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挺直背脊走進去，目光先落在長桌主位上的人身上。那是個穿著深灰色西裝的男人，頭發(fā)打理得很整齊，側(cè)臉的線條很清晰，正低頭看著手里的文件。聽到聲音，他抬起頭。
四目相對的瞬間，林溪感覺自己的呼吸像是被什么東西攥住了。
是周嶼。
不是什么張三李四王二麻子，是那個在大學社團活動室里，穿著白色T恤，笑著說「這個創(chuàng)意不錯」的周嶼；是那個在圖書館靠窗的位置，陽光落在他睫毛上，連翻書的動作都顯得格外好看的周嶼；是那個……讓她寫了滿滿三頁紙的情書，卻最終沒能遞出去的周嶼。
他好像沒怎么變，又好像哪里都變了。褪去了少年時的青澀，眉宇間多了幾分沉穩(wěn)和銳利，眼神落在她身上時，帶著審視和距離感，像在看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林溪的大腦有那么幾秒鐘是空白的。她忘了自己要說什么，忘了手里還捏著濕透的傘柄，甚至忘了該擺出職業(yè)的微笑。那些被她刻意壓在記憶深處的東西，像被這場暴雨沖開的閘門，瞬間涌了出來——圖書館里悄悄畫下的側(cè)影，社團活動時偷偷放在他桌上的熱奶茶，還有那封被揉皺又撫平，最終鎖進抽屜最底層的情書。
「林小姐？」周嶼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疑惑。
林溪猛地回神，這才意識到自己站在原地沒動，臉頰瞬間燒了起來。她慌忙低下頭，把傘往身后藏了藏，聲音細若蚊蚋：「周總好，我是創(chuàng)思的林溪?！?/p>
「坐吧?！怪軒Z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頓了兩秒，然后移開，落在桌上的文件上，語氣聽不出情緒，「聽說你們對我們的項目有新的想法？」
林溪在離他最遠的位置坐下，背包放在腿上，冰涼的觸感讓她稍微冷靜了點。她打開電腦，屏幕亮起的光刺得她眼睛有點疼。手指放在鍵盤上，卻有點不聽使喚，連密碼都輸錯了兩次。
「抱歉，電腦有點……」她想找個借口，卻發(fā)現(xiàn)說什么都顯得蒼白。
周嶼沒說話，只是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旁邊的助理把鼎盛的需求文件推到她面前，打印得很清晰，每一條后面都用紅筆做了標注。林溪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文件上。
「關于鼎盛這次的品牌升級，我們團隊做了三個方案……」她開始介紹，聲音還有點發(fā)顫，但越說越順，專業(yè)素養(yǎng)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慢慢蓋過了心里的慌亂。
會議室里很安靜，只有她的聲音和偶爾翻動文件的聲音。雨還在下，打在窗上噼里啪啦的響。林溪不敢抬頭，只盯著自己的電腦屏幕，感覺周嶼的目光像無形的網(wǎng)，籠罩在她身上。
她說到方案的核心創(chuàng)意時，周嶼突然開口了：「這個思路，和你們之前給競品做的那個案子，有點像?！?/p>
林溪的心一緊，連忙解釋：「表面上看起來相似，但底層邏輯不一樣。鼎盛的品牌調(diào)性更偏向……」
「我知道?！怪軒Z打斷她，語氣平淡，「但客戶不會管底層邏輯，他們只看表面。林小姐，你們是專業(yè)的廣告公司，應該知道怎么做出差異化。」
他的話很直接，甚至有點不留情面。林溪的臉又開始發(fā)燙，這次不是因為尷尬，是因為有點委屈。這個方案她和團隊熬了三個通宵，光是競品分析就做了厚厚一疊，怎么可能是簡單的模仿？
她張了張嘴，想反駁，卻對上他看過來的眼神。那雙眼睛很亮，帶著審視和一絲……她看不懂的情緒。林溪突然就沒了底氣，所有的話都堵在喉嚨里，只剩下指尖的冰涼。
「還有這里，」周嶼指著文件上的一行字，「用戶畫像太模糊了。鼎盛的核心用戶是30-40歲的中產(chǎn)女性，你們寫的『追求品質(zhì)生活』，太空泛了。她們的痛點是什么？是孩子上學還是父母養(yǎng)老？是職場壓力還是家庭瑣事？這些都沒體現(xiàn)出來?！?/p>
他一條一條地說，語氣平靜，卻字字都戳在要害上。林溪低著頭，鉛筆在筆記本上快速地記著，筆尖劃破紙張的聲音在安靜的會議室里格外清晰。
原來他真的不記得她了。林溪心里突然冒出這個念頭，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也是，七年了，他當年是社團里的風云人物，認識的人多如牛毛，怎么會記得一個只敢在角落里偷偷看他的學妹？
會議結束時，已經(jīng)快十一點了。林溪合上電腦，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方案被批得一無是處，她甚至能想象到明天陳經(jīng)理會是什么表情。
「今天就到這里吧?！怪軒Z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裝外套，「林小姐，回去把方案改一下。核心思路可以保留，但細節(jié)需要大改?！?/p>
「好的，周總?！沽窒舱酒饋?，背包帶勒得肩膀有點疼。她低著頭，只想趕緊離開這個讓她窒息的地方。
走到門口時，身后傳來周嶼的聲音：「等一下?！?/p>
林溪腳步一頓，心臟猛地跳了一下。她轉(zhuǎn)過身，看到周嶼拿著一條灰色的毛巾走過來，遞到她面前。毛巾是干的，帶著淡淡的洗衣液香味。
「外面雨還很大?！顾f，語氣比剛才緩和了些，「擦擦吧，別感冒了?！?/p>
林溪愣住了，看著那條毛巾，又抬頭看他。燈光落在他臉上，睫毛的影子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他的眼神很平靜，像一潭深水，看不出什么情緒。
是巧合嗎？還是……
她不敢深想，慌忙接過毛巾，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溫熱的觸感像電流一樣竄過，讓她猛地縮回手。毛巾掉在地上，發(fā)出輕微的聲響。
「對不起！」林溪的臉瞬間紅透了，慌亂地彎腰去撿。
周嶼比她快一步，撿起毛巾，重新遞到她手里：「沒關系?！?/p>
他的指尖這次沒有碰到她。林溪攥緊毛巾，布料的質(zhì)感很柔軟，和他身上那套看起來就很貴的西裝有點不搭。她低著頭，幾乎是逃也似的說出「謝謝周總，我先走了」，然后快步走出會議室。
走廊里的地毯還是那么厚，吸走了所有聲音。林溪走到電梯口，看著鏡面里自己狼狽的樣子，眼眶突然有點發(fā)熱。她抬手按了下行鍵，手指還在微微發(fā)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