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茂站在酒店對面的便利店里，手里捏著一罐啤酒，眼睛死死盯著馬路對面的玻璃旋轉(zhuǎn)門。
他已經(jīng)在這站了三個小時，腿麻得像是灌了鉛，后背的衣服被汗浸透，黏糊糊地貼在身上。便利店的收銀員瞥了他好幾眼，終于忍不住開口：「先生，您還要買點什么嗎？」
靳茂沒吭聲，掏出手機掃碼又買了一包煙。
收銀員把煙遞給他，小聲嘀咕：「這都第五包了……」
靳茂撕開煙盒，抖出一根叼在嘴里，打火機按了好幾下才點著。他深吸一口，煙頭的火星在昏暗的便利店里忽明忽暗。
馬路對面，希爾頓酒店的LED燈牌亮得刺眼。
他早上七點就來了，蹲在寫字樓底下等葛蕓。她今天穿了一條他沒見過的裙子，黑色緊身，后背開叉，高跟鞋踩得咔咔響。她在公司樓下等了三分鐘，劉經(jīng)理那輛黑色奧迪準時出現(xiàn)，葛蕓拉開車門坐進去，連頭都沒回一下。
靳茂騎共享單車跟了一路，跟到酒店門口，眼睜睜看著他們一前一后走進去。
現(xiàn)在下午四點，他們進去七個小時了。
煙燒到手指，靳茂猛地甩掉煙頭，從兜里摸出手機。電量只剩12%，他點開相機，調(diào)到錄像模式，對準酒店大門。
又過了二十分鐘，旋轉(zhuǎn)門動了。
劉經(jīng)理先走出來，西裝外套搭在手臂上，領(lǐng)帶松垮垮地掛著。葛蕓跟在后面，頭發(fā)有點亂，口紅淡了不少，邊走邊低頭整理裙子的肩帶。
靳茂的手指死死按著錄制鍵，鏡頭微微發(fā)抖。
他們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劉經(jīng)理抬手攔了輛出租車，葛蕓說了句什么，劉經(jīng)理笑著捏了捏她的腰，她拍開他的手，但臉上帶著笑。
出租車開走之后，劉經(jīng)理轉(zhuǎn)身回了酒店。
靳茂放下手機，錄像自動保存。他點開相冊，視頻里葛蕓的臉清清楚楚，連她脖子上那塊紅印都拍得一清二楚。
他盯著那塊紅印看了很久，突然覺得喘不上氣。
便利店的玻璃門被人推開，風(fēng)鈴叮當響。靳茂下意識抬頭，看見一個穿校服的小姑娘走進來，直奔冰柜拿了瓶可樂。
「爸？」小姑娘轉(zhuǎn)頭看見他，愣了一下，「你怎么在這？」
靳茂手忙腳亂地鎖上手機屏幕：「小雨？你不上課？」
靳小雨擰開可樂喝了一口：「今天周五，三點半就放學(xué)了。」她看了眼靳茂手里的啤酒，皺眉，「你又喝酒？」
靳茂把啤酒罐藏到身后：「沒，就……路過?！?/p>
靳小雨沒再追問，從書包里掏出一張紙遞給他：「家長會通知，下周三?！?/p>
靳茂接過紙，上面用紅筆圈了個重點：「務(wù)必父母雙方一同出席」。
「媽說讓你去就行，她沒空?！菇∮暾f完，轉(zhuǎn)身要走。
靳茂一把拉住她：「等等，你吃飯了嗎？」
「沒，媽說今晚加班，讓我自己點外賣?！菇∮晁﹂_他的手，「你放開，我約了同學(xué)。」
靳茂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最后只是從錢包里抽出兩張皺巴巴的鈔票：「拿著，別總吃垃圾食品?！?/p>
靳小雨接過錢，頭也不回地走了。
靳茂站在便利店門口，看著女兒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手里的家長會通知被攥得發(fā)皺。
他掏出手機，點開葛蕓的聊天窗口，手指在鍵盤上懸了半天，最后只發(fā)了一句：「晚上回來吃飯嗎？」
消息發(fā)出去，前面顯示「對方正在輸入…」，持續(xù)了幾秒，然后消失了。
葛蕓沒回。
靳茂把手機塞回兜里，騎上共享單車往家走。
晚上九點，葛蕓回來了。
靳茂坐在餐桌前，面前擺著兩盤涼透的菜。葛蕓推門進來，高跟鞋一甩，包往沙發(fā)上一扔：「累死了?！?/p>
靳茂抬頭看她：「吃飯了嗎？」
「吃了，公司聚餐?！垢鹗|徑直走向浴室，「你先睡吧，我洗個澡。」
浴室門關(guān)上，水聲嘩啦啦響起來。靳茂站起來，輕手輕腳地走到葛蕓的包旁邊，慢慢拉開拉鏈。
里面有個精致的絲絨小盒子，打開一看，是條鉆石項鏈，吊墜是個小天鵝，在燈光下閃閃發(fā)亮。
靳茂認識這個牌子，起碼一萬起步。
他合上盒子放回去，又摸出葛蕓的手機。屏幕亮起，鎖屏是靳小雨的照片。他輸入女兒的生日，密碼錯誤。
又試了葛蕓自己的生日，還是不對。
最后他輸入劉經(jīng)理的生日——上個月公司通訊錄上看到的——手機解鎖了。
微信聊天列表最上面就是劉經(jīng)理，最后一條消息是二十分鐘前：「項鏈喜歡嗎？」
葛蕓回：「還行吧，就是有點扎脖子。」
劉經(jīng)理發(fā)了個笑臉：「下次給你買更好的?！?/p>
靳茂點開他們的聊天記錄，往上翻。
「明天老地方？」
「不行，小雨她爸在家?！?/p>
「那后天？」
「嗯，中午吧，下午還有個會。」
再往前，是照片。葛蕓穿著內(nèi)衣的自拍，劉經(jīng)理在酒店浴室的半裸照，還有一堆靳茂看不下去的露骨對話。
他的手抖得厲害，差點拿不住手機。
浴室水聲停了，靳茂趕緊鎖屏把手機塞回包里，快步走回餐桌前坐下。
葛蕓擦著頭發(fā)走出來，看了眼桌上的菜：「你怎么還沒吃？」
「等你?！菇f。
「不是說了我吃過了嗎？」葛蕓皺眉，「你自己吃吧，我睡了。」
她轉(zhuǎn)身往臥室走，靳茂突然開口：「小雨下周三家長會，老師要求父母都去。」
葛蕓頭也不回：「你去就行了，我那天有事?！?/p>
「什么事？」
「加班?！?/p>
「又是加班？」靳茂站起來，「你這周加了四天班了。」
葛蕓轉(zhuǎn)身看他：「你什么意思？」
靳茂攥緊拳頭：「我什么意思？你說我什么意思？」
葛蕓冷笑：「靳茂，你是不是閑出毛病了？我辛辛苦苦賺錢養(yǎng)家，你天天在家疑神疑鬼，有意思嗎？」
「賺錢養(yǎng)家？」靳茂聲音發(fā)抖，「你賺的錢都花哪了？那條項鏈多少錢？」
葛蕓臉色一變：「你翻我包？」
「我就翻了，怎么了？」靳茂掏出手機，點開那段酒店視頻摔在桌上，「這個你怎么解釋？」
葛蕓盯著手機屏幕，臉色由紅轉(zhuǎn)白，最后變成一種詭異的平靜：「你跟蹤我？」
「我不跟蹤能知道你這么不要臉嗎？」靳茂吼出來，「你他媽對得起我嗎？對得起小雨嗎？」
葛蕓突然笑了：「靳茂，你看看你自己，35歲失業(yè)在家，天天抱著手機刷招聘信息，房貸都快還不上了，你有什么資格說我？」
她走過來，一把抓起手機刪掉視頻：「我告訴你，這日子我早過夠了。你要是不想離婚，就給我閉嘴?！?/p>
靳茂站在原地，像是被人當頭打了一棒。
葛蕓轉(zhuǎn)身進了臥室，砰地關(guān)上門。
靳茂慢慢蹲下來，撿起被刪空的手機，屏幕裂了一道縫，像他此刻的心臟。
凌晨兩點，靳茂躺在客廳沙發(fā)上，盯著天花板發(fā)呆。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條短信。
「【銀行提醒】您尾號7492的信用卡本期最低還款額5367.40元，到期還款日05月20日?！?/p>
靳茂算了一下，今天18號，還有兩天。
他點開支付寶，余額顯示328.16元。
微信零錢還有79.23元。
銀行卡余額：12.45元。
靳茂關(guān)掉手機，在黑暗中苦笑。
——離發(fā)薪日還有半個月。
——房貸逾期兩個月了。
——葛蕓的項鏈一萬多。
他翻了個身，沙發(fā)彈簧吱呀響。
手機又震了，這次是微信。靳小雨發(fā)來一條鏈接：「國際夏令營報名表」，緊接著是一條語音。
靳茂點開，女兒的聲音在寂靜的客廳里格外清晰：「爸，我們班同學(xué)都報了這個，三萬塊錢，下周一截止?！?/p>
靳茂沒回，把手機扔到一邊。
三分鐘后，靳小雨又發(fā)來一條：「媽說讓你出錢，她說你答應(yīng)過?！?/p>
靳茂盯著這條消息，突然覺得喘不上氣。
他爬起來，輕手輕腳地走到陽臺，點了根煙。
夜風(fēng)吹過來，帶著初夏的悶熱。樓下有只野貓在叫，一聲比一聲凄厲。
靳茂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很久沒聯(lián)系的號碼。
響了七八聲，對面接起來，是個粗獷的男聲：「誰啊大半夜的？」
「強子，是我?！菇吐曊f，「你上次說的那個網(wǎng)貸，還能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