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病榻上的背叛腰椎手術(shù)后的第五天,我癱在床上疼得渾身冷汗。
丈夫把油膩的外賣單拍在我臉上:“點個飯能有多難?別裝死?!眱鹤釉谂赃厧颓唬骸皨專?/p>
我餓得胃疼!”我顫抖著手指戳屏幕時,婆婆“不小心”打翻熱湯在我腿上。
三個月后我拆掉護具第一件事,是把離婚協(xié)議甩在滿桌外賣盒上?!八藕蛉说牟。液昧?。
”“以后誰餓死,關(guān)我屁事?!?--明天和意外不一定哪個先來,
誰都想不到每天跟陀螺似的轉(zhuǎn)的我,會直接癱在床上。整個家,瞬間亂成了一鍋煮沸的餿粥。
我叫楊琳,剛做完腰椎手術(shù)。三節(jié)腰椎骨出了問題,醫(yī)生說必須像塊棺材板似的,
在床上釘死三個月,動一下都可能前功盡棄。稍微挪一點,
骨頭縫里就跟通了電的鋼針在狠命地鉆,冷汗能把枕頭泡透。手術(shù)后的第五天,出院回家,
疼痛并未減輕多少。我癱著,像條離水的魚,只剩下倒氣的份兒。張強,我那親愛的丈夫,
下班回來了。帶著一身煙味和外面飯菜的油膩氣。他往我床邊一杵,影子罩下來,
遮住了窗戶透進來那點可憐的光?!皣K,”他皺著眉,那表情跟我欠了他八百萬似的,
“怎么還這副死樣子?”他順手就把一張油乎乎的外賣單,直接拍在了我臉上。
劣質(zhì)的油墨味混著不知名菜湯的餿氣,熏得我一陣反胃?!摆s緊的,點飯!全家等著吃呢,
餓死了!點個飯能有多難?別跟這兒裝死!”那張紙粘在我汗?jié)竦念~頭上,像個恥辱的標簽。
我費力地抬起手想把它弄掉,手指抖得不像自己的。兒子小杰,十五歲,人高馬大,
也擠了過來,一臉不耐煩:“媽,你快點行不行啊?我餓得胃都抽著疼了!下午還要打球呢!
” 他聲音又尖又利,像根針往我太陽穴里扎。心口那塊地方,比腰上的刀口還涼颼颼的。
這就是我掏心掏肺伺候了十幾年的爺倆?我癱在這兒,連喝口水都得求人,
他們腦子里就只裝著個“餓”字?一股又酸又澀的東西堵在喉嚨口,上不來下不去。
“我…我動不了…” 聲音啞得自己都聽不清,帶著哭腔?!皠硬涣耸郑炜偰軇影??
手機呢?” 張強不耐煩地吼,眼神像刀子一樣刮過來,嫌我耽誤了他寶貴的刷短視頻時間。
他粗暴地從床頭柜抓起我的手機,屏幕解鎖的藍光照著他冷漠的臉。
他直接把手機硬塞進我汗津津、疼得直哆嗦的手里。“趕緊!磨蹭什么!
”手機冰涼的金屬邊框硌著我無力的手指,沉甸甸的,像塊烙鐵。
每一次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顫抖著滑動,都牽扯著后背撕裂般的劇痛。冷汗順著鬢角往下淌,
流進眼睛里,又澀又疼。眼前花花綠綠的外賣圖片晃動著,模糊一片。耳邊嗡嗡作響,
全是他們爺倆不耐煩的催促?!芭殴秋?!我要那家新開的!”“別點辣的!
吃了又該嚎嗓子疼!”“快點啊媽!我餓死了!”這些聲音像一群蒼蠅,
圍著我的腦袋瘋狂打轉(zhuǎn)。胃里翻江倒海,惡心得直冒酸水。手指一抖,點錯了,退出去,
再重新找……每一下操作,都像在刀尖上跳舞。就在這時,
婆婆李鳳娟端著一碗熱騰騰的雞湯進來了。臉上掛著那種假模假式的關(guān)切,
聲音卻干巴巴的:“琳琳啊,媽特意給你熬的湯,補補身子?!彼f著就靠過來,
碗沿幾乎要湊到我嘴邊。濃重的雞油味直沖鼻腔。我下意識地想往后縮,
可身子被疼痛釘死在床上,動彈不得。下一秒,意外發(fā)生了——也可能根本不是意外。
她端碗的手突然猛地一抖!滾燙的、油汪汪的雞湯,像開了閘的洪水,
劈頭蓋臉地朝我潑了下來!一大半,狠狠地澆在了我蓋著薄被的腿上!“啊——!
”我發(fā)出一聲凄厲得不像是自己的慘叫。那滾燙的溫度穿透薄薄的病號服和被子,
瞬間燙在皮膚上,火燒火燎!腰部的劇痛被這突如其來的灼痛刺激得更加尖銳,
眼前一陣發(fā)黑,幾乎要暈死過去。身體本能地劇烈一掙,
腰椎處立刻傳來骨頭錯位般的恐怖劇痛!冷汗瞬間濕透了全身。“哎喲!哎喲喂!
” 婆婆李鳳娟夸張地尖叫起來,好像被燙的是她。“手滑了手滑了!人老了不中用!
琳琳你沒事吧?”她手忙腳亂地扯了張紙巾,在我濕透、燙紅的被子上敷衍地擦了兩下,
那動作,倒像是在嫌棄什么臟東西。紙巾粗糙的邊緣蹭過被燙得刺痛的皮膚,帶來二次折磨。
我疼得渾身痙攣,牙齒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濃重的血腥味,才沒讓自己再次慘叫出聲。
眼淚完全不受控制,斷了線似的往下砸。張強在一旁看著,眉頭擰成了疙瘩,
但絕不是心疼我。他煩躁地嘖了一聲:“行了行了!嚎什么嚎!媽又不是故意的!
不就一點湯嗎?大驚小怪!趕緊的,先把外賣點了!這都幾點了?餓死人了!”一點湯?
我隔著濕透黏膩的褲子,能清晰地感覺到腿上的皮膚正在迅速紅腫、起泡!那鉆心的疼,
混合著腰部的劇痛,幾乎要將我撕裂。小杰更是捂著鼻子退開兩步,
一臉嫌棄:“媽你床上都弄臟了,一股雞屎味!惡心死了!還點不點飯?。?/p>
”婆婆還在旁邊絮絮叨叨地“解釋”:“唉,這手啊,真是不聽使喚了,
端個碗都端不穩(wěn)……沒燙壞吧琳琳?不過你也真是,
躺著一動不動都能招事兒……”那語氣里的潛臺詞,分明是我自己倒霉,活該。那一刻,
整個世界的聲音都仿佛隔了一層厚厚的毛玻璃。他們的抱怨、指責(zé)、虛偽的關(guān)心,
變得遙遠而扭曲。只有腿上和腰上尖銳的疼痛是真實的,像兩把燒紅的鐵鉗,死死地夾著我。
一股冰冷的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瞬間凍結(jié)了所有的眼淚和軟弱。
2 冷眼觀家丑我看著眼前這三張臉——丈夫的冷漠厭煩,兒子的自私嫌棄,
婆婆那掩藏不住的刻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捏碎,碎成了冰渣子。
原來,我在這個家,真的就只是一個工具。一個會呼吸、會做飯、會打掃、會伺候人的工具。
工具壞了?那就該被嫌棄,被催促著趕緊爬起來,繼續(xù)履行工具的使命。我的疼痛?
我的死活?在他們眼里,屁都不是。手指還在無意識地痙攣著,死死攥著那臺冰冷的手機。
屏幕亮著,停留在外賣軟件那個五彩斑斕的界面上。那些誘人的美食圖片,
此刻看起來像一張張嘲笑的鬼臉。點外賣……點外賣……點外賣……這三個字,
像淬了毒的鋼針,一下下釘進我的腦子里,釘穿了我對這個家最后一絲可笑的溫情和幻想。
好。點。我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把喉嚨里翻涌的血腥味和滔天的恨意,
硬生生咽了回去。再睜開眼時,里面已經(jīng)沒有淚,只剩下一種近乎死寂的平靜。
手指不再抖了?;蛘哒f,那點生理性的顫抖,已經(jīng)被一種更強大的、冰冷的意志力壓了下去。
我用盡全身力氣,忽略掉腿上火辣辣的灼痛和腰部的鈍痛,
指尖異常穩(wěn)定地在屏幕上滑動、點擊。選了一家新開的川菜館。水煮魚,毛血旺,
辣子雞丁……什么最辣,什么油最大,什么重口味,就點什么。分量?往最大的選。
我甚至特意在備注欄里,加了一行字:“麻煩多放辣椒,越辣越好,謝謝?!备犊睿晒?。
我把手機往旁邊一扔,發(fā)出“啪”的一聲輕響。然后,我重新躺平,閉上了眼睛。
像個真正的死人?!包c好了?!?我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
像一潭結(jié)了冰的死水?!斑@還差不多!” 張強哼了一聲,似乎對我的“識相”表示滿意,
轉(zhuǎn)身就回客廳刷他的短視頻去了。婆婆撇撇嘴,大概覺得沒戲看了,也扭著身子出去了,
嘴里還嘟囔著:“躺床上點個餐都能點半天,
真夠費勁的……”小杰早就跑回自己房間打游戲了,把門摔得山響。
房間里終于只剩下我一個人。死寂。只有窗外模糊的車流聲,和我自己粗重壓抑的呼吸聲。
腿上被燙傷的地方一跳一跳地疼,腰更是沉得像壓了一座山。但此刻,
這些疼痛似乎都退到了遠處。一種更深沉、更冰冷的東西,在我心底最深處,
緩緩地凝結(jié)成形。我聽著外面客廳傳來張強刷視頻時發(fā)出的刺耳傻笑,
聽著婆婆在廚房里故意弄得鍋碗瓢盆叮當響,聽著兒子房間里游戲音效的轟鳴。三個月。
醫(yī)生說要三個月。好,我就給你們?nèi)齻€月。這三個月,就是你們最后的好日子。
好好享受你們的外賣吧。三個月,時間像在滾燙的油鍋里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滋滋作響,
帶著皮肉焦糊的痛楚和令人作嘔的油膩氣味。我像個活死人一樣被釘在床上,
吃喝拉撒全在一方小小的病榻。腰部的劇痛像一條盤踞在骨頭縫里的毒蛇,
時不時就亮出毒牙狠狠噬咬。腿上那一片被燙出來的水泡,破了又好,好了又破,
留下猙獰的暗紅色疤痕,丑陋地盤踞著。家里那三位祖宗,
徹底把我當成了24小時在線的外賣點單機器人兼情緒垃圾桶。張強下班回來,
第一句話永遠是:“飯點了沒?”手機刷著短視頻,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偶爾他工作上受了氣,那更是不得了,黑著臉把包往沙發(fā)上一砸,指桑罵槐:“媽的!
一天天沒一件順心事!回家連口熱乎飯都吃不上,什么玩意兒!”好像我癱瘓在床,
是天大的罪過,專門給他添堵。婆婆李鳳娟的表演更加爐火純青。她負責(zé)“照顧”我,
端來的水永遠是半冷不熱的,遞個藥片能磨蹭十分鐘。她最愛坐在我床邊的小凳子上,
一邊看著我齜牙咧嘴地試圖翻身,一邊唉聲嘆氣:“唉,你說你這腰,可什么時候是個頭啊?
強子一個人上班多辛苦,回來連口熱湯都喝不上,我看著都心疼……小杰正長身體呢,
天天吃外賣,營養(yǎng)怎么跟得上哦……”字字句句,刀刀見血。有一次,
她“失手”把我床頭柜上的止痛藥碰掉在地上,藥丸滾得到處都是。她慢悠悠地撿,
嘴里還念叨:“哎喲,人老了,手腳就是笨,琳琳你忍忍啊,這藥少吃一頓……也沒啥吧?
”我看著她渾濁眼睛里一閃而過的得意,心冷得像凍了千年的石頭。最讓我心寒徹骨的,
是小杰。那天晚上,我疼得實在睡不著,隱約聽到隔壁他房間傳來壓低的聲音。
我鬼使神差地,艱難地挪到手機旁,
打開了那個幾乎不用的母嬰監(jiān)控APP(當初為了看他學(xué)習(xí)裝的,他早忘了)。
連接上他房間的攝像頭畫面。屏幕亮起微光。
小杰那張青澀卻寫滿自私的臉清晰地出現(xiàn)在畫面里。他正眉飛色舞地跟同學(xué)視頻聊天。
“……嗨,別提了!煩死了!我媽?癱了唄!腰椎壞了,動不了,跟個廢物似的躺床上嚎!
”我的心猛地一抽?!把b可憐?誰知道呢!我看她就是懶,不想干活!以前天天叨叨我,
現(xiàn)在清凈了!哈哈!”“我爸?更煩!天天就知道催我學(xué)習(xí)!
不過……”他臉上露出一種讓我陌生的、市儈的得意笑容,
晃了晃手里一個嶄新的、一看就價格不菲的游戲機手柄,“看!最新款!我爸剛給我買的!
哄我唄!他說了,只要我不煩他,等我媽那個殘廢好了滾蛋了,他給我換全套頂配電腦!
”“殘廢”……“滾蛋”……這兩個詞,像兩把燒紅的匕首,狠狠地捅進我心臟最深處,
然后用力攪動!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嚨!我死死捂住嘴,才沒當場吐出來。
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牽扯著腰傷,疼得我眼前發(fā)黑,
卻比不上心里那萬分之一被凌遲的痛楚。我養(yǎng)了十五年的兒子。
我起早貪黑給他做飯洗衣、操心學(xué)習(xí)的兒子。我在他眼里,就是個“殘廢”,
是個遲早要“滾蛋”的累贅。而張強,用本該給我治病的錢,在收買兒子的“不煩他”!
最后一絲對親情的幻想,被小杰那得意洋洋的嘴臉徹底碾得粉碎,連渣都不剩。
我關(guān)掉APP,屏幕暗下去。房間里一片死寂,只有我粗重得像破風(fēng)箱一樣的喘息。眼淚?
早就流干了。只剩下恨。冰冷、堅硬、尖銳的恨意,在胸腔里瘋狂滋長,
幾乎要撐破我的肋骨。手機屏幕幽幽的光映著我慘白的臉。我抖著手,
點開了手機銀行APP。輸入密碼,查看流水。手指在屏幕上滑動,
一條條消費記錄像冰冷的毒蛇竄入眼簾。手術(shù)后的第三天,張強的支付寶支出:588元,
XX海鮮餐廳。備注:請同事吃飯。日期是我在ICU觀察的那晚。
金額是我省吃儉用攢下來,準備給他換雙好點皮鞋的錢。上周,一筆2000的支出,
收款方是XX數(shù)碼商城。備注:游戲手柄。呵,給小杰的“封口費”。還有零零碎碎,
給婆婆買的保健品、他自己買的煙酒、游戲充值……金額不大,但密密麻麻,
像一群吸血的虱子,趴在我辛苦維持的這個家的賬面上。而我給自己買的,除了必要的藥品,
只有最便宜的衛(wèi)生巾。心,徹底涼透,凍成了西伯利亞荒原上萬年不化的堅冰。就在這時,
手機又響了。是張強發(fā)來的微信,一張外賣截圖,附著一句話:“這家新開的麻辣香鍋,
看著不錯,晚上點這個。多加點肥腸和午餐肉?!泵畹目谖?,理所當然。
我看著那張油膩的圖片,胃里一陣翻騰。手指卻異常平穩(wěn)地點開外賣軟件。找到那家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