刷地舉起了手，連那個戴眼鏡的女生都把拳頭攥得緊緊的：“我們跟日軍拼了！”
葉問的眼眶有些發(fā)紅，他轉(zhuǎn)身從背包里掏出個布包，里面是幾十把短刀，刀柄上纏著紅布條：“這些是我年輕時打海盜用的，今晚，給你們壯膽?！?/p>
夜幕降臨時，山風帶著涼意吹進破廟。葉羽跟著師傅檢查武器，真氣在丹田緩緩凝聚，【明勁中期（60%）】，【暗勁入門：蓄力法（掌握度50%）】。系統(tǒng)面板在意識里亮著，【世界探索度：45%】，下面多了一行新的提示：【解鎖技巧：群體合勁（初級）】。
他突然明白，這技巧不是練出來的，是看到學生們舉拳時悟到的——當無數(shù)股微弱的氣擰成一股繩，再強的暗勁也能擋住。
子時的鐘聲從山下傳來，悠長而沉悶。葉羽跟著隊伍往軍火庫摸去，山路上的月光像層薄霜，照在每個人的臉上，映出年輕卻堅定的輪廓。他握緊手里的短刀，刀柄上的紅布條在風里輕輕晃動，像面小小的旗。
遠處的軍火庫已經(jīng)隱約可見，燈火通明，像只蟄伏的巨獸。葉羽能感覺到里面?zhèn)鱽淼哪芰坎▌?，比炮樓的三浦更強，更密集，【暗勁中期?，明勁巔峰×10+】。
但他不怕。因為身邊有師傅的背影，有學生軍的腳步聲，有無數(shù)雙手在黑暗里握緊了武器。他想起韓小乙最后看他的眼神，想起陳先生焦黑的手指，想起所有在黑暗里舉著火的人——
他們或許沒能看到黎明，但他們舉過的火，正順著這山路，往更亮的地方蔓延。
葉羽深吸一口氣，真氣在丹田打了個旋，像顆即將破土的種子。他知道，今晚的軍火庫，將會是另一場硬仗，但只要這股氣還在，就總有贏的可能。
隊伍在軍火庫外的樹林里停下，葉問打了個手勢，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遠處傳來火車進站的鳴笛聲，悠長而刺耳，像在為即將到來的廝殺，吹響了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