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荒宅遺音桃源鎮(zhèn)外,山勢漸陡。暮色四合,濃云吞沒了最后一縷殘陽,
鉛灰色的天幕沉沉壓下。呂文背著一卷破舊書箱,踽踽獨行于蜿蜒山道。
風(fēng)從幽深的林隙間穿過,帶著晚春夜露的寒氣和草木腐敗的微腥,
吹得他單薄的青衫緊貼在身,寒意砭骨。他抬頭四望,山野茫茫,前不著村后不著店,
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廢棄宅院,如同被遺忘的巨獸骸骨,蹲伏在前方山坳的陰影里。
那宅子荒廢已久,斷壁殘垣爬滿枯藤,門樓傾頹,只余半扇厚重的木門斜倚在門框上,
在風(fēng)中發(fā)出“吱呀——吱呀——”令人牙酸的呻吟,像是垂死者最后的嘆息。
一股陳年的霉朽氣息撲面而來,混雜著塵土和說不清的陰冷。呂文心中發(fā)怵,
但看看墨汁般潑灑下來的天色,聽著遠處隱隱傳來的幾聲凄厲狼嚎,他別無選擇,
只得硬著頭皮,側(cè)身從那半扇歪斜的門縫里擠了進去。院內(nèi)荒草沒膝,
幾叢野竹在風(fēng)中簌簌作響。正堂的屋頂塌了大半,月光從破洞冷冷瀉下,
照在布滿蛛網(wǎng)和厚厚積塵的殘破桌椅、傾倒的屏風(fēng)上,勾勒出光怪陸離的陰影。
他摸索著找到一處尚能遮蔽風(fēng)雨的角落,將書箱放下,拂去一塊青磚上的塵土,疲憊地坐下。
夜,死一般沉寂。唯有風(fēng)穿過破窗的嗚咽,和墻角不知名小蟲的窸窣聲。呂文裹緊衣衫,
寒意卻從骨頭縫里鉆出來。他強打精神,從書箱里摸出一卷書冊,借著慘淡的月光,
想驅(qū)散這無邊的孤寂與恐懼?!板P——”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琴音,
毫無征兆地劃破了凝固的死寂。呂文猛地抬頭,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
那聲音仿佛來自庭院深處。他屏住呼吸,側(cè)耳傾聽,四周卻重歸死寂,
只有自己的心跳如擂鼓。是幻覺?他驚疑不定。然而,就在他心神稍懈之際,那琴音又起。
這一次,不再是單音,而是一串清泠泠的音符,如珠落玉盤,如幽泉滴瀝,不成曲調(diào),
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穿透力,絲絲縷縷,纏繞入耳,直透心扉。那聲音空靈、渺遠,
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帶著百年的孤寂與化不開的哀愁。
一股寒氣從呂文的尾椎骨瞬間竄上天靈蓋,頭皮陣陣發(fā)麻。
他想起鎮(zhèn)上老人常說的山野精怪、荒宅鬼魅。恐懼攫住了他,手腳冰涼,動彈不得。他想逃,
雙腿卻像灌了鉛,沉重得不聽使喚。那琴音卻不管不顧,自顧自地流淌著,
時而低回婉轉(zhuǎn)如泣如訴,時而激越短促似金戈相擊,每一個音符都敲打在他繃緊的神經(jīng)上。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漫長如年。呂文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心底那點書生的執(zhí)拗和好奇,竟鬼使神差地壓過了恐懼。他深吸一口氣,
像是要吸盡這滿院的陰寒,扶著冰冷的墻壁,一步一挪,循著那琴音,向庭院深處走去。
繞過幾叢瘋長的野竹,眼前豁然開朗。庭院深處竟有一小片空地,一口早已干涸的石井旁,
幾株桃樹開得正盛。月光毫無遮攔地灑落,將虬結(jié)的枝干和嬌艷的桃花鍍上一層冷冷的銀輝。
就在那花樹之下,月光最盛之處,靜靜坐著一個人影。那是一個女子。一身素白如雪的衣裙,
纖塵不染,在月光下仿佛自身也散發(fā)著朦朧的光暈。長發(fā)如瀑,松松挽起,
幾縷青絲垂落鬢邊。她背對著呂文,身姿窈窕,正對著面前一張?zhí)搼矣诳?、若隱若現(xiàn)的古琴,
十指纖纖,輕攏慢捻。那令人魂悸的琴音,正是從她指下流淌而出。呂文僵在原地,
呼吸幾乎停滯。眼前景象太過詭異,那虛懸的琴,那月下非人的女子……恐懼再次攫緊了他。
然而,那琴音中蘊含的無邊孤寂與哀傷,又像一只無形的手,
輕輕撥動了他心底最柔軟的那根弦。他喉頭滾動,用盡全身力氣,
從干澀的喉嚨里擠出微不可聞的聲音:“姑…姑娘?”琴聲戛然而止。時間仿佛凝固了。
月光下,那素白的身影微微一滯。呂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見她緩緩地,緩緩地轉(zhuǎn)過頭來。
一張清麗絕倫的臉龐映入?yún)挝牡难酆?。眉眼如畫,鼻梁秀挺,唇色淺淡,
膚色在月光下顯得近乎透明,帶著一種非塵世的脆弱感。最讓呂文心頭劇震的,是那雙眼睛。
清澈得如同寒潭秋水,卻又深不見底,里面盛滿了濃得化不開的哀愁、迷茫,
還有一種令人心碎的孤寂。這張臉……竟與他年少時某個朦朧卻揮之不去的夢境深處,
那個模糊又溫暖的身影,隱隱重疊!“公子……”她的聲音響起,如同她指尖流出的琴音,
清泠泠的,帶著一絲幽谷回響般的空靈,卻又無比清晰地傳入?yún)挝亩?,“夜寒露重?/p>
何故獨自在此荒園流連?”她看著他,眼神里沒有惡意,
只有深深的疑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仿佛溺水者看到浮木般的微弱期盼。
第二章 月下傾談“我……”呂文喉頭干澀,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
他強迫自己鎮(zhèn)定,目光掃過女子虛懸在膝前的古琴——那琴身半透明,仿佛由月光凝結(jié)而成,
手指拂過,只有虛無的觸感。再看她足下,月光穿過她素白的裙裾,
清晰地照亮了地面上幾片飄落的桃花瓣,而她自身,竟無半點影子!
寒意再次從腳底直沖頭頂。鬼!真的是鬼!呂文手心瞬間沁滿冷汗,指尖冰涼。
他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脊背撞上冰冷的廊柱。那女子——玉娘,將呂文的驚懼盡收眼底。
她秋水般的眸子里掠過一絲黯然,那濃重的哀愁幾乎要滿溢出來。她垂下眼簾,
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兩彎小小的陰影,聲音低了下去,
帶著一絲自嘲的飄忽:“公子勿驚……妾身玉娘,不過一縷執(zhí)念未消、徘徊于此的幽魂罷了。
早已身死魂存,徒留這點微末靈力,擾了公子清靜,實在……罪過?!?她微微欠身,
姿態(tài)依舊優(yōu)雅,卻透著說不盡的蕭索?!坝瘛衲锕媚??”呂文艱難地吐出這個名字,
看著眼前這哀婉凄清的絕色女子,心底翻涌的恐懼竟奇異地被一股強烈的悲憫所取代。
她如此真實地存在著,會說話,會哀傷,除了那虛無的琴和足下的無影,與生人何異?
他鼓起勇氣,向前挪了一小步,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卻充滿了真誠的關(guān)切:“姑娘……因何……滯留于此?有何未了之心愿?小生呂文,
雖…雖才疏學(xué)淺,但若姑娘不棄,或可……或可略盡綿???”玉娘抬起頭,
月光清晰地映照著她眼中瞬間涌起的薄薄水光。她看著呂文,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
確認他話語中的真心。片刻,她唇邊綻開一個極淡、極苦澀的笑意,
如同風(fēng)中即將凋零的桃花?!肮尤市摹砀屑??!彼挠囊粐@,
那嘆息仿佛帶著百年的冰霜,“妾身生前,亦是這桃源鎮(zhèn)中人。家門……也曾顯赫一時。
”她目光投向遠方,仿佛穿透了破敗的庭院,看到了往昔的雕梁畫棟、笑語喧闐,
“無奈天妒紅顏,一場惡疾……便奪去了這微末性命?!?她的聲音低回下去,
帶著刻骨的遺憾,“身死燈滅,本該魂歸九泉。然……魂魄離體之際,
心頭卻似壓著千鈞巨石,一股難言的執(zhí)念與牽掛,硬生生將我從那黃泉路上扯了回來,
困鎖于這埋骨之所,渾渾噩噩,轉(zhuǎn)眼……已是百年光陰?!?她抬起近乎透明的手,
輕輕拂過虛懸的琴弦,指尖帶起一片微光漣漪,“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困守這方寸之地,
看花開花落,月缺月圓……卻始終想不起,那執(zhí)念……究竟為何?
” 巨大的迷茫和痛苦籠罩著她,讓她單薄的身影顯得更加搖搖欲墜。百年孤魂!
呂文倒吸一口涼氣,心頭震撼莫名??粗衲锬潜痪薮笸纯嗪兔悦;\罩的凄楚模樣,
一股強烈的沖動涌上心頭。他忘記了恐懼,忘記了人鬼之別,只覺胸中熱血激蕩,
一種書生的道義與俠氣油然而生。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對著月光下那虛幻而哀傷的身影,
鄭重地拱手作揖,聲音清朗而堅定:“玉娘姑娘!百年孤寂,何其悲苦!小生呂文,
愿竭盡所能,為姑娘查明這未了執(zhí)念之根源,助姑娘得脫樊籠,重入輪回!”玉娘渾身劇震,
難以置信地望著眼前這年輕的書生。百年孤寂,她早已習(xí)慣了被遺忘,被恐懼,
從未想過還能遇到一絲暖意,一份承諾。那清澈眸子里深不見底的哀愁,
終于被一股強烈的、近乎灼熱的希冀所取代,如同死灰中驟然迸出的火星。她凝視著呂文,
嘴唇微顫,良久,才輕輕頷首,一滴晶瑩剔透、卻毫無溫度的淚珠,
無聲滑過她蒼白透明的臉頰,滴落塵埃,瞬間消散無蹤?!岸嘀x……呂公子。
” 聲音輕如嘆息,卻重逾千鈞。第三章 書海尋蹤天光微熹,荒宅的陰森在晨光中淡去。
呂文辭別玉娘,心中沉甸甸地揣著一個承諾和一個百年的謎團,
踏入了桃源鎮(zhèn)青石板鋪就的街巷。小鎮(zhèn)依山傍水,粉墻黛瓦,溪流潺潺穿鎮(zhèn)而過,
幾樹桃花臨水照影,確有一番“桃源”意境。然而,當(dāng)呂文開始向鎮(zhèn)上年長的老人旁敲側(cè)擊,
打聽有關(guān)幾十甚至百年前鎮(zhèn)上是否有姓“玉”的大戶,以及相關(guān)的舊聞軼事時,
那些原本和善的面孔立刻變了顏色。“后生仔,打聽這些陳年舊事作甚?
”賣豆腐的老張頭警惕地上下打量著呂文,連連擺手,“晦氣,晦氣喲!莫要沾染,
莫要沾染!”說完,竟推著小車,頭也不回地快步走開了。茶館里,
幾個須發(fā)皆白的老者原本正悠閑地品茗閑聊。呂文剛湊近,還沒開口,一個老者瞥了他一眼,
慢悠悠地啜了口茶:“年輕人,有些事,過去了就讓它過去。知道的太多,未必是福。
” 另一個老者更是直接,用煙桿敲了敲桌子,渾濁的眼睛里帶著警告:“聽老夫一句勸,
有些地方,少去;有些話,莫問。這鎮(zhèn)子啊,安寧久了,經(jīng)不起風(fēng)波咯。
”無形的壁壘橫亙在呂文面前。他敏銳地感覺到,玉娘這個名字,或者她代表的過往,
在桃源鎮(zhèn)似乎成了一個諱莫如深的禁忌。人們眼底的恐懼和排斥是真實的。碰壁多次后,
呂文改變策略。他來到鎮(zhèn)西那座香火還算鼎盛的道觀——清虛觀。觀內(nèi)古木參天,香煙裊裊,
氣氛肅穆。他恭敬地求見觀主,希望能查閱觀中收藏的地方志和古籍。
接待他的中年道士倒是和氣,聽聞他想查閱舊志,沉吟片刻,
便引他到了藏經(jīng)閣旁一間布滿灰塵的偏殿。“這些都是些舊書故紙,多年無人打理了。
公子若有興趣,請自便。只是切記小心翻閱,莫要損毀?!钡朗拷淮鷰拙?,便掩門離去。
殿內(nèi)光線昏暗,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陳年紙墨和灰塵的味道。高高的書架如同沉默的巨人,
擠滿了蒙塵的線裝書冊、卷軸。呂文挽起袖子,開始了艱難的搜尋。他爬上吱呀作響的木梯,
拂去書冊上厚厚的積灰,就著高處小窗透進的微弱光線,一頁頁仔細翻閱。
那些泛黃的紙張上,記載著桃源鎮(zhèn)歷代的災(zāi)異、祥瑞、名人軼事、風(fēng)物變遷。
灰塵嗆得他連連咳嗽,蛛網(wǎng)粘在臉上,他也顧不上了。一連數(shù)日,呂文如同著了魔,
白天一頭扎進故紙堆,晚上則悄然返回荒宅。玉娘總是在那株開得最盛的桃樹下等候,
月光將她的身影拉得很長。呂文會詳細講述當(dāng)日在鎮(zhèn)上的遭遇,遇到的冷眼,查閱的進展,
哪怕是一點微不足道的線索。玉娘總是安靜地聽著,時而蹙眉,時而沉思,
眼中交織著感激與焦慮。當(dāng)呂文說到鎮(zhèn)民的諱莫如深時,她眼中會閃過深切的痛苦與不解。
“辛苦公子了。”每當(dāng)呂文因疲憊而顯得憔悴時,玉娘總會輕輕地說,
聲音里充滿歉意和暖意。有時,她會為呂文撫琴,那清泠的琴音在荒寂的月夜流淌,
奇異地撫平了他白日的挫敗與焦慮。兩人之間的距離,在月光與琴音中悄然拉近。
呂文漸漸習(xí)慣了她的存在,習(xí)慣了向她傾訴,習(xí)慣了看她蹙眉思索的模樣,
甚至習(xí)慣了那月下沒有影子的身影。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愫,如同藤蔓,
在寂靜的夜色里悄然滋生,纏繞上年輕書生的心。一日,
呂文在翻閱一本殘破的《桃源舊聞錄》時,指尖被書頁邊緣劃破,
一滴殷紅的血珠落在泛黃的紙頁上。他懊惱地想要擦拭,
目光卻被血滴旁幾行模糊的小字吸引。那似乎是一段關(guān)于數(shù)十年前一場大火的記載,
提及鎮(zhèn)東曾有玉姓大戶,家資豪富,樂善好施,卻因一場離奇天火,府邸盡毀,合家罹難,
唯余一女……記載到此戛然而止,后續(xù)書頁被火燒毀,只留下焦黑的邊緣。玉姓!大火!
呂文的心猛地一跳,手指因激動而微微顫抖。他小心翼翼地捧著這殘頁,如同捧著稀世珍寶。
這會是線索嗎?那“唯余一女”……會是玉娘嗎?她所說的惡疾,是否與這場大火有關(guān)?
那未了的執(zhí)念,是否就系于此?他迫不及待,當(dāng)夜便將這殘頁帶給了玉娘。
玉娘顫抖著近乎透明的手指,輕輕撫過那記載著家族慘劇的冰冷文字,
眼中翻涌起劇烈的痛苦風(fēng)暴。過往的碎片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寒潭,驟然激蕩!
烈火沖天、梁柱崩塌的轟鳴,親人凄厲絕望的慘呼,
濃煙嗆入肺腑的灼痛……無數(shù)混亂、驚怖的畫面碎片在她靈體內(nèi)沖撞,幾乎要將她撕裂!
“啊——!” 她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悲鳴,雙手死死抱住頭,周身靈力不受控制地劇烈波動,
那虛懸的琴“嗡”地震顫起來,周圍的月光都隨之扭曲震蕩!整個荒宅的溫度驟降,
陰風(fēng)四起!“玉娘!玉娘!穩(wěn)住心神!”呂文大驚失色,不顧那刺骨的陰寒,撲上前去,
想要抓住她,雙手卻從她虛無的手臂中穿過。他只能焦急地呼喊,試圖喚回她的神智。良久,
那劇烈的波動才漸漸平息。玉娘蜷縮在桃樹下,身影比月光還要淡薄,仿佛隨時會消散。
她抬起頭,臉色慘白如紙,眼中是深不見底的痛苦深淵,
“火……好大的火……阿爹……阿娘……都……都沒了……” 她終于記起了最慘烈的死亡,
卻依舊抓不住那纏繞百年的執(zhí)念核心。那“唯余一女”的記載,像一把鈍刀,
反復(fù)切割著她早已不存在的心。
第四章 風(fēng)波驟起呂文在故紙堆中尋得“玉府大火”殘頁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
漣漪雖小,卻悄然擴散開來。桃源鎮(zhèn)看似平靜的表面下,暗流開始涌動。
最初只是些竊竊私語。茶館里,幾個閑漢湊在一起,壓低了聲音?!奥犝f了沒?
那個借住在鎮(zhèn)西破道觀的書生,最近神神叨叨的,總往鎮(zhèn)東那片老荒地跑!”“鎮(zhèn)東?
嘶……那不是……?”“可不就是玉家老宅那片么!
聽說他還在清虛觀翻那些幾十年前的破賬本子,專找?guī)А瘛值?!”“莫不是撞了邪?/p>
那片地方,邪性得很!老一輩都說,晚上能聽見女人哭……”流言如同長了腳,
迅速在街坊鄰里間蔓延。人們看呂文的眼神,從最初的好奇,漸漸染上了猜疑和恐懼。
他走過時,竊竊私語聲會戛然而止,留下尷尬的沉默和躲閃的目光。
原本對他還算和氣的清虛觀道士,態(tài)度也明顯冷淡疏遠起來,再借閱舊籍時,
推脫搪塞之詞多了起來。無形的壓力,沉甸甸地壓在呂文肩頭。這流言之風(fēng),
也吹進了鎮(zhèn)北那座最氣派的高墻大院——錢府。錢府的主人錢豹,是桃源鎮(zhèn)一霸,
靠著祖上留下的田產(chǎn)和放印子錢起家,養(yǎng)著一群兇神惡煞的打手,橫行鄉(xiāng)里,無人敢惹。
此人年近四十,生得肥頭大耳,滿面油光,一雙三角眼總閃爍著貪婪與淫邪的光。
他平生最好兩樣:財與色。這日,錢豹正摟著新納的小妾飲酒作樂,管家錢三躬著身子,
一臉諂媚地將鎮(zhèn)上的流言添油加醋地稟報了一番。“……老爺,千真萬確!那書生姓呂,
就住在清虛觀。小的們打聽清楚了,他夜夜去鎮(zhèn)東廢宅,
據(jù)說是被一個叫‘玉娘’的女鬼迷住了!嘖嘖,傳得可邪乎了,
說那女鬼是百年前玉家的小姐,美得跟天仙下凡似的……”“女鬼?玉娘?天仙下凡?
”錢豹瞇起三角眼,渾濁的眼珠里射出極度貪婪和興奮的光芒,一把推開了懷中的小妾。
他摸著下巴上稀疏的胡茬,臉上橫肉抖動,發(fā)出令人作嘔的笑聲:“嘿嘿嘿……有意思!
真有意思!老子玩過的大姑娘小媳婦不少,這百年女鬼的滋味,倒還沒嘗過!
百年怨氣滋養(yǎng)出來的,想必別有一番風(fēng)味!”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盤亂跳:“錢三!
”“小的在!”“去!把黑云觀的‘鬼見愁’劉道長給老子請來!就說有大買賣!
要對付一個百年道行的艷鬼,讓他把壓箱底的本事都使出來!價錢嘛……好說!
”錢豹眼中閃爍著殘忍而淫邪的光芒,“老子倒要看看,這死了百年的美人兒,
骨頭是不是也那么酥!”錢三領(lǐng)命,屁顛屁顛地跑了出去。錢豹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臉上滿是志在必得的獰笑。與此同時,清虛觀深處一間簡樸的靜室。
須發(fā)皆白、面容清癯的玄風(fēng)長老盤膝坐于蒲團之上,雙目微闔。
他面前香爐中三炷線香青煙裊裊,筆直上升。突然,
那三縷筆直的青煙毫無征兆地劇烈晃動、扭曲,如同被無形的手攪亂,
其中一縷竟驟然從中斷裂!玄風(fēng)長老猛地睜開雙眼,眸中精光一閃而逝,
如同古井瞬間投入了石子。他掐指一算,眉頭深深蹙起,
溝壑縱橫的臉上籠罩上一層凝重陰云。他緩緩起身,走到窗邊,目光穿透重重殿宇,
望向鎮(zhèn)東那片荒廢之地的方向,又轉(zhuǎn)向錢府所在,發(fā)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貪欲熾盛,
邪念滋生……陰陽之序,恐生大亂。劫數(shù)……要到了?!钡谖逭?法陣驚魂幾日后,
一個烏云蔽月的夜晚。風(fēng)比往日更急,帶著嗚咽的哨音掠過荒宅的斷壁殘垣,
卷起地上的枯葉塵土,打著旋兒飛舞。玉娘倚坐在桃樹下,心神不寧。白日里呂文匆匆來過,
告知她鎮(zhèn)上流言愈演愈烈,錢豹似乎有所動作,讓她務(wù)必小心,今夜自己會想辦法早些過來。
然而,約定的時辰已過,仍不見呂文身影,一股強烈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