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梧的呼吸猛地一窒!她像被一道無聲的閃電劈中,所有的憤怒、委屈、辯駁,在這一刻統(tǒng)統(tǒng)凍結(jié)!她死死地盯著那個徽記,眼睛瞪得極大,瞳孔深處是難以置信的驚駭!這個圖案!這個將鋼鐵齒輪與柔韌絲繭完美融合的獨特設(shè)計!她絕不會認(rèn)錯!這分明是她沈家絲行用了近百年的、只印在最高等級“天蠶錦”內(nèi)襯上的家族暗記!這徽記,是父親當(dāng)年親手設(shè)計,寓意“剛?cè)嵯酀?,韌者恒存”!外人絕無可能知曉其全貌,更不可能擁有實物!
她猛地抬起頭,目光像鉤子一樣攫住林晚的臉,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你……你這……這個徽記……哪里來的?!”
林晚似乎沒料到清梧的反應(yīng)會如此劇烈。她看著清梧瞬間煞白如紙的臉和那雙死死盯著徽記、仿佛要將其燒穿的眼睛,深褐色的眸子里第一次掠過一絲清晰的訝異。她下意識地蜷縮了一下那只冰冷的金屬手指,將那徽記微微遮擋住,眉頭緊鎖,帶著濃重的戒備和疑惑:“你認(rèn)得它?”
清梧沒有回答,她的全部心神都被那個徽記攫住了。巨大的驚疑如同海嘯般沖垮了她的心防。父親的音容笑貌,他摩挲著“天蠶錦”時眼底的珍視,還有……還有他臨終前那斷斷續(xù)續(xù)、關(guān)于“北邊……托付……”的模糊囈語……所有的碎片在這一刻瘋狂地涌入腦海,撞擊著,試圖拼湊出一個駭人的輪廓。
“沈…沈明遠(yuǎn)……” 林晚盯著清梧的臉,像是在極力辨認(rèn)著什么,又像是在回憶一個塵封已久的名字,緩慢而清晰地吐出了這個名字。她的目光銳利如刀,反復(fù)在清梧驚駭?shù)拿嫒萆襄已?,試圖找出某種聯(lián)系?!澳闶恰蛎鬟h(yuǎn)的什么人?”
“他是我父親!” 清梧脫口而出,聲音嘶啞,帶著哭腔。父親的死訊,家業(yè)的崩塌,所有積壓的痛苦在這一刻找到了出口,“他……他半個月前……被鬼子的炮彈……” 后面的話被洶涌的淚水哽住,她緊緊抱著懷里的藤匣,仿佛那是父親留下的最后一點溫度,瘦削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
林晚臉上的冷硬線條,在聽到“沈明遠(yuǎn)”三個字時,出現(xiàn)了一道細(xì)微的裂痕。當(dāng)清梧說出“父親”二字,并道出沈明遠(yuǎn)的死訊時,那裂痕驟然擴大。她深褐色的瞳孔猛地收縮,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刺了一下。那只冰冷的機械手,無意識地攥緊了,金屬關(guān)節(jié)發(fā)出細(xì)微的“咔噠”聲。她沉默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尊驟然冷卻的鋼鐵塑像,只有那雙眼睛,里面翻涌著極其復(fù)雜的光芒——震驚、恍然、一種深沉的痛楚,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宿命感。
過了許久,久到廢墟外一只夜梟發(fā)出凄厲的啼叫,林晚才緩緩地、極其沉重地吸了一口氣。那聲音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滯澀感。她抬起那只冰冷的金屬手,指尖輕輕拂過腕上那枚被齒輪環(huán)繞的絲繭徽記,動作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和……追憶。
“檳城……1918年……” 她的聲音低沉下去,仿佛穿透了二十年的時光塵埃,“那場橡膠園的大火……我父親林振邦,陷在火場里……是沈先生……” 她頓了頓,喉頭滾動了一下,似乎在壓抑著什么,“他帶人沖了進(jìn)去……把我父親背了出來……自己后背……燒得……” 后面的話,她沒能說下去。
林晚抬起頭,目光再次落在清梧臉上,那眼神里的冰冷和輕蔑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帶著穿透時光力量的復(fù)雜情緒。她看著清梧臂彎里那個沾滿泥污的藤匣,看著里面承載的關(guān)乎絲綢命脈的脆弱蠶種,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他救了我父親后,對我說過一句話:‘丫頭,別只看鐵疙瘩硬。這世上真正能撐住人、熬過難的,往往是你看不上眼的軟東西,像絲,像人心……韌得很。’”
林晚的目光銳利如探針,穿透昏暗的光線,落在清梧臂彎里那個沾滿泥污的藤匣上。那里面,是沈家七代人的心血,也是蘇州絲綢業(yè)最后一點微弱的火種。
“你打算抱著這些‘命根子’,在這廢墟里等它們餓死,或者等日本人再來搜一遍?” 林晚的聲音打破了沉重的寂靜,依舊是那種帶著金屬質(zhì)感的南洋腔調(diào),但之前的嘲諷已被一種近乎冷酷的務(wù)實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