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魏啟明的人如同跗骨之蛆。如何避開他們,取出里面的東西?她需要一個契機,或者,一個幫手。一個在這片土地上,或許還守護著某些古老秘密的人。
幾天后,研究所組織人員清理窟區(qū)外圍被風沙掩埋的古代僧房遺址。蘇懷音也參與了。烈日當空,沙土滾燙。挖掘工作枯燥而辛苦。休息間隙,她獨自走到一處斷墻的陰影下喝水,目光無意間掃過墻角一塊被半掩埋的殘破石碑。
石碑大部分字跡已經(jīng)漫漶不清,但碑額處幾個較大的字還能勉強辨認。其中一個字的古體寫法,像一道閃電劈入她的腦?!桥で慕Y(jié)構,與骨片上的某個核心符號,竟有七八分神似!
她立刻蹲下身,不顧沙土,用刷子小心清理石碑表面。碑文內(nèi)容大多無法識讀,但碑額下方,一行小字引起了她的注意:“……樂工安氏,妙音通神,后不知所蹤……” 安氏?唐代敦煌一帶,粟特人(中亞昭武九姓)聚居,安姓正是粟特大姓之一,多以經(jīng)商或善樂著稱。
“看什么呢,丫頭?”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突然在旁邊響起。
蘇懷音嚇了一跳,抬頭看見一位老人。他穿著當?shù)啬撩癯R姷呐f衣服,皮膚黝黑粗糙如同戈壁灘上的礫石,布滿深深的皺紋,尤其是額頭和眼角,像是被西北的烈風和歲月用刻刀反復鑿過。他身形佝僂,手里拄著一根磨得發(fā)亮的舊木棍,正瞇著一雙渾濁卻異常銳利的眼睛看著她手中的刷子和石碑。
“隨便看看?!碧K懷音謹慎地回答,站起身。她認得這位老人,研究所的人都叫他“阿吉”,據(jù)說是附近村子的老住戶,對莫高窟一帶極為熟悉,年輕時還參與過一些早期的清理工作,后來就常在窟區(qū)附近轉(zhuǎn)悠,像個沉默的守護者。
阿吉的目光掠過石碑上那行小字,又落在蘇懷音臉上,渾濁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東西閃動了一下,快得難以捕捉。他沒有追問石碑,反而用那根木棍,輕輕點了點腳下滾燙的沙地,聲音低沉得如同砂紙摩擦:
“菩薩流血淚,老秦遭了難……丫頭,這窟里,有不干凈的東西醒了?!彼D了頓,布滿老繭的手下意識地搓著木棍,“也有人在……找東西。找一件不該出世的東西?!?/p>
蘇懷音的心猛地一縮:“阿吉伯,您……知道他們在找什么?”
阿吉咧開嘴,露出稀疏發(fā)黃的牙齒,那笑容在溝壑縱橫的臉上顯得格外苦澀和詭異:“我?一個糟老頭子,能知道啥?”他搖搖頭,目光卻像釘子一樣釘住蘇懷音,“但我知道,有些東西,埋著比挖出來好。挖出來,會死人的。菩薩流血,就是在警告吶……”他渾濁的眼睛里,清晰地映出蘇懷音陡然變得蒼白的臉。
“那……那個安氏樂工?”蘇懷音忍不住追問,指向石碑。
阿吉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了,只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悲涼和沉重。他沉默了片刻,才用那沙啞的嗓子,一字一頓,仿佛每個字都重逾千斤:
“他不是樂工。他是被釘死在地獄門口的人?!?/p>
話音未落,一陣狂風吹過,卷起漫天黃沙,迷得人睜不開眼。等風沙稍歇,阿吉拄著木棍的身影,已經(jīng)蹣跚著消失在遠處沙梁的拐角,只留下那句如同詛咒般的話語,在灼熱的空氣里回蕩。
被釘死在地獄門口的人?蘇懷音站在原地,石碑的冰涼觸感仿佛還殘留在指尖,而阿吉的話卻像滾燙的烙鐵,在她心頭燙下深深的印記。骨片、樂譜、安氏……還有魏啟明那雙看似溫和卻深不見底的眼睛,秦所長冰冷的結(jié)局……所有線索都指向那個被刻意遺忘的、被壁畫掩蓋的角落。
阿吉的警告如同冰水澆頭,卻無法澆滅蘇懷音心中那團因秦所長之死而熊熊燃燒的火焰。恐懼仍在,但一種更強烈的、近乎偏執(zhí)的念頭壓倒了它——真相必須被揭開,無論代價是什么。她需要一個絕對安全、不受監(jiān)控的地方進行下一步。研究所的宿舍已不再可靠。
幾天后,她以“整理散亂資料”為名,申請將部分早期臨摹稿帶離研究所。審批過程意外地順利,或許是恒遠集團的注意力已被他們自己聲勢浩大的“技術研究”所吸引。蘇懷音將那些泛黃的畫卷連同那枚至關重要的骨片復制品,小心地裝進一個不起眼的舊畫筒,帶回了她在市區(qū)租住的小公寓。
公寓狹小而安靜,窗戶對著一條僻靜的后巷。厚重的窗簾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工作臺上,她將骨片照片、自己破譯出的“笙管譜”、臨摹稿上符號的照片以及220窟的數(shù)字模型截圖,一一鋪開。燈光下,那些扭曲的符號如同活物般在紙上蠕動。
阿吉的話在耳邊回響:“被釘死在地獄門口的人”……“菩薩流血淚”……“警告”……還有石碑上“不知所蹤”的安氏。一個驚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逐漸在她腦中成形:那個留下密碼的畫匠安氏,并非普通的宮廷樂師或畫工。他很可能是在利用壁畫和樂譜,記錄下某種極其危險、足以被稱為“地獄之門”的秘密!而那“血淚”,或許并非指向現(xiàn)代謀殺,而是……某種跨越時空的警示共鳴?
這個想法讓她不寒而栗,但思路卻因此豁然貫通。她再次審視自己排列出的“笙管譜”,嘗試加入新的變量——不是演奏,而是破解其指向的“地點”。她將譜面上符號的高低起伏,對應到220窟數(shù)字模型的縱向坐標(高度),將符號排列的疏密間隔,對應到洞窟平面的橫向坐標(深度和寬度)。
時間在筆尖與圖紙的摩擦中流逝,廢棄的草稿紙堆滿了桌角。汗水沿著額角滑落。終于,當最后一個坐標點被確定,一條清晰的、蜿蜒的路徑在220窟的立體模型中被勾勒出來!它始于東壁“血淚”佛像附近,曲折下行,穿透壁畫和地仗層,最終指向北壁深處、巖體內(nèi)部一個標注為“未探明區(qū)域”的狹小空間!
那里,就是箭頭所指!就是安氏埋藏秘密的核心!
就在她為這個發(fā)現(xiàn)激動得手指發(fā)顫時,公寓的門鈴突然響了。短促、清晰,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刺耳。
蘇懷音渾身一僵,瞬間警覺。她迅速將桌上所有敏感資料掃進抽屜鎖好,只留下幾份無關痛癢的壁畫顏料分析報告攤開在桌面。她走到門后,透過貓眼向外看去。
門外站著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穿著普通的快遞員制服,手里捧著一個不大的、包裝精美的硬紙盒。
“蘇懷音女士嗎?同城閃送。”快遞員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
蘇懷音確認了一下貓眼里的影像,對方看起來并無異常。她猶豫了一下,打開了門鏈,將門拉開一條縫隙。
“我沒買東西?!彼斏鞯卣f。
“寄件人姓魏,只說是給蘇老師的一點心意,祝賀您在壁畫修復方面的成就?!笨爝f員公式化地回答,將盒子遞了過來。
姓魏?!蘇懷音的心猛地一沉。她接過盒子,很輕。快遞員沒有停留,轉(zhuǎn)身離開。
關上門,反鎖。蘇懷音將盒子放在遠離工作臺的餐桌上,深吸一口氣,用小刀劃開封口的膠帶。盒子里沒有爆炸物,沒有恐嚇信,只有一件物品。
一件樂器。
一支笙。
但這支笙,絕非古物。它通體由某種啞光的黑色合金打造,結(jié)構極其精密,笙苗排列透著一種冰冷的工業(yè)美學。與傳統(tǒng)笙的竹制或木制不同,它的每一個部件都閃爍著現(xiàn)代科技冷酷的光澤。在笙斗下方,一個微小的銀色LOGO異常醒目:恒遠集團旗下的“天籟”音樂實驗室標志。
盒子里沒有只言片語。
但這份“禮物”本身,就是最赤裸的宣言和挑釁。魏啟明不僅知道她在研究什么,他甚至已經(jīng)走在了前面!他復刻了安氏的樂器,或者說,他復刻了他所理解的、能操控那神秘力量的工具!
冰冷的金屬笙像一條毒蛇盤踞在桌上。蘇懷音盯著它,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魏啟明的觸手,遠比她想象的更近,更無所不在。他送來的不是禮物,是戰(zhàn)書。
她不能再等了。必須搶在魏啟明之前,進入那個被箭頭標記的巖體深處!必須找到安氏留下的東西!
機會,以一種意想不到的、帶著血色的方式降臨了。
幾天后,一場罕見的、裹挾著大量冰雹的強雷暴襲擊了敦煌地區(qū)。莫高窟外圍的電力設施遭到嚴重破壞,窟區(qū)陷入一片黑暗,備用電源僅能維持最基礎的安防系統(tǒng)。恒遠集團那些耗電量巨大的精密探測設備,成了最先癱瘓的廢物??耧L裹挾著沙石和冰粒,瘋狂抽打著洞窟的門窗,發(fā)出鬼哭狼嚎般的巨響,監(jiān)控視野也受到極大干擾。
混亂,是唯一的掩護。
蘇懷音穿上深色的沖鋒衣,將頭發(fā)緊緊束起,臉上蒙著防沙面巾。她將一個小小的、強力充電式手電筒綁在手腕上,工具包里除了專業(yè)的微型地質(zhì)錘、撬棒、便攜式激光測距儀和加固用的速凝樹脂,還塞進了一小瓶醫(yī)用高濃度酒精和一個防風打火機——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對抗可能的“不干凈東西”的手段。
她避開因停電而有些混亂的值班室,再次利用那條熟悉的通風管道,潛入了黑暗的220窟。洞窟內(nèi)伸手不見五指,只有狂風從門縫窗隙鉆入的凄厲呼嘯。手腕上的電筒射出一道筆直的光柱,切割開濃重的黑暗。光柱掃過墻壁,那些壁畫上的佛陀、菩薩、飛天,在晃動的光影中,面目似乎都帶上了一種詭異莫測的表情。
她目標明確,直奔北壁那個早已刻入腦海的轉(zhuǎn)角位置。強光手電緊緊貼著壁面,再次確認了那個微小的箭頭刻痕。她深吸一口氣,從工具包中取出地質(zhì)錘和小撬棒。動作必須精準、迅速,既要破開地仗層和后面可能存在的薄巖層,又要將對壁畫的損傷降到最低。
錘尖輕輕敲擊撬棒頂端,發(fā)出細微而清脆的“叮叮”聲,在狂風的背景音中幾乎微不可聞。地仗層在專業(yè)工具下如同酥脆的餅干般剝落。很快,露出了后面相對堅實的巖體。箭頭指向的地方,巖體顏色略深,質(zhì)地似乎也稍有不同。她換上一根更細的合金探針,小心翼翼地沿著縫隙探入,同時用激光測距儀觀察深度。
探針深入大約二十厘米后,阻力陡然一輕!一個狹小的、人工開鑿的孔洞!
蘇懷音的心跳快得像是要撞出胸膛。她小心地擴大孔洞邊緣,直到能勉強伸進一只手。洞里彌漫著一股濃烈的、混雜著塵土和奇異藥草氣味的陰冷氣息,還有一種……難以形容的、仿佛時間本身腐朽的味道。
她屏住呼吸,將手探入那冰冷的黑暗中。指尖首先觸碰到的是粗糙的巖壁,接著,摸到了一個細長的、圓柱形的物體!她小心翼翼地握住它,慢慢將其抽出。
一支笙。
一支真正的、來自唐朝的笙。
笙斗由深色的硬木制成,早已失去光澤,布滿細密的裂紋,觸手冰涼沉重。十三根長短不一的笙苗(笙管)由暗黃色的竹管制成,表面包裹著早已褪色發(fā)黑的篾箍,鑲嵌著小小的、黯淡無光的螺鈿作為裝飾。歲月的痕跡深刻入骨,卻奇跡般地保持著完整的形態(tài)。一種難以言喻的、沉甸甸的歷史感透過冰冷的竹木傳遞到她的掌心。
然而,蘇懷音的目光并未在笙上過多停留。她的手指再次探入孔洞深處,在冰冷的石壁角落,摸到了另一樣東西。
不是樂譜。
是骸骨。
一具蜷縮著的、極其矮小的骸骨。骨骼纖細,呈現(xiàn)出一種不自然的灰白色,仿佛所有的生機都被漫長的時間徹底抽干、石化。骸骨保持著盤坐的姿勢,頭骨低垂,下頜微張,空洞的眼窩似乎正凝視著闖入者。最令人心悸的是,那細小的指骨,以一種極其執(zhí)拗的姿態(tài),緊緊攥著那支笙的底端,仿佛與它融為一體,至死未曾分離。
安氏!
那個“不知所蹤”的粟特樂師!那個被阿吉稱為“釘死在地獄門口”的人!他就這樣被封存在自己開鑿的石穴里,守護著這支笙,歷經(jīng)千年!
一股混合著震撼、悲傷和刺骨寒意的電流瞬間竄遍蘇懷音全身。她幾乎能感受到骸骨上散發(fā)出的那種永恒的孤寂與巨大的不甘。她強忍著翻騰的思緒,目光落在骸骨盤坐的地面。那里,在厚厚的灰塵下,似乎刻著什么。
她用手套小心地拂去浮塵。
一行字跡顯露出來。不是漢字,也不是骨片上的密碼符號,而是粟特文字!蘇懷音對粟特文略有涉獵,她辨認著那些古老的字母,艱難地拼讀著:
“魔音……惑心……非吾愿……真音……在骨……醒……”
后面幾個字跡更加模糊難辨。但核心意思如同驚雷在她腦中炸響:惑人心智的魔音,非他所愿!真正的力量,蘊藏在骨(是指這支笙?還是指他的遺骨?)之中,是喚醒!喚醒什么?
“醒……”
最后那個字,像一道微弱的、卻穿越千年的吶喊。
就在這時,手腕上的電筒光閃爍了幾下,驟然熄滅!備用電源耗盡了!整個洞窟瞬間陷入絕對的、令人窒息的黑暗。無邊的黑暗和死寂猛地壓了下來,只有洞窟外狂風凄厲的嗚咽,如同無數(shù)冤魂在耳邊尖嘯。近在咫尺的安氏骸骨,在絕對的黑暗中,仿佛隨時會動起來!
一股難以言喻的陰冷氣息,如同實質(zhì)的冰水,瞬間包裹了蘇懷音,穿透厚厚的沖鋒衣,直刺骨髓。那不是物理上的寒冷,而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帶著無盡怨念和悲傷的冰冷。黑暗中,她仿佛聽到了一聲極其悠遠、極其輕微的嘆息,就響在耳邊,又像是直接在她腦海里響起。
恐懼如同冰冷的巨蟒,瞬間纏繞住她的心臟,勒得她幾乎無法呼吸。她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巖壁上。手忙腳亂地去摸工具包里的備用光源,卻因為極度緊張而失手將包打翻在地,工具散落的聲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黑暗中,那具緊握著古笙的骸骨,仿佛正無聲地凝視著她。
蘇懷音背靠冰冷的巖壁,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震碎肋骨。散落的工具就在腳邊,但她不敢動,甚至不敢呼吸得太重。黑暗中,那具蜷縮的骸骨仿佛擁有了生命,空洞的眼窩正穿透千年的塵埃,死死地鎖定了她。
那聲嘆息……是幻覺嗎?還是……
她猛地咬了一下舌尖,劇痛讓她瞬間清醒。不能停在這里!魏啟明的人隨時可能恢復電力,或者被這里的異常動靜引來!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壓下幾乎要沖破喉嚨的尖叫,憑著記憶和觸感,迅速蹲下身,在冰冷的地面上摸索。手指觸碰到滾落的手電筒,用力拍打幾下,光柱終于虛弱地重新亮起,在濃稠的黑暗中撕開一道顫抖的光縫。
光柱第一時間射向骸骨的位置。它依舊保持著那個盤坐緊握的姿勢,灰白的骨骼在光束下泛著死寂的光澤。剛才那令人窒息的陰冷氣息和嘆息,如同潮水般退去,仿佛從未存在。
是恐懼產(chǎn)生的幻覺?還是安氏殘存的意志在警示?
蘇懷音沒有時間深究。她迅速將散落的工具塞回包里,目光落在安氏骸骨和那支古笙上。取出它們?不!這狹小的空間無法帶走完整的骸骨,貿(mào)然移動是對逝者最大的褻瀆,也極易暴露。她的目標只有一個——那支笙!安氏守護的核心,喚醒“真音”的關鍵!
她再次看向那行刻在地上的粟特文字:“真音……在骨……醒……” 在骨?是指這支笙的材質(zhì)?還是指……
一個念頭閃過。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沒有去碰安氏緊握笙斗的指骨,而是將指尖輕輕搭在了古笙最靠近笙斗的一根短小的笙苗頂端。那根笙苗觸感與其他竹管略有不同,更加冰涼,顏色也更深沉一些。
她嘗試著,用最小的力氣,沿著笙苗的軸向,極其謹慎地旋轉(zhuǎn)。
輕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響起,仿佛枯骨在呻吟。那根看似固定的笙苗,竟然真的被她緩緩轉(zhuǎn)動了!當它旋轉(zhuǎn)到某個特定角度時,“咔噠”一聲極其輕微的機括聲響傳來!
蘇懷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小心地將那根被旋開的笙苗向上抽動。
笙苗被抽離了!它并非實心的竹管,而是一個中空的、精巧的竹筒!在竹筒內(nèi)壁,刻滿了密密麻麻的、與骨片上一模一樣的、細如蚊足的密碼符號!符號在竹筒內(nèi)壁螺旋排列,構成了一部完整的、立體的樂譜!
安氏將真正的“真音”樂譜,藏在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這支古笙的“骨”里!
蘇懷音強壓住狂跳的心臟和幾乎要奪眶而出的淚水,迅速將竹筒抽出,藏入沖鋒衣內(nèi)層最貼身的暗袋。她不敢再動其他,將旋開的笙苗小心復位,確??床怀龊圹E。然后,她最后看了一眼在光束中沉默的安氏骸骨,深深鞠了一躬。來不及處理現(xiàn)場了,她必須立刻離開!
她迅速用帶來的速凝樹脂,混合著地上的沙塵,飛快地填補好自己破開的洞口,并模仿周圍巖壁的紋理進行粗略偽裝。這瞞不過專業(yè)人士的仔細檢查,但至少能拖延一點時間。做完這一切,她關閉手電,再次融入無邊的黑暗,憑著記憶和感覺,摸索著向來時的通風管道口退去。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薄冰之上,洞窟外狂風的嘶吼掩蓋了她輕微的腳步聲。當她終于鉆回狹窄的通風管道,冰冷的鐵皮緊貼著皮膚,她才感到一陣虛脫般的后怕和冰冷。
回到公寓,鎖好門,拉緊窗簾。蘇懷音靠在門上,劇烈地喘息著,冷汗早已浸透了后背。她顫抖著拿出那個貼身藏好的竹筒,在臺燈下仔細審視。千年竹管冰涼依舊,內(nèi)壁上那些螺旋排列的密碼符號,在燈光下仿佛擁有了生命,閃爍著幽秘的光澤。
她立刻展開工作。有了之前的破譯經(jīng)驗,將竹筒內(nèi)壁的螺旋符號,按照古笙的結(jié)構和演奏法進行空間映射和轉(zhuǎn)換,比骨片那次更加順暢。當最后一個符號被轉(zhuǎn)換完成,一張全新的、遠比骨片譜復雜精妙百倍的樂譜,呈現(xiàn)在她的面前。
這不是魏啟明所追求的那種操控人心的“魔音”。安氏留下的文字在腦中回響:“魔音惑心,非吾愿;真音在骨,醒……” 這樂譜的力量,在于喚醒!喚醒什么?
她嘗試著,在腦中模擬吹奏這復雜譜面的氣息流動。這一次,當她的意識“奏響”第一個無聲的音符時,一種前所未有的、浩瀚而溫暖的感覺瞬間淹沒了她!那不是簡單的情緒調(diào)動,而是一種源自生命最底層的、奔涌不息的力量感!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喚醒,如同冰封的河流在春日奔涌!自由!一種無拘無束、與生俱來的磅礴意志!它如此強大,如此純粹,足以沖破任何枷鎖!
蘇懷音猛地睜開眼睛,淚水毫無預兆地滾落下來。她終于明白了安氏的犧牲,明白了那“地獄門口”的含義。他守護的不是力量,而是希望!是深埋于每個人靈魂深處、卻可能被遺忘被扭曲的自由火種!
就在她被這震撼的領悟沖擊得心神激蕩之時,手機屏幕驟然亮起,推送了一條爆炸性的新聞頭條:
【恒遠集團聯(lián)手全球頂級樂團 打造跨世紀音樂盛典 “天籟·未來之聲” 震撼來襲!】
【魏啟明:用科技與藝術的終極融合,重塑人類情感體驗!】
配圖是魏啟明意氣風發(fā)的笑容,背景正是恒遠集團“天籟”實驗室那標志性的、充滿未來感的銀色大廳。新聞稿極盡溢美之詞,宣稱這場音樂會將采用革命性的“神經(jīng)共振音波技術”,通過前所未有的“情感交響樂”,為全球觀眾帶來直達靈魂深處的震撼體驗,開啟人類情感共鳴的新紀元。
蘇懷音盯著屏幕上魏啟明的笑容,那笑容在她眼中如同惡魔的獰笑。她瞬間明白了那支冰冷合金笙的用途!明白了魏啟明所謂的“未來之聲”是什么!
他要用篡改后的、基于安氏“魔音”原理的樂譜,通過這場覆蓋全球的直播,像病毒一樣植入數(shù)十億人的潛意識!改寫人類的情感,操控集體的意志!
一場針對全人類的、規(guī)??涨暗木窭位\,即將在萬眾矚目的音樂廳中奏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