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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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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臺后臺的樟木箱泛著陳舊的香氣,周老太太正對著鏡子貼花黃。她鬢角的銀絲梳得一絲不茍,水紅戲服的袖口磨出了毛邊,卻依舊挺直了脊背,像株在雨里倔強生長的玉蘭。

“來了?!崩咸珱]回頭,指尖蘸著胭脂在眉心點出一點紅,“阿玥的銀鎖,你帶來了?”

倪魅將用紅綢裹好的長命鎖放在妝奩上,鎖身的涼意透過綢布滲出來:“她……走得很平靜。”

鏡中的老太太笑了笑,眼角的皺紋擠成細密的網(wǎng):“那孩子從小就犟,說要帶心上人回來看戲臺,說要讓我給她描最艷的桃花妝……”她拿起那支用了三十年的紫毫筆,“這還是當年清瑤送我的,說戲臺的楹聯(lián)要配好筆才寫得有神?!?/p>

妝奩底層壓著張泛黃的紙,是師姐的字跡,畫著戲臺的剖面圖,在地下三尺處標著個星芒符號——正是天璇星鑰的藏身處。

“靈界的人半年前就來過,”老太太蘸著松煙墨在楹聯(lián)上補字,“他們以為燒了戲服就能破結(jié)界,卻不知這戲臺的根,在臺下將士的骨血里?!彼P尖一頓,墨滴在“忠”字的豎畫上暈開,“阿玥出事那天,我就知道是沖我來的。他們想逼我交出星鑰的信物,竟拿孩子下手……”

最后一個字落筆時,戲臺的朱漆柱子突然震顫,檐角的銅鈴發(fā)出急促的響聲。雨幕中,十幾個穿黑斗篷的身影正踏著積水而來,斗篷下的黑氣在雨里扭曲,像無數(shù)條貪婪的蛇。

“他們終究是來了?!崩咸珜⒆虾凉P塞進倪魅手里,筆桿上刻著半闕《牡丹亭》,“天璇星鑰的信物,在我唱詞的韻腳里?!?/p>

她轉(zhuǎn)身走向戲臺中央,水紅戲服在雨簾中翻飛如蝶。鑼鼓點驟然響起,竟是《穆桂英掛帥》的調(diào)子。老太太亮開嗓子,唱腔穿云裂石,戲臺的青磚地面突然浮起金色的紋路,將黑氣擋在三丈之外。

“呵,守著座破戲臺當貞烈女?”為首的靈修扯掉斗篷,露出張被黑氣侵蝕的臉,正是當年西線戰(zhàn)場的軍需官,“清瑤都死了五年,你以為這點忠魂之氣,擋得住噬靈玉的力量?”

他揮手甩出鐵鏈,黑氣纏著鎖鏈撞向戲臺楹聯(lián)?!疤斓亻g一番戲文”七個金字突然暴漲,將鐵鏈彈回去,軍需官慘叫著后退,手腕處的皮膚開始潰爛。

“阿玥的銀鎖,沾了她的血和念?!蹦喵任站o紫毫筆,按師姐圖紙的指引沖向后臺,“這戲臺的結(jié)界,早就不是靠將士忠魂撐著了!”

筆桿在樟木箱底的凹槽里轉(zhuǎn)動,箱底突然裂開,露出個暗格。里面沒有金銀,只有塊溫潤的羊脂玉,上面刻著北斗第二星的星圖——正是天璇星鑰的信物。

玉塊觸到指尖的剎那,戲臺的地基開始震動。地下傳來齒輪轉(zhuǎn)動的聲響,青石板層層掀起,露出底下的石制星盤。星盤中央,一柄纏滿水紅綢帶的玉簪正隨著唱詞的韻律緩緩升起,簪頭的珍珠映著金光,像極了阿玥銀鎖上的鴛鴦眼。

“拿到了!”倪魅剛握住玉簪,就見軍需官突然掏出個黑瓷瓶,將里面的液體潑向戲臺。那液體落在青磚上,竟發(fā)出滋滋的腐蝕聲,金色的結(jié)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下去。

“是用枉死嬰孩的血煉的污血!”老太太的唱腔突然破了音,一口血噴在戲服上,像開了朵凄厲的紅梅,“他們連這種陰損法子都用上了……”

黑氣瞬間涌入戲臺,軍需官獰笑著撲向星盤:“清瑤當年護著的東西,今天都得給我碎!”

倪魅揮劍斬斷他的手臂,卻見斷口處涌出更多黑氣,化作只巨手抓向星盤。老太太突然摘下頭面,將滿頭珠翠擲向黑氣,每顆珠子炸開時都帶著《穆桂英掛帥》的唱詞,竟硬生生逼退了黑氣。

“小魅,星鑰認主需以精血為契!”老太太扯開戲服,露出胸口的傷疤——那是當年為護師姐挨的刀,“我這把老骨頭,早就該還給戲臺了!”

她撲向星盤,手掌按在發(fā)燙的石面上。蒼老的手指瞬間被星紋吞噬,化作點點金光融入星盤。石制星盤突然高速轉(zhuǎn)動,射出無數(shù)道紅光,將所有黑氣燒成灰燼。軍需官在金光中慘叫,身體漸漸透明,最后只留下塊沾著血的令牌,上面刻著“靈界天樞殿”。

雨停了,晨光從云縫里漏下來,照在戲臺的楹聯(lián)上?!疤斓亻g一番戲文”旁邊,不知何時多了行小字:“古今人幾多離合”,筆跡娟秀,正是阿玥的字。

倪魅握著玉簪走出戲臺時,看見周老太太的身影正站在晨光里,身邊跟著個穿白裙的少女,正是阿玥。祖孫倆對著她揮手,漸漸化作光點消散在風里。

手機又收到陌生短信,這次是段音頻,里面是師姐和老太太的對話。

“等我回來,咱們還唱《牡丹亭》。”

“你這丫頭,總說回來,可知戲臺的油彩都等干了?”

“等天樞的事了了,我給您描一輩子的桃花妝?!?/p>

音頻的最后,是師姐的嘆息:“若我沒回來,讓小魅帶著星鑰去沙漠……那里有個人,欠我三條命?!?/p>

倪魅握緊手里的冰藍短匕和水紅綢簪,抬頭望向西方。沙漠古城的方向,第二顆暗星正與第一顆遙相呼應,在晨光里閃爍。

原來每把星鑰的背后,都藏著段未完的牽掛。師姐的,老太太的,阿玥的……還有那些被噬靈玉吞噬的靈修的。

她將玉簪插進發(fā)髻,引魂劍的金光映著簪頭的珍珠,在雨城的石板路上投下細碎的光。

下一站,西域沙漠。

那里有第三顆星,和一個欠了師姐三條命的人。

戲臺的鑼鼓聲又響起來,這次唱的是《游園驚夢》?!霸瓉礞弊湘碳t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唱腔婉轉(zhuǎn),卻擋不住她腳下的風塵。

七顆星,七段牽掛。這條路縱有千難萬險,她也得走到底。

畢竟,那些藏在時光里的約定,從來都不該被辜負。

沙漠的風裹著砂礫,打在倪魅臉上像細針。她按星圖找到那座古城遺址時,殘陽正把斷壁染成血紅色,城墻上的壁畫被風沙磨得只剩些模糊的線條,隱約能看出是些持劍的人影。

“靈界的走狗,也配來這兒?”

沙啞的聲音從斷墻后傳來,一個裹著黑色斗篷的男人緩步走出,兜帽下露出半張被疤痕覆蓋的臉,只有雙眼睛亮得驚人,像淬了火的黑曜石。他手里把玩著枚青銅環(huán),環(huán)上刻著的星紋與倪魅懷中的星鑰隱隱共鳴。

“你是守星人?”倪魅握緊引魂劍,指尖的冰藍短匕微微發(fā)燙。

男人嗤笑一聲,青銅環(huán)突然脫手飛出,擦著她的耳畔釘進身后的沙堆里。環(huán)上的星紋亮起紅光,沙面竟以青銅環(huán)為中心旋轉(zhuǎn)起來,露出底下的石階——通向古城深處的地宮。

“清瑤那丫頭沒告訴你,她欠我的更多?”男人扯掉斗篷,露出胸口縱橫交錯的傷疤,“當年西線戰(zhàn)場,若不是她非要救那些凡人,我弟兄們怎會被煞鬼圍殺?”

倪魅心頭一沉。往生錄里提過,當年有支獨立于靈界的散修隊伍,在西線戰(zhàn)場救下過師姐,卻全員戰(zhàn)死。難道眼前這人……

“你是‘影’的隊長,夜煞?”她想起檔案里的記載,那支隊伍的首領據(jù)說在最后一戰(zhàn)中自爆靈核,與煞鬼同歸于盡。

夜煞的眼神驟然變冷,掌心凝出柄骨刃:“看來你知道的不少。那丫頭把‘玉衡’星鑰藏在這兒,就是算準了我會守著這破城,替她擋靈界的狗?”

話音未落,遠處的沙丘突然塌陷,十幾個穿黑斗篷的靈修破土而出,為首那人舉著面黑色幡旗,幡上繡著的骷髏頭正滲出黑氣。

“夜煞,別來無恙?!睘槭椎撵`修摘了兜帽,竟是當年靈界派去監(jiān)視散修隊伍的監(jiān)軍,“張司長說了,只要你交出星鑰,當年的賬一筆勾銷。”

“勾銷?”夜煞的骨刃泛著寒光,“我弟兄們的命,你賠得起?”

黑氣如潮水般涌來,夜煞卻突然轉(zhuǎn)身沖向地宮:“星鑰在里面,有本事自己拿!”

倪魅立刻跟上。地宮的石門在身后轟然關閉,隔絕了外面的廝殺聲。甬道兩側(cè)的壁燈自動亮起,照亮了墻上的壁畫——竟是散修隊伍護送百姓撤離的場景,畫中那個穿靈界制服的女子,眉眼分明就是師姐。

“她總說,靈修的本分是護人,不是爭權?!币股返穆曇舴诺土诵?,指尖撫過壁畫上師姐的身影,“可靈界那些蠢貨,只當她是礙事的絆腳石。”

甬道盡頭是間石室,中央的石臺上擺著個水晶匣,匣中靜靜躺著柄銀質(zhì)長鞭,鞭身上的星紋與倪魅的玉簪相呼應——正是第三把星鑰,玉衡。

“拿去吧。”夜煞踢開腳邊的碎石,“當年我欠她三條命,今天就用這星鑰還了。”

倪魅剛要去拿水晶匣,石室的地面突然震動起來,壁燈的光芒忽明忽暗。夜煞臉色一變:“他們用‘蝕骨沙’破了地宮結(jié)界!”

蝕骨沙是靈界用枉死者骨灰煉制的邪物,專克靈修的靈力。倪魅看見夜煞的傷口開始滲血,知道他的舊傷被沙氣引動了。

“你先走!”夜煞將青銅環(huán)扔給她,“這是開啟星盤的信物,清瑤說過,只有集齊七環(huán),才能……”

他的話被突然炸開的石門打斷。監(jiān)軍舉著幡旗走了進來,黑氣所過之處,石臺上的水晶匣竟開始融化。

“星鑰是我的了!”監(jiān)軍獰笑著撲來,幡旗上的骷髏頭突然張開嘴,噴出道黑柱直取水晶匣。

夜煞突然擋在石臺前,骨刃與黑柱相撞,發(fā)出刺耳的響聲。他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下去,傷疤處滲出黑血,卻死死盯著倪魅:“還愣著干什么?清瑤那丫頭用命護著的東西,你想讓它毀在這兒?”

倪魅咬咬牙,抓起水晶匣里的銀鞭。星鑰入手的瞬間,石室的穹頂突然裂開,露出藏在上面的星盤。銀鞭自動飛到星盤中央,與冰藍短匕、水紅綢簪組成個完整的三角,射出的金光將黑氣逼退三尺。

“走!”夜煞猛地將她推向星盤后的暗門,自己卻轉(zhuǎn)身撲向監(jiān)軍,骨刃貫穿對方心臟的同時,也被幡旗上的黑氣吞噬。

“告訴清瑤……”他的聲音在黑氣中漸漸消散,“我不怪她了……”

暗門在身后關閉,倪魅聽見外面?zhèn)鱽韯×业谋?,地動山搖間,似乎有無數(shù)人影從壁畫中走出,跟著夜煞的嘶吼聲沖向黑氣——那是“影”的隊員們,哪怕化作地縛靈,也在守護著這里。

她順著暗道走出古城時,殘陽已完全沉入地平線。沙漠的夜空格外清澈,第三顆暗星亮起,與前兩顆組成個明亮的三角。

手機收到陌生短信,是段影像。畫面里,師姐正給個少年包扎傷口,少年的臉還很干凈,沒有疤痕。

“等戰(zhàn)爭結(jié)束,我?guī)銈內(nèi)レ`界,給你們正名?!睅熃愕穆曇艉軠厝帷?/p>

少年別過臉:“誰稀罕你們靈界的名分。”卻悄悄把她遞來的傷藥攥得很緊。

倪魅握緊手里的銀鞭,鞭身上的星紋還帶著夜煞的血溫。原來所謂的虧欠,從來都是雙向的。師姐欠他弟兄的命,他欠師姐一句原諒。

而這些藏在風沙里的執(zhí)念,終究在星鑰亮起的瞬間,找到了歸宿。

她抬頭望向東方,第四顆暗星在云層后若隱若現(xiàn)。下一站,是東海的孤島。

那里有第四顆星,和傳說中能凈化一切怨氣的“鮫人淚”。

沙漠的風還在呼嘯,卷起地上的砂礫,像是在為那些消逝的靈魂送行。倪魅將青銅環(huán)收好,銀鞭在掌心泛著清冷的光,照亮了她腳下的路。

七顆星,四段未了的羈絆。她的腳步,不能停。


更新時間:2025-08-10 20:1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