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頭的廢品站飄著紅燒帶魚的味道,齊悅蹲在報廢的洗衣機上啃饅頭。老式顯像管電視正播著本地新聞,女主播的腮紅打得像年畫娃娃:"我市打假辦近日查獲一批過期化妝品..."
"換臺換臺!"老王頭拿火鉗敲著鐵皮桶,"聽著晦氣!"
畫面跳轉(zhuǎn)到戲曲頻道時,齊悅突然攥緊饅頭。破屏幕上晃過個戴草帽的側(cè)影——李夢常戴的那頂草帽邊沿有個豁口,是上個月被灌裝機卷壞的。
"王叔,遙控器給我!"她撲到電視機前,雪花的噪點卻吞沒了畫面。老王頭嘟囔著拍打電視機外殼,震得頂上掛的銅線直晃悠:"這老物件跟人一樣,年紀大了就犯倔..."
后墻突然傳來三長兩短的敲擊聲。老王頭抄起火鉗,從墻縫里摳出個沾著魚鱗的塑料袋。里面是半塊芝麻燒餅,掰開露出張字條:"姐,申時三刻,蝦醬攤見。"
齊悅的手指撫過字條邊緣,那里有個指甲掐的月牙印——是她們在流水線時的暗號。老王頭湊過來瞅了眼:"西街夜市?那地界現(xiàn)在亂得很,城管三天兩頭掀攤子。"
暮色剛?cè)炯t蝦醬攤的塑料棚,齊悅已經(jīng)蹲在對面修鞋攤旁。她臉上抹著鍋底灰,裹著老王頭給的破棉襖,腳邊竹筐里堆著待修的膠底鞋。修鞋匠老陳是老王頭的棋友,正扯著砂輪磨鞋跟,火星子濺在"專業(yè)修鞋"的招牌上。
"大妹子,盯蝦醬攤那瘸腿婆半小時了。"老陳突然開口,"要么是等相好,要么是討債的。"他努努嘴,"瞧見沒?賣糖葫蘆的駝背,賣盜版碟的刀疤臉,都是來盯梢的。"
齊悅數(shù)著攤位間的生面孔。賣氣球的老漢總摸耳垂——那是便衣戴耳機的習慣動作;炸臭豆腐的小販舀辣醬時手腕露出青虎紋身——海狼幫的人;還有個擦皮鞋的姑娘,工具箱里探出截望遠鏡筒。
夜市燈火次第亮起時,蝦醬攤來了個佝僂老太。瘸腿攤主掀開醬缸,老太卻把舀醬的竹勺轉(zhuǎn)了三圈。齊悅瞳孔一縮——這是李夢教過她的暗號!
她剛起身,修鞋攤的燈泡突然炸了。人群騷動中,有人撞翻她的竹筐。二十幾只破鞋四散飛濺,老陳罵罵咧咧去撿,趁機往她手心塞了把車鑰匙:"老王頭的三輪在槐樹巷。"
齊悅摸黑擠到蝦醬攤,瘸腿攤主正往醬缸里埋東西。突然一聲暴喝:"城管來了!"所有攤主瞬間卷鋪蓋逃竄。齊悅被人流裹著往前沖,后腰抵上個硬物。
"別回頭。"是李夢的聲音,帶著海風的咸澀,"往前左拐,公廁后面。"
兩人擠進旱廁隔間時,外頭響起砸攤子的動靜。李夢摘下假發(fā)套,臉頰有道結(jié)痂的擦傷:"賬本里有個內(nèi)存卡,王強拍的視頻..."她突然住嘴,因為隔壁傳來沖水聲。
齊悅摸到水箱后的暗格,掏出用避孕套裹著的防水袋——這招還是跟車間女工學的。內(nèi)存卡插進手機那刻,視頻里王強的臉在晃動:"...這是第七批供體,鄭總要求心臟必須現(xiàn)摘現(xiàn)凍..."
視頻背景傳來熟悉的機器轟鳴,齊悅渾身發(fā)冷。那是美姿廠的老式灌裝機,原來每晚停產(chǎn)檢修時,傳送帶運送的不是化妝品原料。
"姐你看這個!"李夢指著視頻角落。冷凍箱標簽閃過"劍橋生物"的logo,而搬運工腕表是某慈善基金會定制款——齊悅在趙明警官手上見過同款。
旱廁外突然傳來腳步聲。兩人屏息聽著,有個醉漢哼著小調(diào)進來,卻在她們隔間前停下。門板下方塞進張紙條:"從糞道爬,通下水口。"
是修鞋匠老陳的字跡!齊悅掀開蹲坑蓋板,惡臭撲面而來。李夢突然笑了:"記得咱倆通宵趕工時鉆的原料管道嗎?這可比那寬敞。"說著率先滑入糞道。
污水沒過膝蓋時,齊悅摸到管壁某處刻著"安全生產(chǎn)"的標語,漆色和車間里的一模一樣。前方隱約傳來水聲,李夢突然拽住她:"有岔路,左還是右?"
"賭一把。"齊悅摸出口袋里的鑰匙扣,那是老王頭給的指南針,"西邊是出城河。"
爬了約莫半小時,頭頂出現(xiàn)網(wǎng)格狀的光斑。李夢頂開窨井蓋,濕漉漉的月光潑進來。這里竟是護城河邊的蘆葦蕩,蛙鳴聲蓋住了她們的喘息。
"接下來咋辦?"李夢擰著衣擺的污水,"趙警官要是也涉案..."
"去找賣麥芽糖的秦阿公。"齊悅指向?qū)Π稛艋穑?他孫子在劍橋讀醫(yī)學,去年退學的。"
兩人趟過齊腰的河水時,齊悅想起視頻里那個冷凍箱。王強兒子換上的心臟,或許正來自某個"被離職"的女工。蘆葦劃過臉頰的觸感,像極了流水線上飄飛的化妝棉。
秦阿公的糖畫攤還亮著燈,老人正往熬糖鍋里撒桂花。見她們過來,他敲了敲銅鍋:"兩朵桂花糖,吃完順著糖渣走。"
糖塊在舌底化開時,齊悅嘗到細微的酸味。掰開糖畫,里面裹著張字條:"碼頭貨輪,明早雞鳴。"背面畫著集裝箱編號,筆跡與三十年前馬科長的工作日志如出一轍。
收攤時,秦阿公突然說:"馬科長是我外甥。"他吹滅油燈,黑暗里傳來鐵器摩擦聲,"他留了樣東西在我這,說等穿灰外套的姑娘來取。"
齊悅接過油紙包,摸出把老式車間鑰匙。李夢突然抽泣起來——鑰匙扣上掛著個小魚掛件,是她去年送馬科長的生日禮物。
更聲從遠處傳來時,秦阿公的糖鍋突然炸響。飛濺的糖漿里,齊悅看見河對岸閃過手電光。李夢拉著她鉆進貨船纜繩堆,身后響起犬吠。
"分開走!"齊悅把鑰匙塞給李夢,"你走水路,我去引開..."
"要死死一塊!"李夢攥緊她的手,掌心有化開的糖稀,"當年要不是你把我從灌裝機拽出來..."
貨輪汽笛驟然轟鳴,蓋住了未盡的話語。探照燈掃過甲板時,她們看見集裝箱頂站著個人影,肩頭停著只海鷗,像尊銹跡斑斑的雕像。
浪花拍打船身,月光在江面碎成銀鱗。齊悅忽然覺得,這江水就像車間的傳送帶,載著所有沉沒的秘密,永不停歇地流向黑暗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