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陽光透過住院部走廊的窗戶，在地板上投下長長的斜影。蕭雨菲一夜未眠，
守在江城的無菌隔離室外，孩子因為化療藥物的影響，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
小小的身子顯得那樣脆弱無力，看得她心如刀絞。一陣沉穩(wěn)而熟悉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蕭雨菲猛地抬頭。是他！江臨竟然真的來了！
他穿著簡單的黑色高領毛衣和黑色長褲，外面是一件深灰色風衣。沒有帶任何助理或保鏢，
只有他一個人。挺拔的身影在安靜的走廊里顯得異常突兀。兩年多不見，
他看起來似乎瘦削了一些，下頜線更加冷峻清晰，眼神依舊是深不見底的寒潭，只是此刻，
當他的目光穿透無菌病房外巨大的觀察玻璃窗，
落在那張病床上蒼白消瘦卻異常肖似自己的小臉時，那潭死水般的冰面下，
似乎有驚心動魄的、劇烈翻涌的暗流瞬間閃過。他的腳步第一次出現(xiàn)了極其細微的凝滯。
江城似乎心有所感，昏昏沉沉中掙扎著微微睜開了眼，長長的睫毛像蝴蝶翅膀般顫動著，
那雙清澈卻因病痛而有些黯淡的大眼睛，迷迷糊糊地、沒有焦距地看向了窗外的方向，
當視線捕捉到那個高大的、讓他感到莫名親近卻又極度陌生的黑色身影時，
他小小的身子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干裂蒼白的小嘴嚅囁著，似乎在無意識地呢喃著什么。
蕭雨菲清晰地看到，江臨高大的身軀瞬間繃緊，如同一把拉滿的弓，
插在風衣口袋里的手緊握成拳，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出骨白色。那雙深邃的眼眸，
死死地鎖定在病床上的孩子身上，
到極致——震驚、銳利的審視、不容錯辨的疼惜、以及巨大到幾乎將他淹沒的……難以置信。
他甚至沒有看站在一旁的蕭雨菲一眼。許久，也許是幾秒鐘，也許是漫長的幾個世紀。
江臨才極其緩慢地、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控制著自己身體的每一寸肌肉，轉過了臉。
那雙寒冰利刃般的視線終于落在了蕭雨菲身上。只一眼。冰冷依舊，疏離依舊，但這一次，
蕭雨菲在那片死寂的冰湖深處，捕捉到了一絲極其細微的、難以名狀的裂痕和掙扎。
“負責醫(yī)生在哪？” 他的聲音干澀沙啞，像是被砂紙打磨過，帶著壓抑到極致的情感暗流。
“在……在那邊辦公室……” 蕭雨菲的聲音也在發(fā)抖。沒有多余的寒暄。
沒有關于孩子病情的詢問。江臨徑直走向醫(yī)生辦公室，背影依舊挺直，
蕭雨菲卻似乎感覺到那挺直的脊背在微微地、不易察覺地顫抖著。醫(yī)生辦公室的門關上。
抽血，抽的是兩人的血（江臨和蕭雨菲作為父母），
同時進行的是緊急加急的親子鑒定和HLA配型。整個過程，江臨沒有說話。
他沉默地伸出手臂，挽起衣袖，露出線條結實的小臂。他看著鮮紅的血液從自己體內(nèi)抽出，
裝滿采血管。他看著采血管上貼著的標簽——“江臨，待測樣本——父”。那兩個字，
重重撞在他的心上。加急的親子鑒定結果在當晚就出了報告。配型結果要復雜一些，
需要到第三天上午才能出來。主治醫(yī)生辦公室。氣氛凝重。
醫(yī)生將一份加有醫(yī)院公章的親子鑒定報告推到江臨面前：“江先生，結果已經(jīng)出來了，
確認江城是您的生物學兒子，親子關系概率大于99.9999%。
”紙張摩擦發(fā)出的細微聲響，在靜默的辦公室里格外清晰。
江臨的目光落在那冰冷權威的結論文字上。他拿起那份報告，指腹緩緩擦過那行小字，
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有些泛白。紙張的邊緣微微卷曲。這個鐵一般的事實證據(jù)，
比他之前任何的猜測、想象，都更加有力、更加沉重地砸在了他的心上。那一瞬間，
他臉上的表情復雜到了極點——有塵埃落定的尖銳釋然，有無可避免的宿命感，
有深沉的懊悔，有看到孩子病容時難以掩飾的心疼……最終，統(tǒng)統(tǒng)化為一片沉重如鐵的默然。
他放下報告，聲音低沉沙?。骸八牟 闆r有多壞？
”醫(yī)生詳細介紹了江城的病情進展、治療方案和對骨髓移植的迫切需求。“……至于配型，
” 醫(yī)生看了看表，“結果應該很快就能傳到系統(tǒng)里。我讓護士去打印出來。
”護士拿著新鮮出爐的配型報告單回來。醫(yī)生接過來一看，眼中閃過一絲光亮，
語氣也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振奮：“太好了，江先生，配型結果出來了。
HLA半相合配型成功，有六個關鍵位點匹配！而且作為父母，您的造血干細胞移植給江城，
是目前情況下最可行、排異相對可控、成功率和長期生存率最高的方案！”醫(yī)生看著江臨，
眼神充滿了期盼和職業(yè)的責任感，“移植越快進行越好，江先生，孩子的情況真的非常危急，
我們必須立即開始進行移植前的準備程序！您……是否愿意作為江城的第一供體？
”這個問句，如同最后一錘定音的審判。蕭雨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指死死揪住衣角，
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她連呼吸都停滯了，目光死死地鎖定在江臨那張冷峻的側臉上。
時間仿佛凝固。江臨沒有再看任何人，也沒有看報告。他的目光只是定定地看向病房的方向。
隔著磨砂玻璃，看不到江城具體的模樣，但那個位置承載著他唯一的血脈，
那個他曾冷酷無情地說出“打掉”的生命，那個只憑本能就認出他、呼喚他的小小生命。
刻意遺忘、用恨意冰封、在法律層面徹底切割的生命延續(xù)……如今正命懸一線地躺在病床上，
等待著他血液里的干細胞去延續(xù)生命之火。這份救贖的重擔，他無法拒絕。
江臨緩緩地閉上了眼睛，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片陰影。良久，他才睜開。
眼底深處翻涌的驚濤駭浪似乎平息了一些，化作一種沉甸甸的責任和復雜難言的苦澀。
他看向主治醫(yī)生，薄唇微啟，聲音低沉卻異常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準備手術。
”手術安排在一周后進行。在這一周里，江臨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工作，
大部分時間都待在了醫(yī)院。他必須進行移植前的身體調養(yǎng)和干細胞動員準備。同時，
他會定時出現(xiàn)在江城的隔離病房外。最初，他總是默默站在巨大的觀察窗外，
靜靜地凝視著里面那個正在忍受化療巨大副作用的小小身影。
看著江城因為嘔吐而蜷縮成一團，看著他在高燒中難受地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