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玫瑰幻影初秋的傍晚,暮色給巨大的落地窗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
空氣里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玫瑰香氣,成千上萬朵厄瓜多爾紅絲絨玫瑰,
從玄關一直鋪陳到客廳深處,如同燃燒的河流。每一片花瓣都舒展到極致,絲絨般的質地,
在精心布置的暖光下流淌著近乎妖異的光澤。顧承嶼站在花海中央,
純黑的意大利手工西裝勾勒出寬肩窄腰的凌厲線條。他手里還拈著一枝剛剪下的玫瑰,
露珠在花瓣邊緣搖搖欲墜。他看向我,深邃的眼眸映著跳躍的燭火,專注得令人心悸。
“晚晚,三周年快樂?!彼穆曇舻统链己?,像大提琴的弦音拂過心尖。
我穿著他送的真絲睡裙,赤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一步步走向他。裙擺拂過嬌嫩的花瓣,
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他伸手,修長的手指帶著薄繭,無比溫柔地抬起我的下巴,
目光沉甸甸地落在我臉上,最終凝固在我的眼睛上?!罢婷?。”他近乎嘆息,
拇指的指腹極其輕柔地拂過我的下眼瞼,帶來一陣細微的戰(zhàn)栗,
“尤其是這樣低垂著眼的時候……”他俯身,溫熱的呼吸拂過我的耳廓,
帶著玫瑰的馥郁和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氣息,“像有蝴蝶,停在這里,輕輕扇動著翅膀。
”心像是被浸在溫熱的蜜糖里,柔軟得不可思議。這三年,
顧承嶼給了我一個妻子所能想象的一切極致寵愛。物質堆砌到奢華,情感細膩到無微不至。
他是商場上令人聞風喪膽的顧氏掌舵人,卻會在深夜應酬歸來時,
記得給我?guī)б恍K街角甜品店的提拉米蘇;他會因為我一句無心的“喜歡”,
拍下天價的珠寶;他更會像此刻,用這種近乎膜拜的眼神,凝視我的眼睛,一遍遍告訴我,
它們是多么獨一無二。我依偎進他懷里,臉頰貼著他溫熱的胸膛,聽著那沉穩(wěn)有力的心跳。
鼻尖縈繞的全是他的氣息和玫瑰的芬芳。這一刻的幸福,真實得讓我眼眶微微發(fā)熱。只是,
心底深處那絲若有似無的、無法捕捉的疑惑,如同水底潛藏的暗流,在這樣濃情蜜意的時刻,
又悄然滑過——他看我的眼神,深情專注得近乎偏執(zhí),卻總像是透過我,在看別的什么。
“在想什么?”他察覺到我瞬間的失神,收緊了手臂?!皼]什么,”我仰起臉,
綻開一個依戀的笑容,“只是覺得,有你在身邊,真好?!蔽覍⒛墙z不安強行壓下,
沉溺于此刻的溫柔。他低笑,吻落在我的額頭,帶著珍視。“我也是。
”2 閣樓秘密幾天后,顧承嶼出差去了歐洲。巨大的別墅空曠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回聲。
窗外秋雨纏綿,空氣里還殘留著那日玫瑰的余香,此刻卻顯得有些沉悶。我百無聊賴,
想起頂樓那間廢棄的小閣樓。自從嫁進來,那里就被顧承嶼列為“雜物間”,從未開啟。
一種莫名的沖動驅使著我。我從陳姨那里要來了鑰匙,陳姨眼神有些閃爍,欲言又止,
最終還是遞給了我,只低聲囑咐了一句:“太太,里面灰大,小心些。
”閣樓的門軸發(fā)出沉悶喑啞的呻吟,一股混合著灰塵和舊木頭的氣味撲面而來。光線昏暗,
只有一扇窄小的天窗透進微弱的光。里面堆滿了蒙塵的舊家具和蓋著白布的箱子。
我的目光被角落一個深棕色的皮質舊箱吸引。它看起來格格不入,
帶著一種被刻意遺忘的孤寂。好奇心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我走過去,拂開厚厚的積塵,
打開了卡扣。箱蓋掀開的瞬間,灰塵在微弱的光柱里狂亂飛舞。里面沒有金銀財寶,
只有厚厚一沓照片,幾本硬殼日記本,一些泛黃的信封,
還有一個已經有些褪色的芭蕾舞鞋鑰匙扣。心臟沒來由地一緊。我拿起最上面的一張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站在陽光下,穿著潔白的連衣裙,笑容燦爛得晃眼,青春洋溢幾乎要溢出紙面。
她的眼睛,明亮如墜入星辰的湖泊,帶著毫無陰霾的清澈笑意。嗡——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血液仿佛瞬間凝固,又在下一秒瘋狂倒流,沖擊著耳膜。照片從指間滑落,
無聲地飄回箱子里。那雙眼睛……我猛地沖到唯一的天窗下,借著那點可憐的光,
顫抖著抓起旁邊一面蒙塵的舊鏡子,用力擦去灰塵。鏡子里映出我蒼白失血的臉。我的眼睛,
驚恐地睜大著。一樣的眼型,一樣微微下垂的眼尾,
一樣在特定光線下會呈現(xiàn)出近乎琥珀色的光澤。唯一的區(qū)別,
是鏡中人眼里此刻盛滿了驚惶、破碎和難以置信的絕望,而照片上的女孩,
眼中是純粹的陽光很明媚。像。太像了。像一個拙劣的工匠,對著最完美的模板,
小心翼翼地復刻,卻永遠無法觸及那份鮮活靈動的神韻。蘇晴。這個名字像淬了毒的冰錐,
狠狠扎進我的意識深處。
那個在三年前一場離奇空難中香消玉殞、被顧承嶼刻在心上、成為他巨大空洞的白月光!
那個所有人口中,完美到無可挑剔的蘇晴!胃部一陣劇烈的痙攣,我彎下腰,干嘔起來,
卻什么也吐不出,只有冰冷的恐懼攥緊了心臟。我像瘋了一樣翻看那些照片,每一張,
每一個角度,都清晰地記錄著顧承嶼癡迷凝視的焦點——那雙眼睛!
我顫抖著翻開一本硬殼日記本。娟秀的字跡映入眼簾:「6月15日,晴。
嶼說他最愛我的眼睛,尤其是在我低頭害羞的時候,像藏著全宇宙最溫柔的星光。
他說這雙眼睛是他的救贖,是他的錨點。他總愛吻我的眼睫……好癢,又好甜蜜」
「8月20日,嶼送了我一條藍寶石項鏈,他說這顏色襯我的眼睛……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對嗎?嶼,我好愛你」轟??!窗外一聲驚雷炸響,慘白的光瞬間照亮閣樓,
也照亮了我臉上縱橫的冰冷淚痕。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細節(jié),如同被雷劈開的碎片,
帶著猙獰的面目呼嘯著砸向我:他送我的第一條項鏈,也是藍寶石。他說:“這顏色,
配你低垂的眼最好看?!彼倫圩屛伊籼囟ǖ膫确珠L卷發(fā),溫柔地替我梳理。蘇晴照片上,
就是一模一樣的發(fā)型。他在情動時,偶爾會無意識地呢喃一個模糊的音節(jié),
像是“晴”……我曾以為是親昵的“卿卿”……原來不是錯覺。原來那些深情的凝視,
那些溫柔的贊美,那些無微不至的呵護……統(tǒng)統(tǒng)不是給我的!他看的,他愛的,他珍視的,
從來都是透過我這雙眼睛,看到的另一個女人的幻影!我,林晚,
只是一個可悲的、承載著亡者影像的容器!一個精心挑選的、以假亂真的贗品!
巨大的恥辱和冰冷的絕望瞬間將我淹沒。我抱著那冰冷的箱子,癱坐在積滿灰塵的地板上,
像被抽走了所有骨頭。窗外的雨聲淅淅瀝瀝,敲打著玻璃,也敲打著我徹底碎裂的世界。
玫瑰的香氣似乎還殘留在鼻腔,此刻卻變成了令人作嘔的甜膩毒藥。
3 真相撕裂顧承嶼提前一天回來了。他帶著一身秋雨的微涼氣息走進客廳時,
臉上帶著一絲長途飛行的疲憊,但眼神在看到我的瞬間,習慣性地柔和下來,
帶著他標志性的、令人沉溺的專注,落點依舊是我的眼睛。“晚晚,怎么坐在這里?
”他走過來,伸手想碰我的臉頰。我像被毒蛇咬到一樣猛地偏頭躲開。他的動作僵在半空,
眼神里的柔和迅速褪去,換上探究和一絲不悅。“怎么了?”他聲音沉了幾分。我抬起頭,
努力睜大眼睛看著他,試圖從那深邃的眸子里找到哪怕一絲屬于“林晚”這個人的痕跡。
沒有。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幽潭,倒映著我此刻狼狽不堪、眼睛紅腫的模樣。
這雙他“最愛”的眼睛,此刻因為哭泣和絕望,布滿了紅血絲,狼狽又丑陋。“顧承嶼,
”我的聲音嘶啞得厲害,每一個字都像砂紙磨過喉嚨,“你愛我嗎?”他眉頭蹙起,
似乎覺得我問了一個極其愚蠢的問題?!爱斎弧!被卮鸬酶纱?,卻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敷衍。
“你愛我什么?”我死死盯著他,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疼痛維持著最后一絲清醒。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我眼睛上,那專注的、帶著欣賞和迷戀的眼神,此刻像最鋒利的刀刃,
凌遲著我。“你知道的,”他語氣甚至帶上了一絲溫柔的蠱惑,“我愛你的眼睛,
它們……”他伸出手,又想觸碰我的眼瞼?!跋駰⒅??”我替他說完,
聲音冰冷地打斷他,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弧度,“還是……像藏著星星?
”顧承嶼的手徹底僵住。他臉上的溫柔如同退潮般消失殆盡,只剩下冰冷的巖石般的堅硬。
他瞇起眼,審視著我,眼神銳利如鷹隼,帶著一種被冒犯領地的危險氣息?!澳闳チ碎w樓。
”他用的不是疑問句,是冰冷的陳述。瞬間,客廳里的氣壓低得讓人窒息?!笆?!
”我豁出去了,積壓的悲憤和屈辱如同火山爆發(fā),“我看到了!蘇晴!那些照片,那些日記!
顧承嶼,你告訴我,我這雙眼睛,是不是照著蘇晴復刻的?是不是?!”“夠了!
”他猛地暴喝一聲,聲音里壓抑著雷霆般的怒意。他一步上前,
高大的身影帶著巨大的壓迫感籠罩下來,眼神陰鷙得可怕?!罢l允許你碰她的東西?!林晚,
你有什么資格提她的名字?你有什么資格跟她比?!”“跟她比?
”巨大的痛楚讓我渾身都在顫抖,眼淚失控地涌出,“我從來沒想跟她比!我只想知道,
這三年,你看著我的時候,看到的到底是誰?!你抱著我的時候,想的又是誰?!”“住口!
”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痛得我倒抽一口冷氣。
“別用這種質問的口氣跟我說話!你是什么身份?你不過是因為……”他猛地頓住,
似乎意識到失言,但眼底的厭煩和冰冷已經說明了一切。“因為我正好長了這雙眼睛?
”我替他吼了出來,淚水模糊了視線,卻倔強地不肯在他面前示弱,
“因為我恰好是蘇晴的一個劣質替代品?!顧承嶼,你把我當什么?
一個慰藉你喪妻之痛的玩偶?一個寄托你思念的活體標本?!”“啪!
”清脆的耳光聲在死寂的客廳里炸響。我的臉被打得偏向一邊,火辣辣的疼痛瞬間蔓延開來,
耳朵嗡嗡作響??谇焕锓浩饾庵氐蔫F銹味。這一巴掌,打碎了我最后一絲自欺欺人的幻想,
也徹底打醒了我。世界安靜得可怕,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和他壓抑著怒火的冰冷呼吸。
他看著我臉上迅速浮現(xiàn)的紅痕,眼神有瞬間的復雜,但很快被更深的慍怒覆蓋。
他松開鉗制我的手,仿佛碰了什么臟東西,語氣森寒刺骨:“林晚,別太高估你自己。
認清你的位置。晴晴的名字,你不配提。她的東西,你更不配碰!再有下次,別怪我不客氣。
”他整了整被我弄皺的袖口,動作優(yōu)雅而冷酷,轉身大步離開,沒有再看我一眼。
冰冷的地板寒意刺骨。我慢慢滑坐到地上,捂著臉頰,
那火辣辣的痛楚比不上心口被撕裂的萬分之一。原來,替身的身份被赤裸揭開后,
連保持沉默的資格都沒有,得到的只有更深的羞辱和冰冷的暴力。眼淚無聲地洶涌而出,
砸在昂貴的地毯上,洇開深色的絕望。4 冰冷審判那場撕破臉的爭吵后,
顧承嶼徹底將我視作空氣。別墅成了華麗的冰窖,他要么徹夜不歸,
要么回來也直接進入書房或客房,與我擦肩而過時,連眼角的余光都吝于給予。
巨大的沉默像沉重的鉛塊,擠壓著我每一寸呼吸的空間。就在我深陷絕望的泥沼,
幾乎要被這冰冷的窒息感溺斃時,身體卻給了我一個始料未及的信號——遲到的生理期,
以及隨之而來強烈的反胃和嗜睡。一個微弱的、幾乎不敢確認的念頭,像黑暗中的螢火,
顫巍巍地亮起。我偷偷買了驗孕棒。當那清晰無比的兩道紅杠映入眼簾時,
巨大的沖擊讓我瞬間跌坐在冰冷的瓷磚地上。我死死捂住嘴,才沒有尖叫出聲。
恐懼、茫然、難以置信……最后,一種微弱卻無法忽視的、源自生命本身的悸動,悄然滋生。
這個意外到來的小生命,像絕境中伸出的一根藤蔓。我下意識地、不顧一切地想要抓住它。
不是為了挽回顧承嶼的心——那心早已被蘇晴的幽靈占據得密不透風——而是為了我自己。
這是我林晚的血脈,是證明我曾真實存在過、活過的證據,是我在徹底沉淪前,
唯一能抓住的、屬于“我”的東西。幾天的掙扎和猶豫后,我鼓起了此生最大的勇氣。
我特意選在他難得在家吃早餐的清晨。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進來,
餐桌上擺著精致的早點,氣氛卻凝滯如冰。“承嶼,”我的聲音干澀緊繃,
“我……有事想告訴你?!彼龡l斯理地切著盤中的煎蛋,眼皮都沒抬一下,
仿佛我只是餐桌上一個無關緊要的擺件。我深吸一口氣,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用疼痛給自己力量:“我懷孕了?!钡恫媾鲎泊杀P的聲音戛然而止。
整個餐廳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顧承嶼終于抬起了頭。他看向我,
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冰冷無視,而是一種……極其復雜的審視。那目光銳利得像手術刀,
在我臉上逡巡,最終,毫無意外地,落在了我的眼睛上。時間仿佛被拉長、凝固。
我的心跳在死寂中擂鼓。終于,他放下了刀叉,拿起餐巾,極其優(yōu)雅地擦了擦嘴角。
動作一絲不茍,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從容,卻讓我渾身發(fā)冷?!芭??”他薄唇輕啟,
吐出的字眼冰冷得像西伯利亞的寒風,“所以?”這兩個字,
帶著毫不掩飾的質疑和……一絲厭煩。我所有鼓起的勇氣瞬間被擊潰,只剩下難堪的赤裸。
“所以?”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這是你的孩子!是我們的孩子!”“現(xiàn)在?
”他微微挑眉,那姿態(tài)像是在評估一件無關緊要的資產,“林晚,
你覺得現(xiàn)在是合適的時機嗎?”他身體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目光沉沉地壓過來,
“用這種方式?”“你什么意思?”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什么叫‘用這種方式’?
你以為我是……”“你以為你是什么?”他打斷我,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一種被冒犯的慍怒和刻骨的嘲諷。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瞬間帶來巨大的壓迫感,
一步步向我逼近?!皯焉弦粋€孩子,就能改變什么?就能取代什么?”他俯視著我,
眼神里是我從未見過的、赤裸裸的輕蔑和殘忍,“林晚,你到現(xiàn)在還不明白自己的身份?
你不過是因為這雙眼睛,才得以站在這里!”他修長的手指猛地抬起,帶著冰冷的力道,
狠狠捏住我的下巴,強迫我仰頭直視他那雙盛滿寒冰和鄙夷的眼睛?!奥犞彼蛔忠活D,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扎進我的心臟深處,“你只是有一雙像她的眼睛!
別癡心妄想取代她的一切!”他的目光掃過我還平坦的小腹,那眼神里的冰冷和厭惡,
如同看著一件令人作嘔的垃圾,“更別妄想用一個孩子,來占據她在我心里的位置!
你——不——配!”“不配”兩個字,如同千斤重錘,狠狠砸下。我眼前一陣發(fā)黑,
耳邊嗡嗡作響,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動,只剩下徹骨的冰冷和滅頂?shù)慕^望。他甩開手,
力道之大讓我踉蹌著后退,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
背脊的劇痛遠不及心口被撕裂的萬分之一。他不再看我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玷污,
轉身大步離開。沉重的關門聲如同喪鐘,回蕩在死寂的別墅里。世界在我眼前旋轉、崩塌。
我靠著冰冷的墻壁,身體不受控制地滑落,蜷縮在地板上。雙手死死捂住小腹,
那里仿佛還殘留著他話語里淬毒的寒意。巨大的悲慟和絕望如同海嘯般襲來,我張著嘴,
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滾燙的眼淚決堤般洶涌而出,砸在昂貴冰冷的地板上。
5 絕望深淵顧承嶼那番剜心刺骨的話,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巨大的情緒沖擊如同海嘯,瞬間席卷了我本就緊繃的神經。眼前陣陣發(fā)黑,天旋地轉,
胃里翻江倒海。一股尖銳的、下墜般的劇痛毫無征兆地從腹部炸開,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
“呃……”我痛得弓起身子,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衣衫?!疤?!太太您怎么了?
”陳姨驚慌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視線模糊,只看到陳姨驚恐的臉在晃動。
劇痛一波強過一波,像有無數(shù)冰冷的手在腹腔里撕扯。溫熱的液體不受控制地從身下涌出,
迅速洇濕了裙擺和身下的地毯,刺目的鮮紅。救護車刺耳的鳴笛聲由遠及近。冰冷的擔架,
晃動的車頂燈,醫(yī)護人員急促的話語……一切都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
身體在極度的痛苦中變得麻木,意識卻清醒地感知著那份生命正在急速流逝的冰冷絕望。
手術室的門在眼前沉重地關上,隔絕了外面的一切。濃重的消毒水氣味嗆入鼻腔。
無影燈慘白的光線刺得人睜不開眼,像審判臺前的聚光燈?!胺潘桑瑒e緊張,麻藥馬上生效。
”醫(yī)生戴著口罩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遙遠。冰冷的金屬器械碰撞聲在耳邊響起,冰冷刺耳。
護士開始給我的手臂消毒,準備注射。就在那冰涼的液體即將推入血管的瞬間,
手術室厚重的門被猛地推開一條縫隙。
一個熟悉得刻骨銘心、此刻卻冰冷得如同地獄傳來的聲音,
清晰地穿透了器械的噪音和消毒水的味道,毫無阻滯地刺入我的耳膜,
精準地扎進心臟最深處:“林晚……”那聲音頓了頓,
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近乎殘忍的漠然,清晰地補充道:“……別哭。
”冰冷的空氣似乎都凝固了。緊接著,
是那把我徹底打入無間地獄的、淬著劇毒的七個字:“別用她的眼睛哭。
”嗡——大腦徹底一片空白。時間、空間、所有的感官瞬間被抽離。別哭?別用她的眼睛哭?
原來,連我崩潰絕望時流下的眼淚,都是對蘇晴那雙“完美眼睛”的褻瀆!
他連我哭泣的權利都要剝奪,連我最后一點作為“林晚”存在的證明,都要殘忍地抹殺!
他關心的,從來不是我撕心裂肺的痛,不是我剛剛失去孩子的絕望,他在意的,
僅僅是承載著蘇晴幻影的這雙眼睛,不能被“玷污”!麻藥的冰冷感順著血管蔓延上來,
意識開始沉淪。在徹底陷入黑暗前,那片慘白的燈光下,似乎只剩下一個念頭,
冰冷、堅硬、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顧承嶼,你讓我別用這雙眼睛哭?好。從今往后,
我林晚,不會再為你,為蘇晴,流一滴眼淚。一滴,都不會。
***6 逃離牢籠醫(yī)院里消毒水的氣味依舊濃烈刺鼻。單人病房,環(huán)境清幽,
窗外是深秋蕭索的枝丫。身體像是被徹底掏空,又塞滿了冰冷的棉絮,沉重而麻木。
小腹深處殘留著鈍痛,是那個短暫存在過又永遠失去的小生命留下的最后印記。心口的位置,
卻感覺不到痛了。那里只剩下一個巨大的、被徹底冰封的空洞,呼嘯著凜冽的寒風。
顧承嶼來過一次。在我醒來的第二天。他站在床邊,身形依舊挺拔,
穿著剪裁完美的深色大衣,帶著一身室外的寒氣。他的目光落在我臉上,
依舊是那副審視的姿態(tài),最終落點還是我的眼睛。那眼神里,沒有愧疚,沒有憐惜,
只有一種事后的、居高臨下的冷漠,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如釋重負?
仿佛甩掉了一個巨大的麻煩?!搬t(yī)生說你身體需要靜養(yǎng)。”他開口,聲音平淡無波,
像是在陳述一件公事?!皠e墅那邊,陳姨會照顧你?!彼nD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句,
目光掃過我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昂⒆拥氖隆莻€意外。過去了就過去了。你好好休息。
”過去了?過去了就過去了?六個字,輕飄飄的,就抹殺了那個曾經存在的小生命,
抹殺了我的痛苦,抹殺了他親手施加的殘忍!我靜靜地躺著,
眼睛看著天花板上慘白的吸頂燈,沒有看他,也沒有回應。眼淚?不,一滴都沒有。
眼眶干澀得像沙漠。他似乎有些意外于我的沉默和平靜,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但他沒再多說什么,仿佛任務完成,轉身離開了病房。門輕輕合上,
隔絕了他帶來的最后一絲令人作嘔的氣息。病房里只剩下我一個人,和死一般的寂靜。
出院那天,我沒有回到那個充滿玫瑰香氣、蘇晴幽靈和冰冷回憶的牢籠。
我直接去了一家安靜的咖啡館。午后稀薄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身上,沒有一絲暖意。
我從隨身的包里拿出那份早已準備好的文件。紙張嶄新,帶著油墨的味道。離婚協(xié)議。
拿起筆,筆尖懸在“乙方”簽名的位置。指尖冰冷,沒有一絲顫抖。
腦海里閃過三年來的點點滴滴:滿屋的玫瑰,他凝視我眼睛時深情的模樣,
閣樓里蘇晴燦爛的笑臉,他冰冷的斥責和耳光,手術臺上那句鉆心刺骨的話……最終,
定格在失去孩子時,身下那刺目的紅。沒有猶豫,沒有不舍。筆尖落下,
在雪白的紙上劃出清晰的痕跡。林晚。兩個字,寫得平穩(wěn)而決絕。像一把刀,
徹底斬斷了與過去的所有牽連。簽好字,我將協(xié)議仔細折好,
放進一個沒有任何標識的普通文件袋?;氐絼e墅時,顧承嶼不在。
我將文件袋放在他書房那張巨大、冰冷的紅木書桌正中央,如同擺放一份無關緊要的快遞。
然后,我回到臥室,那個曾經承載著虛假甜蜜的牢籠。打開衣柜,
里面掛滿了當季的高定衣裙,奢華無比。我只取出了角落一個不起眼的舊行李箱。
里面只裝了幾件我嫁進來之前穿的衣服,幾本無關緊要的書,一張我和已故母親的合影,
以及一個老舊的、裝著一點婚前積蓄的銀行卡。沒有帶走任何一件他送的首飾,
沒有帶走一件沾染著玫瑰香氣的衣物,甚至沒有帶走一張我們所謂的“合影”。做完這一切,
我站在空曠的客廳中央,最后一次環(huán)顧這個囚禁了我三年靈魂的華麗墳墓。
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那日玫瑰的甜膩和蘇晴照片上陽光的氣息。我拿出手機,平靜地操作。
刪除聯(lián)系人“顧承嶼”。拉黑所有他可能聯(lián)系到我的號碼。退出所有與他相關的社交群組。
注銷了那個用了多年、綁定了他副卡的手機號。最后,我打開門,
深秋傍晚的風帶著凜冽的寒意灌入。我拖著那個小小的行李箱,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將身后那棟象征著財富、囚籠和徹骨羞辱的巨大別墅,連同那個名為顧承嶼的地獄,
徹底關在了身后。沒有告別,沒有留戀。林晚這個人,連同她那雙作為“贗品”的眼睛,
將徹底從顧承嶼的世界里消失。如同水消失在水中,不留一絲痕跡。
7 生命倒計時離開顧承嶼的城市,我一路向南,最終在一個陌生的臨海小城落腳。
這里空氣濕潤,帶著咸腥的海風味道,節(jié)奏緩慢得近乎停滯。
我用婚前母親留下的一小筆積蓄和一張全新的身份證,
租下了一個老舊小區(qū)頂樓帶小閣樓的一居室。窗外能望見遠處灰藍色的海平面?;和盹L。
像一個真正的、無根的晚風,吹到哪里,就在哪里短暫停留。
身體里的空洞感并未隨著距離的拉開而減輕。失去孩子的隱痛如同跗骨之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