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市一院急診中心,燈火通明,彌漫著消毒水和絕望的氣息。搶救室的紅燈亮得刺眼,像懸在林曉曉心尖上的一把滴血的刀。
她蜷縮在冰冷的塑料椅上,臉色慘白如紙,身體控制不住地瑟瑟發(fā)抖。眼淚已經(jīng)流干了,只剩下空洞的恐懼和深入骨髓的冰冷。護士遞過來的手術(shù)同意書和費用通知單像烙鐵一樣燙手——那上面的數(shù)字,對她而言是天文數(shù)字。
怎么辦?去哪里弄這么多錢?預(yù)支的“報酬”早已耗盡,獎學(xué)金杯水車薪,親戚的電話無人接聽……巨大的絕望像黑色的潮水,一點點將她吞噬。奶奶……她唯一的親人……
“林曉曉!”
一個帶著喘息和急切的聲音如同驚雷在嘈雜的急診大廳炸響。
曉曉茫然地抬起頭。逆著刺眼的白熾燈光,一個高大熟悉的身影正朝她狂奔而來。江珩!他穿著灰色的家居褲和連帽衛(wèi)衣,頭發(fā)凌亂,額頭上全是汗,臉上是她從未見過的焦灼和……恐慌?他跑得太急,甚至在光滑的地板上踉蹌了一下。
他怎么來了?
曉曉的大腦一片空白,看著他像一陣風(fēng)沖到面前,帶著一身室外的寒氣。
“奶奶呢?怎么樣了?”江珩喘著粗氣,目光急切地掃過搶救室的紅燈,又落到曉曉慘白失魂的臉上,心狠狠揪緊。
“在……在里面搶救……”曉曉的聲音輕得像羽毛,眼神空洞,“心衰……高鉀……醫(yī)生說要馬上做手術(shù)……不然……”她說不下去了,身體抖得更厲害。
江珩看著她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掉的樣子,一股尖銳的心疼刺穿了他的心臟。他幾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想要將她攬進懷里,給她一點支撐和溫暖。
但他的手剛碰到曉曉的肩膀,她就像受驚的小獸猛地一顫,下意識地往后縮去,避開了他的觸碰。她抬起空洞的眼睛看著他,里面充滿了絕望的疏離:“江珩……你走吧……契約……結(jié)束了……我的事……跟你沒關(guān)系了……錢……我自己想辦法……”她喃喃著,仿佛在說服自己。
這句“跟你沒關(guān)系”,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捅進了江珩的心窩!比在江家餐廳聽到時更加刺痛!看著她在這種時候還要把他推開,獨自承擔(dān)這滅頂之災(zāi),江珩只覺得一股邪火混合著鋪天蓋地的心疼,直沖頭頂!
“林曉曉!”他低吼一聲,不再給她退縮的機會,猛地俯身,雙手用力抓住她冰冷顫抖的肩膀,強迫她看著自己。他的眼睛因為急切和某種翻涌的情緒而發(fā)紅,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看著我!什么叫跟我沒關(guān)系?!”
他指著搶救室那刺目的紅燈,一字一句,像釘子一樣砸進曉曉混沌的意識里:“里面躺著的!是你最重要的人!你現(xiàn)在告訴我沒關(guān)系?!”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的哽塞,眼神灼灼地鎖住她,“錢的事!交給我!我來解決!現(xiàn)在,你給我振作起來!奶奶需要你簽字!需要你陪著她挺過來!聽到?jīng)]有?!”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像一道強光劈開了曉曉眼前的黑暗。肩膀被他抓得生疼,但那疼痛卻奇異地讓她冰冷的身體找回了一絲知覺。她怔怔地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看著他眼中毫不掩飾的急切、擔(dān)憂和……那抹她看不懂的深沉情緒。
“你……你怎么解決?”她的聲音依舊顫抖,但空洞的眼神里,有了一絲微弱的光。
“這你不用管!”江珩斬釘截鐵,他松開一只手,迅速掏出手機,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撥通了那個他極度抗拒卻不得不打的號碼。
電話接通得很快。
“爸?!苯竦穆曇艟o繃得像拉滿的弓弦,沒有絲毫廢話,“我需要錢。現(xiàn)在。馬上。很多錢。救命用。”他看了一眼身邊臉色慘白、滿眼希冀又絕望的曉曉,心臟像被狠狠擰了一把,對著手機,用盡全身力氣,幾乎是吼了出來:“算我求你!江振霆!這次算我求你!林曉曉的奶奶在搶救!急需要手術(shù)費!人命關(guān)天!”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江振霆低沉平穩(wěn)的聲音傳來:“地址?!?/p>
江珩立刻報出醫(yī)院地址和曉曉奶奶的名字。
“知道了?!苯聆穆曇袈牪怀銮榫w,“錢和人,半小時內(nèi)到。”電話被干脆地掛斷。
江珩握著手機,手心里全是汗。他看向曉曉,聲音放低了些,帶著一種安撫的力量:“解決了。錢馬上到。別怕?!?/p>
解決了?曉曉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他就這樣……為了她,向他最厭惡的父親低頭了?那句“算我求你”像重錘一樣敲在她心上。
“江珩……你……”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么。感激?愧疚?還是別的什么洶涌澎湃的情緒?復(fù)雜的感受堵在胸口,讓她再次紅了眼眶。
就在這時,搶救室的門開了。一個穿著手術(shù)服的醫(yī)生走出來,表情嚴(yán)肅:“林桂芳家屬?”
“我是!我是她孫女!”曉曉立刻掙脫江珩的手,撲了過去。
“病人暫時脫離生命危險,但心衰很嚴(yán)重,必須盡快做血管通路手術(shù),否則下次可能就沒這么幸運了。手術(shù)需要直系親屬簽字。”醫(yī)生遞過同意書。
曉曉看著那薄薄的紙,如同千斤重?fù)?dān)。她是唯一的親屬了。她顫抖著手拿起筆。
就在這時,一只溫暖而有力的手覆蓋在了她冰冷顫抖的手上,堅定地握住了筆桿。是江珩的手。
曉曉愕然抬頭看他。
江珩沒有看她,他的目光落在手術(shù)同意書上,側(cè)臉線條緊繃而堅毅,聲音低沉卻帶著讓人安心的力量:“別怕,簽。我在這里陪你。”
他的手掌寬厚溫?zé)?,穩(wěn)穩(wěn)地包裹著她冰涼的手,仿佛傳遞著無聲的勇氣。曉曉看著他那雙此刻寫滿認(rèn)真和支撐的眼睛,心里最后一道防線轟然倒塌。她不再猶豫,在他的支撐下,在那份決定奶奶生死的手術(shù)同意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林曉曉**。字跡有些歪斜,但異常堅定。
手術(shù)室的門再次關(guān)上。紅燈依舊亮著。
曉曉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身體晃了一下。江珩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讓她靠在自己身上。她沒有再推開。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和溫暖的體溫,成了這冰冷絕望的深夜里,唯一的依靠和支撐點。緊繃的神經(jīng)一旦松懈,巨大的疲憊和后怕瞬間涌上,她閉上眼睛,淚水無聲地滑落。
江珩感覺到肩膀處傳來的濕意,身體微微一僵。他低頭看著懷里脆弱得像個孩子般的林曉曉,看著她睫毛上掛著的淚珠,心臟那塊最柔軟的地方被狠狠觸動了。他猶豫了一下,極其笨拙地、試探性地抬起手,動作生澀地,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這個簡單的、帶著點僵硬的安撫動作,卻讓曉曉的眼淚流得更兇了。她將臉埋在他溫?zé)岬男l(wèi)衣里,肩膀無聲地聳動,壓抑了太久的恐懼、無助和委屈,在這一刻,在這個她曾經(jīng)最討厭的“契約甲方”懷里,終于徹底宣泄出來。
江珩沒有說話,只是更加用力地、緊緊地抱住了她。下巴抵著她柔軟的發(fā)頂,感受著她細(xì)微的顫抖,一種前所未有的、強烈的保護欲和責(zé)任感,如同破土的春筍,在他心底瘋狂滋長。什么契約,什么交易,什么狗屁的甲方乙方,在這一刻都顯得那么可笑。
他只知道,他懷里這個倔強又脆弱的女孩,他不能放手。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沉穩(wěn)的腳步聲打破了走廊的寂靜。穿著考究的助理在張伯的陪同下快步走來,手里拿著一個厚厚的信封。
“少爺,林小姐?!敝砉Ь吹貙⑿欧膺f給江珩,“先生讓我送來的。另外,王主任(腎內(nèi)科專家)團隊已經(jīng)接到通知,正在趕來,他們會接手后續(xù)的手術(shù)和診療,確保用最好的方案?!?/p>
江珩接過那沉甸甸的信封,沒有看,直接塞進了曉曉手里:“拿著。”
曉曉握著那裝滿了奶奶救命錢的信封,感受著它的分量,再看向江珩,看著他眼中尚未褪去的血絲和疲憊,還有那份沉甸甸的支撐,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最終只化作一聲帶著濃重鼻音的:“……謝謝。”
江珩別開臉,耳根微微發(fā)紅,語氣卻故作兇狠:“謝什么謝!契約還沒到期呢!你現(xiàn)在還是我‘女朋友’!你奶奶要是有事,誰幫我應(yīng)付老頭子?!”但緊握著她的手,卻泄露了他真實的緊張。
就在這時,手術(shù)室的門再次打開。護士推著病床出來,奶奶帶著氧氣面罩,臉色蒼白但呼吸平穩(wěn)。
“手術(shù)很成功!血管通路建立得很好!觀察幾天就能轉(zhuǎn)普通病房了!”主刀醫(yī)生的話如同天籟。
曉曉的眼淚瞬間再次決堤,但這一次,是喜悅的淚水。她撲到奶奶床邊,緊緊握住奶奶微涼的手,泣不成聲:“奶奶……沒事了……沒事了……”
江珩站在一旁,看著祖孫倆劫后余生的畫面,看著曉曉臉上終于露出的、帶著淚的笑容,一直緊繃的心弦終于松懈下來。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和滿足感,悄然填滿了胸腔。他默默掏出手機,給陳默發(fā)了條信息:“項目的事,暫停。所有損失,算我的。等我回去處理?!?/p>
放下手機,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曉曉身上,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了一抹極淺、卻無比真實的弧度。
這一夜的地獄,終于迎來了破曉的微光。而某些深埋在心底的東西,也在這絕境與共中,破土而出,再也無法忽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