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時叼著半根油條,塑料拖鞋在“好又來超市”掉漆的水泥地上拍打出懶散的節(jié)奏。晨光透過積灰的玻璃門,在貨架間切出幾道慘淡的光柱,照得“女子叉”三個殘字格外刺眼——招牌上“好又來”的偏旁部首早不知被哪年的臺風卷走了。他瞇眼打量歪掛在門把手上那塊硬紙板,上面是他用紅馬克筆張牙舞爪寫就的四個大字:暫停營業(yè)。
“第七次了……”他含糊嘟囔,油渣順著嘴角往下滴,“這破循環(huán)比大姨媽還準時。”
超市里彌漫著過期泡面和冷藏柜制冷劑混合的古怪氣味。收銀臺旁的冰柜發(fā)出拖拉機般的嗡鳴,霜霧沿著門縫蛇行攀爬,在玻璃上凝出奇異的枝狀花紋,像某種冰冷的活物正無聲呼吸。陸時踢開腳邊一個空可樂罐,罐子叮當撞上貨架,驚得角落陰影里悉索一響。
“小雨?大清早耗子開會呢?”他揚聲問。
冷藏區(qū)貨架后慢吞吞挪出個穿粉色圍裙的姑娘,馬尾辮蔫耷耷垂在腦后,懷里抱著幾袋凍得梆硬的雞胸肉。林小雨眼皮都沒抬,聲音黏糊得像沒化開的麥芽糖:“冰柜第三層…咯吱響,像有人拿指甲撓門板?!彼讶舛焉瞎衽_,指尖凍得發(fā)紅,卻從圍裙口袋摸出顆草莓糖,剝開糖紙塞進嘴里,腮幫子鼓起一小塊。
陸時挑眉:“又偷吃臨期糖?扣工資啊。”
“還有三天過期……”林小雨含混爭辯,視線卻飄向嘶吼的冰柜,糖紙在指間捏成小小一團。
陸時嗤笑一聲,趿拉著鞋晃到冰柜前。寒氣針砭似的扎在裸露的腳踝上,玻璃門內壁凝結的冰花呈現(xiàn)出怪誕的幾何圖案,如同被無形之手繪制的符咒。他猛地拉開柜門——
刺骨白霧洶涌撲出,帶著生肉與鐵銹的腥氣。成排的礦泉水瓶壁上,冰晶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發(fā)出細微的爆裂聲。一盒寫著“鮮牛奶”的紙盒癟了下去,滲出暗紅粘稠的液體,滴滴答答落在下層凍魚慘白的眼珠上。
“臥槽!”陸時砰地甩上門,寒氣激得他汗毛倒豎,“這破玩意兒該扔了!耗電比印鈔機還狠!”
“別扔!”林小雨突然沖過來,冰涼的手指抓住陸時的手腕,力道大得出奇,“它…它有用!”她意識到失態(tài),猛地縮回手,低頭盯著自己通紅的指尖,聲音又低下去,“我是說…修修還能用,扔了多可惜?!?/p>
陸時揉著手腕,狐疑地打量她。這姑娘平時呆得像塊背景板,此刻卻為個破冰柜反應過激。他目光掃過冷藏區(qū),定格在那堆雞胸肉上。包裝袋標注的生產(chǎn)日期,赫然是——昨天。可他的進貨單,已經(jīng)整整一周沒更新了。
一絲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比冰柜的冷氣更甚。他不動聲色地踢了踢旁邊堆著的泡面箱。箱子上的日期模糊不清,但“酸菜牛肉面”的“酸”字印刷錯位,變成詭異的“俊菜牛肉面”——這正是他七天前進的那批瑕疵貨!
輪回的齒輪,又一次嚴絲合縫地咬合了。
陸時的心沉了下去。他不再看林小雨,徑直走到收銀臺后,拖出那把嘎吱作響的木椅,重重頓在門邊。午后的陽光斜射進來,把“暫停營業(yè)”的牌子照得通紅刺眼。他踩上椅子,將硬紙板頂端的麻繩套拉下來,熟練地在脖子上繞了個活結。
“老板?!”林小雨的驚呼帶著顫音,“你干什么?”
“省電費。”陸時扯了扯繩子試松緊,語氣平淡得像討論天氣,“這破超市,電費比房租還貴?!彼谄鹉_,粗糙的麻繩勒進皮膚,帶來窒息的壓迫感。視線掃過貨架上臨期的薯片、蒙塵的廉價白酒、發(fā)出嗡鳴的冰柜,最后落在林小雨煞白的臉上。七天前,她也是這樣驚慌失措地看著他第一次把脖子伸進繩套。
“記住,小雨,”他盯著她,一字一句,“冰柜里的東西,別亂碰。還有…”他頓了頓,嘴角扯出個古怪的笑,“下次進貨,草莓糖多囤點。”
話音未落,他猛地蹬開椅子!
身體驟然下墜!頸骨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視野瞬間被猩紅的血斑和飛濺的金星充斥!肺葉在胸腔里瘋狂抽搐,徒勞地渴求一絲空氣。瀕死的劇痛和窒息感如潮水般淹沒意識……就在黑暗即將吞噬一切的瞬間——
嗡?。?!
冰柜方向傳來一聲尖銳到撕裂耳膜的蜂鳴!緊接著,是某種沉重金屬被暴力扭曲的、令人牙酸的“嘎吱”聲!
下墜感消失了。陸時重重摔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后腦勺磕得眼冒金星。他像條離水的魚,蜷縮著身體劇烈咳嗽,大口貪婪地吞咽著渾濁的空氣。脖子上火辣辣的,殘留著麻繩粗糙的勒痕。
超市里一片死寂。冰柜的嗡鳴消失了,白熾燈管滋滋的電流聲消失了,連門外馬路的車流聲都消失了。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在空曠的店里回蕩。
他掙扎著撐起身體,抹了把嗆出的生理性淚水。目光第一時間投向冰柜。
霜霧消失了。冷藏柜巨大的玻璃門,此刻竟像磨砂毛玻璃一樣,變得完全不透明。門內不再是凍肉和冰激凌,而是一片濃得化不開的、翻滾涌動的黑暗。黑暗中,似乎有無數(shù)模糊的輪廓在緩慢蠕動、推擠,仿佛被囚禁在冰層下的遠古生物正掙扎著蘇醒。
更令人頭皮炸裂的是——
一只蒼白的手,五指箕張,死死地按在了冰柜內側的玻璃門上!手掌邊緣凝結著厚厚的白霜,皮膚呈現(xiàn)死人般的青灰色,指甲縫里嵌著暗紅的污垢,像凝固的血!
“嗬…嗬……” 冰柜里傳來沉悶、斷續(xù)、非人的嘶喘,如同破舊風箱在艱難抽動。那只手痙攣著,指甲在玻璃上刮擦,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滋啦…滋啦…”聲。門內的黑暗劇烈地翻涌、鼓脹,仿佛有什么東西正竭力要沖破這層脆弱的屏障!
陸時渾身血液瞬間凍住,瞳孔緊縮。他僵硬地轉動脖子,看向收銀臺方向。
林小雨不知何時已退到墻角,背緊貼著貨架,身體篩糠般抖個不停。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幾乎裂開,里面盛滿了純粹的、幾乎要溢出來的恐懼。她看著陸時,又看看那只在冰柜門內瘋狂抓撓的手,牙齒咯咯作響,從指縫里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jié):
“老…老板…冰…冰柜里…有…有人!”
嗡——!
冰柜深處,那非人的嘶吼陡然拔高,如同野獸瀕死的咆哮!按在玻璃上的手掌猛地屈指成爪,帶著撕裂一切的瘋狂狠狠抓下!
陸時渾身的汗毛瞬間倒豎,一個念頭閃電般劈開混沌的腦海:這次輪回的開局,和之前六次,徹底不一樣了!
“臥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