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計時:71:59:56。
沈星闕的指尖懸在龍脊上方,一滴血順著針槽滾落,啪嗒,落在第一根銀灰絲線上。血珠像被繡面吸進去,瞬間暈染成一條暗紅細線,沿著龍脊的紋理爬行,所過之處,銀灰變成了深褐,像一條蘇醒的血管。
沒有劇痛,也沒有幻覺,只有一股奇怪的涼意順著針尖逆流而上,穿過她的掌心、手腕、手肘,最后停在左肩胛骨。那里有一塊胎記,形狀像一枚銅錢,從小就被師父稱為“鎖龍印”。此刻,鎖龍印燙得發(fā)疼,仿佛有烙鐵在皮下滾動。
星闕咬緊牙關,第二針落下。
這一次,繡面沒有漣漪,而是發(fā)出極輕的“嘣”聲,像琴弦被挑斷。龍脊的中央裂開一道細縫,縫里漏出幽藍的光,光里浮動著更小的數(shù)字——坐標:31.23°N, 121.51°E,精確到厘米,正是她腳下工作室的西北角。
“地下?”她喃喃。
回答她的,是地板。
那塊鋪著老式青磚的地面突然向下沉了一指,露出一條黑縫??p里吹出潮濕的風,帶著鐵銹和檀木混合的味道,像一口被封閉多年的老井。星闕跪下來,手指探進縫里,摸到一塊冰涼的金屬。邊緣有鋸齒,像老式鑰匙的齒槽。
她用力一扳,“咔噠”一聲,整塊青磚彈起,露出一個直徑不足三十厘米的暗格。暗格里,端端正正放著一只烏木小匣,匣面用陰刻填金寫著四個字:沈氏封針。
鎖龍印更燙了。
星闕用帶血的手指撥開匣扣。里面只有三件東西:一枚銹跡斑斑的銅錢,一根比頭發(fā)還細的赤金絲,以及一張對折的桑皮紙。紙上的墨跡已經(jīng)暈開,但仍能辨認出師父的字跡——
“龍骨若醒,血針封脊。
銅錢問路,金絲續(xù)脈。
星闕吾徒,慎之慎之?!?/p>
落款時間是二十年前,她五歲生日那天。
銅錢正面刻著“開元通寶”,背面卻是一道扭曲的符文,像龍又像閃電。星闕把銅錢翻過來,指腹剛碰到符文,耳邊就響起“嘩啦啦”的水聲——不是地下管道,而是真實的河水,帶著水草和淤泥的氣息。
水聲里,夾雜著一個男人的低語:“子時三刻,吳門橋下。”
聲音和昨夜水洼里的臉重合。星闕后背發(fā)涼,卻不敢停。她把赤金絲纏在繡針尾端,金絲像有生命似的,自動纏緊,末端沒入針孔,消失不見。針身隨即泛起一層極淡的紅光,像燒紅的鐵在水里淬火。
倒計時:71:58:12。
星闕深吸一口氣,把銅錢含在舌下,抱起繡繃,將整幅《星河龍脈圖》卷成筒狀,用剩下的量子線捆緊。做完這一切,她關掉工作室的總閘,把暗格恢復原狀,只帶走烏木匣。
門外的走廊空無一人,只有天幕透下來的冷白光。這疊蘇州的清晨比地面來得早,地面才五點,地下已是“上午九點”。她穿過三條回廊,拐進員工電梯,按下B7——最底層,也是折疊蘇州的“水巷層”。那里保留著舊城拆遷前的吳門橋,1:1復制,連橋墩上的青苔都不差分毫。
電梯下降時,星闕的舌尖抵著銅錢,嘗到一股鐵銹混著薄荷的冷味。銅錢在舌底微微震動,像一顆微型馬達。電梯門開,潮濕的空氣撲面而來,帶著河泥和柴油機的味道。眼前是人工開鑿的地下河,兩岸吊腳樓掛著紅燈籠,水面漂浮著塑料蓮花和無人機的殘骸。
她沿著棧道走到橋下。橋下沒有燈,只有天幕投下的斑駁光斑,像碎了的月亮。水面上,一條烏篷船無聲地滑出陰影,船頭站著一個人,背光,看不清臉,只能看見他左手握著一根細長的竹篙,右手提著一盞老式馬燈。馬燈的玻璃罩上,用紅漆寫著“引”字。
“沈小姐?”那人開口,聲音低沉,卻帶著奇異的和聲,像兩個人同時說話。
星闕握緊繡筒:“你是誰?”
“黎淵?!蹦腥税疡R燈提高,燈光照亮他的臉——三十出頭,輪廓鋒利,右眼是普通的深棕,左眼卻像被凍住的湖面,灰白無光。最詭異的,是他的虹膜:豎瞳,和昨夜水洼里的臉一模一樣。
“我不認識你?!毙顷I后退半步,腳跟抵住橋墩。
“你會的?!崩铚Y的竹篙輕點水面,烏篷船靠岸,“你手里的圖,是我七年前開始布的局。只差最后一針。”
星闕的鎖龍印突然劇痛,像有烙鐵在皮下旋轉。她幾乎站不穩(wěn),扶住橋墩。黎淵伸手,卻不是扶她,而是扶住她懷里的繡筒。
“別碰!”她厲聲。
“我不碰。”黎淵收回手,從懷里掏出一只懷表,表蓋彈開,露出里面的倒計時:71:56:03。數(shù)字和她繡面上的同步。
“你還有不到七十二小時,把龍脊縫死。否則,塌陷會從G棟開始,一路向西,直到把折疊蘇州撕成兩半?!?/p>
“為什么是我?”星闕的聲音發(fā)啞。
“因為只有沈家的血針,能鎖住龍骨。”黎淵的灰白左眼突然閃過一道藍光,像芯片啟動,“你師父沒告訴你?沈家繡娘,是守墓人?!?/p>
守墓人?
星闕的舌尖一痛,銅錢竟在舌底翻轉,符文那一面貼住舌面,像烙鐵。她張嘴想吐,卻聽見“叮”一聲脆響,銅錢自己掉了出來,落在黎淵掌心。銅錢上的符文亮了一瞬,像一道微型閃電。
黎淵合攏掌心:“子時三刻到了。”
話音未落,烏篷船下方的水面突然隆起一個巨大的氣泡,氣泡破裂,露出一塊黑黝黝的金屬板,板上嵌著一枚銅環(huán)。黎淵用竹篙勾住銅環(huán),往上一提,“嘩啦啦”一陣鐵鏈響,水面分開,露出一條向下的石階,臺階盡頭,有幽藍的光。
“下去?!崩铚Y說,“龍骨在下面等你。”
星闕抱緊繡筒,舌尖的血腥味提醒她:從第一滴血落在龍脊開始,她就已經(jīng)沒有退路。
她抬腳踏上石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