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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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徹底封印。

遺忘。

平靜的日子。

像指縫里的沙。

溜得很快。

轉(zhuǎn)眼到了大三下學(xué)期。

大家都開始為實(shí)習(xí)和畢業(yè)做準(zhǔn)備。

我申請了本市一所普通中學(xué)的實(shí)習(xí)崗位。

教初中語文。

面試很順利。

對方看了我的成績單和試講。

覺得還不錯。

讓我下周就去報到。

我松了口氣。

感覺離自己規(guī)劃的“普通”生活又近了一步。

實(shí)習(xí)第一天。

我起了個大早。

把自己收拾得干凈利落。

白襯衫。

黑褲子。

馬尾辮梳得一絲不茍。

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像個靠譜的老師。

實(shí)習(xí)的中學(xué)在市郊。

有點(diǎn)偏。

但環(huán)境還不錯。

綠樹成蔭。

帶我的指導(dǎo)老師姓王。

是個四十多歲。

很有經(jīng)驗(yàn)的女教師。

人很和氣。

“小康是吧?歡迎歡迎!這學(xué)期你就跟著我,主要幫我批改作業(yè),聽聽課,熟悉熟悉課堂。后面有機(jī)會也讓你上講臺試試?!?/p>

“好的王老師!我會努力的!”我連忙點(diǎn)頭。

她帶我熟悉了辦公室。

介紹了其他老師。

然后給我一摞作文本。

“這是昨天剛收上來的周記。你先看看,批改一下,主要看看語句通順不通順,有沒有錯別字。重點(diǎn)看看有沒有什么……嗯,比較特殊的情緒流露。”

她特意強(qiáng)調(diào)了一下最后一句。

我有點(diǎn)疑惑。

但沒多問。

抱著那摞作文本回到給我安排的臨時座位。

開始工作。

批改作文很枯燥。

但對我來說。

反而有種安全感。

文字是安全的。

它不會突然塞給我一段血腥的記憶。

我一份份看下去。

大部分都是流水賬。

記周末吃了什么。

玩了什么。

抱怨作業(yè)多。

或者寫點(diǎn)幼稚的煩惱。

直到我翻開一本藍(lán)色封皮的作文本。

字跡很清秀。

但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陰郁。

標(biāo)題是:《影子》。

“影子跟著我。

白天也跟。

晚上也跟。

甩不掉。

它不說話。

但我能感覺到它的眼睛。

很冷。

它在笑。

笑我逃不掉。

爸爸的呼嚕聲很響。

像打雷。

蓋住了影子靠近的腳步聲。

媽媽在哭。

很小聲。

在廁所里。

水龍頭嘩嘩響。

她在洗爸爸吐在衣服上的東西。

紅紅的。

像番茄醬。

但不是。

影子離我更近了。

它的手指。

又細(xì)又長。

像冰做的。

快要碰到我的脖子了。

老師。

你說。

影子會殺人嗎?”

我的呼吸停滯了。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

這不像一個初中生該寫的東西。

太壓抑。

太……具體。

尤其是那句“紅紅的,像番茄醬,但不是”。

還有“像冰做的手指快要碰到脖子”。

這描述。

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真實(shí)感。

我猛地想起王老師的話。

“看看有沒有什么特殊的情緒流露?!?/p>

這已經(jīng)不是情緒流露了。

這像是在求救。

我立刻拿著這篇周記去找王老師。

“王老師,您看看這篇?!?/p>

王老師接過作文本。

快速掃了一遍。

眉頭緊緊鎖了起來。

臉色也變得凝重。

“又是陳默?!?/p>

“陳默?”我記下這個名字。

“這孩子……”王老師嘆了口氣。

揉著太陽穴。

“初二(三)班的。上學(xué)期轉(zhuǎn)學(xué)來的。性格很孤僻,從不和同學(xué)說話。作業(yè)倒是按時交,就是……總寫些讓人心里發(fā)毛的東西?!?/p>

她翻到作文本封面。

指著名字。

“你看他以前的。”

我湊過去看。

之前的周記標(biāo)題:

《角落里的聲音》《誰在床下》《鏡子里的不是我》……

光看標(biāo)題。

就讓人脊背發(fā)涼。

“我們跟他家長溝通過好幾次?!蓖趵蠋熣Z氣沉重。

“他爸……唉,怎么說呢,看著挺老實(shí)一人,話不多,就是……怎么說呢,感覺有點(diǎn)木。問他孩子在家怎么樣,他就說‘挺好的,不惹事’。他媽倒是很憔悴,問什么都說‘沒事,孩子就是內(nèi)向’?!?/p>

王老師放下作文本。

看著我。

“小康,你剛來,可能感覺更敏銳些。這篇《影子》……你覺得呢?”

我盯著那清秀卻陰郁的字跡。

那字里行間透出的巨大恐懼和絕望。

像冰冷的潮水。

幾乎要把人淹沒。

“王老師,我覺得……這不像單純的幻想。他好像在害怕什么真實(shí)存在的東西。尤其是提到他爸爸吐的‘紅紅的’東西,還有媽媽的哭聲……這太具體了。我擔(dān)心……他家是不是……”

后面的話我沒說出口。

但王老師顯然明白我的意思。

她臉色更嚴(yán)肅了。

“你的擔(dān)心和我一樣。這孩子的情況……不能掉以輕心。這樣,下午放學(xué),你跟我一起去一趟陳默家。我們做個家訪。側(cè)面了解一下情況?!?/p>

下午放學(xué)后。

我和王老師按照學(xué)籍卡上的地址。

找到了陳默家。

在一個很舊的小區(qū)。

樓房外墻斑駁。

樓道里堆滿雜物。

光線昏暗。

空氣里有股潮濕的霉味。

敲了半天門。

里面才傳來拖沓的腳步聲。

門開了一條縫。

露出一張蒼白、憔悴的中年女人的臉。

眼睛紅腫。

帶著濃重的黑眼圈。

是陳默的媽媽。

“王老師?您怎么來了?”她聲音沙啞。

帶著一絲慌亂。

眼神躲閃著。

不敢看我們。

“陳默媽媽,你好。我們來看看陳默,順便跟你們聊聊孩子最近在學(xué)校的情況?!蓖趵蠋煖睾偷卣f。

“哦……哦……請進(jìn)吧?!彼q豫了一下。

還是把門打開了。

屋子不大。

兩室一廳。

陳設(shè)很舊。

但還算整潔。

只是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奇怪的味道。

像是消毒水混合著……鐵銹味?

客廳沙發(fā)上。

坐著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

穿著洗得發(fā)白的工裝。

應(yīng)該就是陳默的爸爸。

他手里拿著遙控器。

眼睛盯著電視。

屏幕上放著吵鬧的綜藝節(jié)目。

他看得很專注。

對我們進(jìn)來。

只是眼皮抬了一下。

算是打過招呼。

臉上沒什么表情。

甚至可以說。

有點(diǎn)麻木。

“老陳,王老師來了?!标惸瑡寢屝÷曁嵝选?/p>

陳默爸爸這才慢吞吞地轉(zhuǎn)過頭。

“哦。王老師?!甭曇舸謫?。

沒什么熱情。

“陳默爸爸你好。”王老師打招呼。

“陳默呢?”王老師問。

“在……在他自己房間寫作業(yè)。”陳默媽媽指了指一扇緊閉的房門。

“我們能和他聊聊嗎?”

“這……他作業(yè)多……可能……”陳默媽媽顯得很為難。

眼神不斷瞟向沙發(fā)上的丈夫。

陳默爸爸沒說話。

只是拿起桌上的煙盒。

抽出一根點(diǎn)上。

狠狠吸了一口。

煙霧繚繞中。

他的側(cè)臉線條顯得很冷硬。

王老師堅持。

“就幾句話。了解一下孩子情況?!?/p>

陳默媽媽沒辦法。

只好去敲陳默的房門。

“小默?王老師來看你了。開開門好嗎?”

里面沒有回應(yīng)。

“小默?”

又敲了幾下。

門鎖“咔噠”一聲輕響。

門開了很小一道縫。

陳默瘦小的身影藏在門后陰影里。

只露出半張蒼白的小臉。

眼睛很大。

卻空洞無神。

像蒙著一層灰。

他怯生生地看了王老師一眼。

目光掃過我時。

沒有任何停留。

像看一個陌生人。

或者說。

像看一件家具。

“陳默同學(xué),你好?!蓖趵蠋煴M量放柔聲音。

“王老師好。”陳默的聲音很輕。

像蚊子叫。

“這是新來的實(shí)習(xí)老師,康老師。”

陳默看向我。

依舊沒有任何表情。

只是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

算是打過招呼。

那眼神里的空洞和死寂。

讓我心里一緊。

“陳默,你最近寫的周記,老師看了?!蓖趵蠋熣遄弥_口。

“《影子》那篇,寫得很有想象力。就是……老師有點(diǎn)好奇,你怎么會想到寫影子呢?是看到什么故事了?還是……”

陳默的身體幾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他飛快地抬眼。

瞥了一眼客廳沙發(fā)上的父親。

又迅速低下頭。

盯著自己的腳尖。

“沒……沒什么……就是……瞎想的?!甭曇舾×?。

帶著明顯的恐懼。

沙發(fā)那邊。

陳默爸爸吐出一口煙圈。

煙霧后。

他的眼神陰沉地掃了過來。

像冰冷的刀子。

刮過陳默。

也刮過我和王老師。

“老師問話呢!大點(diǎn)聲!啞巴了?”他突然粗聲粗氣地吼了一句。

聲音不大。

卻像炸雷一樣在狹窄的客廳里響起。

陳默媽媽嚇得一哆嗦。

陳默更是猛地一顫。

頭埋得更低了。

肩膀縮起來。

像只受驚的小獸。

“老陳!你干嘛呀!”陳默媽媽小聲埋怨。

“哼!”陳默爸爸把煙頭狠狠摁滅在煙灰缸里。

不再看我們。

氣氛一下子變得極其壓抑。

王老師皺了皺眉。

顯然也感到了不舒服。

“陳默爸爸,我們只是關(guān)心孩子……”

“關(guān)心?”陳默爸爸打斷她。

聲音帶著嘲諷。

“他在學(xué)校不好?打架了?逃課了?成績下降了?”

“那倒沒有。陳默在學(xué)校很安靜,遵守紀(jì)律,成績也還可以。就是……”

“那不就行了!”陳默爸爸不耐煩地?fù)]揮手。

“安安靜靜不惹事,成績也過得去。你們老師還想怎么樣?一天到晚寫些神神叨叨的東西?我看就是作業(yè)太少!閑的!”

他猛地站起身。

高大的身軀帶著一股壓迫感。

“還有事嗎?沒事我出去抽根煙!”

說完。

他看也不看我們。

徑直走向門口。

拉開門。

砰地一聲甩上。

走了。

巨大的關(guān)門聲。

震得墻壁似乎都在抖。

客廳里一片死寂。

陳默媽媽捂著臉。

肩膀微微聳動。

無聲地哭了。

陳默依舊站在門縫的陰影里。

一動不動。

像一尊沒有生氣的雕塑。

只有那雙空洞的大眼睛里。

有什么東西徹底熄滅了。

王老師嘆了口氣。

臉上寫滿了無奈和憂慮。


更新時間:2025-08-10 18:18: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