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在一片荒涼的廢棄碼頭前停了下來。咸腥的海風(fēng)里混雜著濃重的鐵銹和魚類的腐敗氣味,撲面而來,令人作嘔。碼頭的水泥地面布滿裂紋,縫隙里頑強地鉆出青黑色的苔蘚。幾艘漆皮剝落、船體銹蝕的小型貨輪像擱淺的巨獸,懶散地泊在渾濁的水邊,隨著污濁的海浪微微起伏。幾個皮膚黝黑、穿著邋遢背心短褲的男人蹲在生銹的集裝箱陰影里抽煙,煙霧繚繞中,他們渾濁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肆無忌憚地掃視著剛剛下車、臉上還帶著茫然和一絲不安的游客們。
氣氛陡然變得壓抑而詭異。陽光依舊熾烈,卻失去了溫度,只讓人覺得皮膚發(fā)燙,心底發(fā)涼。
“好了好了,各位老板!”阿杰拍了拍手,聲音在空曠的碼頭上顯得格外突兀。他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公事公辦的漠然?!敖酉聛硪谴?,為了大家的‘安全’和‘體驗’,手機呢,暫時由我們統(tǒng)一保管。放心,等行程結(jié)束,絕對原封不動還給大家!”他話音未落,兩個一直沉默地跟在隊伍最后、身材魁梧、穿著緊身黑T恤的壯漢便默不作聲地走上前來,手里拿著一個蛇皮袋。
“憑什么收手機?”鴨舌帽男人第一個站出來抗議,臉漲得通紅,“你這什么道理?我們不去了!退錢!”
“對!退錢!這什么鬼地方!”胖阿姨也尖聲附和,試圖去搶回自己剛被黑T恤壯漢奪走的手機。
“啪!”
一聲清脆的爆響,像鞭子抽在空氣里,讓所有人的心臟猛地一縮。阿杰手里不知何時多了一根甩棍,銀亮的金屬棍身在他指間靈活地轉(zhuǎn)了個圈。他臉上的肌肉紋絲不動,只有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錐,冷冷地刺向鴨舌帽男人和胖阿姨。
“道理?”阿杰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嘶啞,清晰地鉆進每個人的耳朵里,“在這里,我就是道理。手機,交出來。人,上船?;蛘摺彼鞯募舛溯p輕點了點腳下骯臟的水泥地,發(fā)出篤篤的輕響,眼神掃過那兩個黑T恤壯漢。
那兩人面無表情,只是活動了一下脖子,粗壯的胳膊上肌肉虬結(jié),目光兇狠地鎖定了抗議的兩人。
空氣仿佛凝固了。海風(fēng)帶著腥咸灌入喉嚨,噎得人發(fā)不出聲音。反抗的勇氣在對方赤裸裸的暴力威脅下,像烈日下的水珠,瞬間蒸發(fā)殆盡。鴨舌帽男人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最終還是頹然地松開了緊攥的拳頭。胖阿姨驚恐地捂住嘴,眼淚無聲地滾落下來。其他人更是噤若寒蟬,在壯漢冰冷的逼視下,一個個顫抖著,將手機如同交出命根子般,投進了那個張著大口的蛇皮袋。
鐘弈排在隊伍中間,動作看起來和其他人一樣遲緩、順從,帶著被驚嚇后的呆滯。當(dāng)那個黑T恤壯漢粗暴地將他口袋里那個國產(chǎn)智能機一把拽走時,他甚至配合地微微抬了下手臂,臉上適時地流露出驚懼和無措。只有低垂的眼簾下,瞳孔深處,一片沉寂的寒潭,不起絲毫波瀾。他像一塊被投入激流中的石頭,任憑水流如何喧囂,核心只有冰冷的重量。
輪到他走向那條連接著銹跡斑斑貨船的、狹窄而濕滑的跳板時,腳步似乎有些踉蹌,身體微微前傾,像是被恐懼攫住而失去平衡。就在這看似無意的踉蹌中,他靠近了站在跳板旁監(jiān)督的阿杰。海風(fēng)猛地卷起阿杰敞開的薄外套下擺。
一道冰冷、銳利的光,瞬間刺入鐘弈的眼底。
那光,來自阿杰腰間。別在皮帶上的,不是尋常的鑰匙串或工具,而是一個成年人手掌大小的黑色硬質(zhì)塑料制品,線條硬朗,頂端鑲嵌著兩片亮銀色的金屬電極——一把高壓電擊槍。那金屬電極在污濁的港口光線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幽光,像毒蛇的獠牙。
鐘弈的目光在那道幽光上停留了不到零點一秒,快得如同錯覺。他臉上的驚恐和茫然沒有絲毫變化,仿佛只是被跳板的晃動嚇到。他迅速穩(wěn)住身體,像個真正的、被嚇破膽的普通游客一樣,低著頭,瑟縮著肩膀,手腳并用地爬上了那條通往未知地獄的跳板。只有在他踏上貨船甲板那冰冷、黏膩鐵板的瞬間,指關(guān)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泛白,泄露了心底那瞬間翻涌的驚濤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