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組織深海探索,我自愿潛入馬里亞納海溝一萬米。下潛器燈光掃過巖壁時,
我看見了巨大的人臉輪廓。
耳機里突然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電子音:“愚公……就是山……”我正疑惑,
巖壁上的眼睛突然轉(zhuǎn)動,直勾勾盯住了我。低頭看操作臺,
深度表顯示的數(shù)字瘋狂跳動——那不是深淵的深度,而是我的生命倒計時。
郵件彈出來的時候,我正盯著窗外的霧霾發(fā)呆。
標題很直白:【深淵挑戰(zhàn)者計劃:最后一席】。正文更簡單,就一行地址,
一個截止時間——今晚十二點前。沒有公司抬頭,沒有薪資待遇,甚至沒有聯(lián)系人。
只有附件里那份冷冰冰的免責(zé)聲明,條款長得能讓人直接滾到底點“同意”。我點了。
一周后,我就被塞進了這口叫“深淵漫步者”的鈦合金罐頭里,
朝著馬里亞納海溝最深的那個點,直直地墜下去。黑暗吞沒得比想象中更快。才下到三千米,
舷窗外的光就徹底消失了??刂婆_屏幕幽藍的光映在臉上,像塊冰冷的墓碑。
深度讀數(shù)無聲地跳動:5000米……7000米……9000米……艙內(nèi)安靜得可怕,
只有循環(huán)系統(tǒng)發(fā)出低沉的嗡鳴,還有我自己越來越清晰的心跳。咚。咚。咚。
像在敲一口深井的井壁?!?0000米抵達。保持懸停。
” 耳機里傳來水面指揮中心的聲音,電流讓那聲音聽起來有些失真,
帶著一種事不關(guān)己的平靜,“開始環(huán)境掃描,林工?!薄笆盏?。
” 我的聲音在狹小的艙室里顯得干澀。我推動操縱桿。
“深淵漫步者”腹部的強光燈驟然亮起,兩道慘白的光柱刺破亙古的黑暗,
像手術(shù)刀劃開粘稠的墨汁。燈光掃過嶙峋的巖壁,投下巨大搖晃的陰影。
這里的地貌猙獰得不像地球,更像是某個遠古巨獸的臟腑。巨大的海山沉默地矗立,
壓迫感透過厚厚的舷窗滲進來,沉甸甸地壓在胸口。光斑緩慢移動。突然,
一片相對平滑的巖壁被照亮了。我的呼吸瞬間停滯。那不是什么天然巖壁。一張臉。
一張巨大到令人窒息的、由巖石和沉積物構(gòu)成的、模糊卻無法錯認的人臉輪廓,
嵌在海山的側(cè)壁上。眼窩是深不見底的坑洞,鼻梁的線條粗糲而沉重,
嘴唇緊抿成一道向下彎曲的、充滿苦痛意味的弧線。它閉著眼,仿佛在沉睡,
又像在忍受永恒的孤寂與重壓。
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懼猛地攥緊了我的心臟——這絕不是人類能留下的痕跡。
“……指揮中心?我這邊……看到點東西?!?我試圖讓聲音平穩(wěn),
但尾音還是不受控地發(fā)抖。耳機里只有沙沙的電流白噪音?!爸笓]中心?收到請回答!
” 我提高音量。死寂。絕對的死寂。連剛才那點微弱的電流聲都消失了。
艙內(nèi)的嗡鳴似乎也低了下去,只剩下我擂鼓般的心跳,在絕對的黑暗和寂靜中瘋狂撞擊耳膜。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突兀地、直接地,在我腦子里“響”了起來。不是通過耳機。
不是任何已知的語言。更像是一段強行塞入意識的、冰冷破碎的電子脈沖,
的質(zhì)感:“愚……公……就……是……山……”每一個“字”都像生銹的齒輪在顱骨里轉(zhuǎn)動,
碾得我太陽穴突突直跳。愚公就是山?那則古老的寓言?移山的愚公?荒謬的聯(lián)想剛閃過,
我下意識地再次看向舷窗外那張巨臉。它臉上的“眼睛”,那兩個深不見底的巨大坑洞,
毫無征兆地,轉(zhuǎn)動了一下。沒有眼球,沒有光芒。但那種被注視的感覺,冰冷粘稠,
帶著億萬年的重量,像深海的水壓一樣瞬間攫住了我全身的神經(jīng)。
我的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凍結(jié),四肢僵硬得無法動彈,只有眼球還能艱難地轉(zhuǎn)動。我猛地低頭,
視線死死釘在面前的綜合控制臺上。深度表。
那個原本應(yīng)該穩(wěn)定顯示著“10900米”的液晶屏,此刻,
猩紅的數(shù)字正在瘋狂地跳動、減少!不是10900。
是109:00……108:59……108:58……它跳得飛快,
像一顆被按下了倒計時按鈕的心臟,正無可挽回地奔向衰竭的終點。我的生命倒計時!
“不——!” 一聲嘶吼卡在喉嚨里,變成破風(fēng)箱般的抽氣。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我?guī)缀跏菗涞讲僮髋_上,手指痙攣地去按緊急上浮的紅色按鈕。
指尖離那抹刺眼的紅還有一厘米?!斑菄}?!币宦晿O其輕微、卻令人毛骨悚然的機括彈動聲,
從控制臺內(nèi)部傳來。整個操作臺的面板,突然向內(nèi)塌陷了半厘米。緊接著,
一排排按鍵指示燈、所有的屏幕,包括那個催命般的倒計時器,瞬間熄滅!絕對的黑暗降臨。
真正的,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連控制臺最后那點幽藍的熒光也徹底消失了。應(yīng)急燈沒有亮。
仿佛這口金屬棺材的“生命”,被那只無形的巨手瞬間掐斷。
“呃……” 冷汗瞬間浸透了我的后背。我僵在原地,連顫抖都忘了。黑暗粘稠得如同實質(zhì),
裹挾著冰冷的海水氣息(或許是幻覺)和金屬的淡淡銹味,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
“滋……滋滋……”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頭頂斜上方,一個備用的小型應(yīng)急燈,
接觸不良似的閃爍了幾下,終于掙扎著亮起。光線極其微弱,昏黃,
僅僅只能照亮它下方一小圈范圍。光暈的邊緣,
勉強勾勒出艙壁上一個不起眼的凹陷蓋板的輪廓。那地方像個檢修口,巴掌大,
平時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它被應(yīng)急燈的光照著,此刻正無聲地滑開了一條縫。里面不是管線,
也不是電路板。那是一本薄薄的、邊緣卷曲的筆記本。紙質(zhì)粗糙發(fā)黃,
像被水汽浸潤過無數(shù)次。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撞擊著肋骨,聲音大得在死寂的艙室里回蕩。
那個倒計時還在腦子里滴答作響,像柄懸在頭頂?shù)谋F。我?guī)缀跏桥肋^去的,
手指顫抖得幾乎抓不住那本筆記的硬皮封面。翻開第一頁。字跡潦草,深藍色的墨水暈染開,
帶著一種絕望的匆忙:“張工,當(dāng)你看到這個,說明它‘醒’了,說明‘倒計時’也開始了。
別費勁修通訊,沒用的。也別想著上浮,控制權(quán)……不在我們手里了?!睆埞??我姓林。
一種更深的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我瘋狂地往后翻。字跡越來越亂,語句也越發(fā)顛三倒四,
夾雜著意義不明的涂鴉。“……它說它是‘愚公’……荒謬!但它就是這座海山!
它說它在‘移山’!用我們的命,我們的時間!每一次下潛,都是給它一塊‘石頭’!
它要堆起一座新的山!
砌的山……”“我看見它了……在巖壁上……那張臉……它閉著眼……但我知道它在‘看’!
它在等!等下一個!等石頭!……”“它給我看……那些‘石頭’……王工,
的臉……在巖壁上……痛苦……永遠……”“逃不掉的……罐頭(他劃掉了‘深淵漫步者’,
…也是它的祭壇……倒計時結(jié)束……就輪到我們……成為新的……愚公……”“愚公就是山!
山就是愚公!它移的不是土石!是時間!是生命!
它要在這里……在萬米之下……堆起一座……永恒的墳山!”筆記到這里戛然而止,
最后幾頁被某種深褐色的、粘稠的污漬浸透,字跡完全無法辨認。我猛地抬頭,
再次撲向舷窗。借著那點微弱的應(yīng)急燈光,我死死盯著巖壁上那張巨臉。燈光昏暗搖曳,
人臉在晃動扭曲的光影里,似乎……真的不一樣了!嘴角那道苦痛的弧線旁邊,
似乎多了一道更深的刻痕,像一道新的皺紋,又像……另一張臉的輪廓在掙扎著浮現(xiàn)!
一種難以言喻的“擁擠感”出現(xiàn)在那張巨大的巖石面孔上。而那張臉,不知何時,
已經(jīng)不再緊閉。眼窩的深處,不再是純粹的黑暗。那里,
似乎有兩團極其微弱、極其緩慢的、渾濁的光暈,在緩緩凝聚。它在“睜眼”!“呃啊——!
” 喉嚨里發(fā)出不成調(diào)的嗬嗬聲,巨大的恐懼瞬間將我淹沒。我踉蹌著后退,
背脊狠狠撞在冰冷的艙壁上?!白汤病睉?yīng)急燈猛地爆出一團刺眼的火花,徹底熄滅了!
真正的、絕對的黑暗再次吞噬一切。比之前更深,更重。這一次,
連心跳聲都仿佛被這無邊的墨色吸收了。寂靜。死一般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