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紫壇星象元鼎五年十一月辛巳，冬至。甘泉宮泰畤壇的紫火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跳動，
像一匹不安分的紫色綢緞。司馬遷站在壇下第三級石階上，呼吸間帶著冰晶的涼意。
他的銅印在腰間輕輕碰撞，發(fā)出細(xì)碎的聲響，與遠(yuǎn)處的玉磬聲遙相呼應(yīng)。"太史令，
陛下將至。"謁者仆射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司馬遷整理了一下絳色朝服的褶皺，
抬頭望向天空。北斗七星斜掛在紫微垣西側(cè)，勺柄指向西南——那是雍州的方向，
秦人的故地。而在天極星的位置，一顆明亮的星辰正懸于高空，
像一枚被天帝鑲嵌在黑色絲絨上的玉璧。"中宮天極星，其一明者，太一常居也。
"父親臨終前的話語突然回響在耳畔。那時他才十二歲，父親握著他的手，
指向夜空中的北極星，"眾星皆繞北辰，猶諸侯之朝天子。"此刻，
那"天子"正從遠(yuǎn)處的復(fù)道走來。六十名羽林衛(wèi)舉著鎏金銅燈開道，燈光在石板路上流淌，
宛如一條發(fā)光的河流。漢武帝身著十二章紋的袞服，頭戴前后垂有十二旒的冕冠，
步伐沉穩(wěn)如鐘擺。他的身影在晨曦中被拉得很長，仿佛要與天邊的黃道連成一線。
司馬遷注意到，皇帝的袞服上，北斗七星的刺繡正對著胸口的位置。這是新制的祭服，
由少府令江充親自監(jiān)造。據(jù)說陛下特意要求將北斗繡在心臟處，取"以帝心合天心"之意。
"陛下，泰畤壇已備。"太常卿寬舒趨前跪拜。漢武帝沒有立刻回應(yīng)，而是仰頭望向星空。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白玉圭，那是用昆侖山美玉雕琢而成，上尖下方，
象征天圓地方。司馬遷順著皇帝的目光望去，看見一顆流星正劃過東方的天空，
拖著長長的尾跡，像天帝揮動的拂塵。"太史令，"皇帝突然開口，聲音帶著清晨的沙啞，
"昨夜星象如何？""回陛下，"司馬遷躬身答道，"昨夜天市垣有黃氣如帶，橫貫紫微，
此為祥瑞。臣觀天象，見歲星與熒惑相犯，主殺伐之事。然五星聚于東方，
正應(yīng)'五星出東方利中國'之兆。"漢武帝嘴角微微上揚(yáng)："好一個'五星出東方利中國'。
去年伐南越，靈旗指處，所向披靡。今日太一神降福，當(dāng)有更大的功業(yè)。"他頓了頓，
目光轉(zhuǎn)向那座三層的祭壇，"寬舒，開始吧。"隨著太常卿一聲令下，
三百名樂工同時奏響樂器。二十五弦瑟的低沉音色與空侯的清越旋律交織在一起，
像天地間的對話。司馬遷數(shù)著樂聲的節(jié)拍——那是《云門》之舞的節(jié)奏，相傳為黃帝所作。
舞者們身著五彩羽衣，手持翟羽，舞姿舒緩如行云流水。最引人注目的是祭壇中央的靈旗。
那是一面用牡荊木為桿、絲綢為面的旗幟，上面畫著日月北斗和騰躍的巨龍。龍首指向東方，
龍尾連著北斗，正應(yīng)了"太一三星為鋒"的天象。司馬遷知道，
這面旗幟將在祭祀后送往隴西前線，由貳師將軍李廣利執(zhí)掌，象征著太一神的庇佑。
當(dāng)?shù)谝豢|陽光越過終南山的山脊，照在泰畤壇的紫色壇體上時，祭祀正式開始。
漢武帝登上祭壇，接過寬舒遞來的玉瑄，雙手高舉過頭頂。玉瑄在朝陽下發(fā)出溫潤的光澤，
像凝固的月光。"天始以寶鼎神策授皇帝，朔而又朔，終而復(fù)始，皇帝敬拜見焉。
"贊饗官的聲音在晨風(fēng)中回蕩。司馬遷看著皇帝跪拜的身影，
突然想起馬王堆出土的帛書《老子》。去年他在秘府整理文獻(xiàn)時，
曾見過那部用朱砂書寫在縑帛上的典籍，開篇便是"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
非恒名也"。那時他不解，為何"恒"字未避文帝諱，后來才知那是秦末的抄本。"道生一，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司馬遷默念著《老子》中的句子。他忽然明白，
這太一神祭祀，正是對道家宇宙觀的具象化——太一為道，五帝為五行，群神為萬物。
皇帝通過祭祀，將自己置于宇宙秩序的中心，成為連接天地的樞紐。當(dāng)祭祀的煙火升起時，
司馬遷看見漢武帝的身影在煙霧中若隱若現(xiàn)，仿佛與天極星重合在一起。他想起父親曾說，
上古圣王"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而眼前這位帝王，正試圖通過這場盛大的儀式，
將人間的秩序投射到星空之中。第二章 靈旗玄機(jī)祭祀后的第三日，司馬遷被召至建章宮。
宮門前的銅鑄天祿獸在夕陽下泛著暗紅色的光澤，像兩只守護(hù)天宮的神獸。
司馬遷沿著長長的甬道前行，兩側(cè)的槐樹葉在風(fēng)中沙沙作響，仿佛在訴說著什么秘密。
他的手中捧著一卷剛完成的《天官書》初稿，用細(xì)絹書寫，卷軸末端系著青玉鎮(zhèn)紙。
"陛下在承露臺。"宦者令蘇文低聲說，并示意他脫下木屐。
登上九十九級臺階后便是承露臺。這座高二十丈 的建筑是去年才竣工的，
頂部有一尊銅仙人，手捧銅盤玉杯，承接天降的甘露。據(jù)說陛下相信，
將甘露與玉屑混合飲用，可長生不老。漢武帝正站在露臺邊緣，背對著他。
皇帝的身影在暮色中顯得格外孤寂，像一尊被遺棄在天邊的雕像。司馬遷注意到，
陛下今天沒有戴冠，只用一根玉簪束著頭發(fā)，幾縷白發(fā)在晚風(fēng)中飄動。"司馬遷，你來了。
"漢武帝沒有回頭，聲音比祭祀那天沙啞了許多，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似的。
"臣司馬遷，參見陛下。"他躬身行禮，并呈上手中的說書人：《天官書》初稿，
敬請陛下御覽。"漢武帝接過卷軸，卻沒有立刻打開。
他轉(zhuǎn)身望向東方的天空——金星已經(jīng)升起，像一顆鑲嵌在深藍(lán)色天鵝絨上的鉆石。
"那天祭祀，
國'?""回陛下確有此天象臣觀天象推演不出十年當(dāng)有大宛天馬入漢"司馬遷謹(jǐn)慎地回答。
他知道皇帝近來對西域之事格外上心尤其是大宛的汗血寶馬。
"大宛..."漢武帝喃喃自語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欄桿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像在計算著什么。
"去年伐南越時靈旗指南方大勝而歸。
現(xiàn)在朕想讓它指向西方你看如何?"司馬遷心中一凜他明白皇帝指的是討伐大宛之事。
朝堂上為此爭論了三個月，
丞相石慶多次上書反對認(rèn)為連年征戰(zhàn)已使國庫空虛百姓疲敝然而陛下態(tài)度堅決。
此事?""回陛下臣不敢妄撰只是整理歷代天文歷法及星象記錄"司馬遷感到后背滲出冷汗。
一卷帛書扔在司馬遷面前"那你倒說說這是什么?"司馬遷拾起帛書展開一看頓時臉色煞白。
那是一卷《太一生水》的抄本用隸書書寫顯然出自當(dāng)代文人之手。
開篇寫道:"太一生水水反輔太是以成天。天反輔太一是以成地。
是以成神明...""這..."司馬遷一時語塞他沒想到秘府中收藏的楚簡竟被皇帝知曉。
這部文獻(xiàn)去年才在壽春出土由淮南王劉安進(jìn)獻(xiàn)秘藏于蘭臺從不示人。
緩和了些他走到司馬遷身邊指著帛書說:"朕知道你父司馬談曾學(xué)天官于唐都傳習(xí)黃老之術(shù)。
..""正是"漢武帝打斷他"太一為萬物之本朕祭太一不僅是為了受命于天更是要合于道。
高聲音"朕聽說淮南王也藏有此文獻(xiàn)還招納方士推演陰陽災(zāi)異可有此事?"司馬遷心中劇震。
其是《淮南子》一書流傳甚廣其中《天文訓(xùn)》《地形訓(xùn)》等篇專門討論宇宙生成與地理災(zāi)異。
在闡明治國之道"漢武帝冷笑一聲轉(zhuǎn)身望向西方的天空那里大宛的方向此刻已籠罩在夜色中。
有與太一相關(guān)的文獻(xiàn)都取來朕要親自閱覽"司馬遷接過虎符那冰涼金屬觸感讓他打了個寒顫。
他知道這不僅是皇帝對學(xué)術(shù)的興趣更是政治斗爭的延續(xù)。
的儒術(shù)一直存在沖突而今陛下將太一神抬升至五帝之上或許正是要用新的宇宙觀來統(tǒng)一思想。
玄機(jī)..."當(dāng)晚司馬遷回到太史令官署后輾轉(zhuǎn)難眠他取出父親留下占星盤在燈下推演星象。
北斗七星的勺柄正指向西方那是殺伐之位而金星在胃宿附近閃爍主西方之事成功。
然而火星卻在參宿徘徊預(yù)示著流血犧牲。
泉宮庫房位于宮城西北角一座不起眼的建筑內(nèi)門前有兩隊羽林衛(wèi)守衛(wèi)比少府的武庫還要嚴(yán)密。
漢武帝穿過三道門最后進(jìn)入一間地下石室室內(nèi)墻壁上鑲嵌著夜明珠發(fā)出柔和的光芒照亮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