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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陽光,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明亮,穿透了臥室那層薄薄的、洗得發(fā)白的紗簾,毫不客氣地潑灑進來。光線像無數(shù)細小的金針,刺在我緊閉的眼皮上,帶來一陣尖銳的酸痛感。

我猛地睜開眼。

視線模糊了幾秒,才聚焦在天花板上那盞有些年頭的吸頂燈上。燈罩邊緣積了一層薄灰。頭痛欲裂,像被無數(shù)根燒紅的鋼針反復穿刺。昨夜混亂的記憶碎片,裹挾著冰冷的絕望感,如同退潮后裸露出的嶙峋礁石,瞬間清晰地、帶著棱角地撞入腦?!?/p>

“我女朋友還在樓下看著呢?!?/p>

江嶼那冰冷戲謔的聲音,沈修言那兇狠絕望的吻,兩人在昏黃燈光下糾纏的剪影……每一個細節(jié)都像被慢鏡頭無限放大、定格,反復在我眼前播放。胃里一陣劇烈的翻攪,我捂住嘴,強壓下那股惡心的感覺。

身邊的位置是空的。床單凌亂地凹陷下去一塊,還殘留著一點屬于江嶼的體溫和氣息。我僵硬地轉(zhuǎn)過頭,視線掃過臥室。

門虛掩著。

客廳里傳來細微的聲響。是拖鞋摩擦地板的聲音,還有……倒水的聲音。

我像一具被抽掉了靈魂的木偶,機械地掀開被子,雙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布滿碎玻璃的刀尖上。我悄無聲息地走到門邊,將臉貼在冰冷的門板上,透過那狹窄的門縫向外望去。

客廳里光線充足。

江嶼背對著我,站在開放式的簡易小廚房操作臺邊。他只穿了一條寬松的灰色運動長褲,赤裸的上身肌肉線條流暢而緊實,肩寬腰窄,在晨光里鍍著一層健康的蜜色光澤。他手里端著一個玻璃杯,正仰頭喝水。喉結隨著吞咽的動作上下滾動,側(cè)臉線條清晰而平靜。

完全看不出絲毫宿醉的痕跡,更看不出昨夜在樓下那場驚心動魄的沖突中,他曾扮演過怎樣一個近乎冷酷的角色。

“醒了?” 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我的心臟驟然緊縮。

沈修言!

他就坐在我們那張小小的、鋪著格子桌布的餐桌旁。位置正對著我臥室門的方向。他身上不再是昨晚那件昂貴的襯衫,而是換了一件質(zhì)地柔軟的深灰色羊絨衫,領口隨意地敞開著,露出清晰的鎖骨線條。他面前的桌上放著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旁邊還有一個打開的白色藥盒,里面是幾顆小小的白色藥片。

他看起來……有些疲憊。眼下帶著淡淡的青影,臉色比平日更顯冷白,像蒙著一層寒霜。但那雙眼睛,此刻卻像淬了寒冰的深潭,目光銳利如刀,穿透清晨的空氣,精準地落在我藏身的門縫上。

他看到了我。

那一瞬間的對視,空氣仿佛凝固了。沒有驚訝,沒有尷尬,只有一種冰冷的、洞悉一切的穿透力。我甚至能感覺到他目光里那沉甸甸的分量,壓得我?guī)缀醮贿^氣。

江嶼聞聲轉(zhuǎn)過身,手里還拿著水杯。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沈修言臉上,隨即順著沈修言的視線,也投向了我臥室的門縫。

“晚晚?” 江嶼的聲音響起,帶著晨起慣有的溫和,甚至還有一絲笑意,仿佛昨夜那場撕心裂肺的鬧劇從未發(fā)生?!靶蚜嗽趺床怀鰜??沈總帶了醒酒藥和早餐過來,正好一起吃?!?/p>

他的語氣自然得可怕。那種熟稔,那種理所當然,像一把鈍刀子,反復切割著我早已麻木的神經(jīng)。

我猛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嗆入肺管,帶來一陣刺痛。不能躲了。我用力推開門,走了出去。腳步虛浮,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

客廳很小,幾步路就走到了餐桌邊。我的目光掠過沈修言面前那杯咖啡——是外賣紙杯,不是他辦公室里的骨瓷杯。旁邊那個白色藥盒,上面印著某個熟悉的進口醒酒藥品牌。還有餐桌上擺著的幾個精致的紙袋,印著本市一家很有名的港式茶餐廳的logo,里面散發(fā)出誘人的食物香氣。這些細節(jié),像一根根細小的刺。

“謝謝沈總?!?我的聲音干澀沙啞,像砂紙磨過粗糙的木頭。我拉開一把椅子坐下,動作僵硬得像生了銹的機器人。目光低垂,死死盯著自己放在膝蓋上、微微顫抖的手指,不敢去看餐桌對面那個男人的眼睛。

“嗯?!?沈修言應了一聲,聲音沒什么起伏。他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動作優(yōu)雅依舊,但握著杯柄的手指,指節(jié)微微泛白,泄露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昨晚真是麻煩沈總了,” 江嶼把水杯放在桌上,拉開我旁邊的椅子坐下,語氣輕松隨意,“還特意跑一趟送我們回來?!?他拿起一個印著茶餐廳logo的紙袋,打開,里面是熱氣騰騰的蝦餃和晶瑩剔透的燒麥。他夾起一個蝦餃,極其自然地放到了我面前的空碟子里?!斑?,你最愛吃的蝦餃皇,趁熱。”

那動作,那語氣,那熟稔的照顧……和過去三年里的每一天,毫無二致。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他臉上,他微微笑著,眼角眉梢都帶著暖意,仿佛昨夜在樓下那個眼神冰冷、唇角掛著嘲弄弧度的人,只是我的一個噩夢。

巨大的割裂感讓我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我盯著碟子里那個飽滿誘人的蝦餃,只覺得它像一個精心偽裝的毒餌。

“江嶼?!?我猛地抬起頭,聲音因為壓抑而微微發(fā)抖。目光越過他,直直地刺向餐桌對面那個沉默的、散發(fā)著無形壓力的男人。“沈總……昨晚沒回去?”

空氣瞬間凝滯。

江嶼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夾著燒麥的筷子停在半空。他側(cè)頭看我,眼神里飛快地掠過一絲復雜的情緒,有驚訝,有探究,還有一絲……被冒犯般的不悅?但很快,那情緒就被一層更深的平靜覆蓋了。

沈修言放下咖啡杯。瓷器杯底磕碰在玻璃桌面上,發(fā)出清脆的一聲響。他終于抬起眼,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燈,毫無溫度地落在我臉上。

“嗯?!?他依舊是那個單音節(jié)詞。隨即,他微微側(cè)頭,視線轉(zhuǎn)向江嶼,那眼神里的含義瞬間變得極其復雜,像翻滾的濃霧,壓抑著風暴?!八蛲硗铝藘纱?,后半夜還發(fā)低燒?!?他的語氣平淡,像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但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冰碴子,“我留了藥,等他燒退了才走?!?/p>

留了藥?等他燒退了才走?

所以……他昨晚不僅送我們回來,進了我們的家門,還……留在了這里?在江嶼吐了、發(fā)燒了的時候?照顧他?

我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尖銳的痛感傳來,卻絲毫壓不住心底那瘋狂滋長的、冰冷刺骨的荒謬感和被欺騙的憤怒。我像一個徹頭徹尾的傻瓜!一個被蒙在鼓里,還沾沾自喜地以為自己是被特殊對待的傻瓜!

“沈總真是……體貼入微?!?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冰冷而尖銳,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刻薄,“對下屬的男朋友都這么盡心盡力?!?我刻意加重了“男朋友”三個字,目光死死鎖住沈修言。

沈修言的瞳孔,在聽到那三個字時,猛地收縮了一下!像被無形的針狠狠刺中。他下頜的線條瞬間繃緊,如同刀削斧劈,薄唇抿成一條毫無血色的直線。一股凜冽的寒意,以他為中心驟然擴散開來。他放在桌上的手,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微微賁起。

整個客廳的空氣仿佛瞬間被抽干,沉重得讓人窒息。

“林晚!” 江嶼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嚴厲和警告。他猛地放下筷子,金屬筷子撞擊在瓷碟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響。他側(cè)過身,面對著我,眼神不再是剛才的溫和,而是充滿了不認同和一種……急于制止的焦躁?!吧蚩偸顷P心同事!你別亂說話!”

“亂說話?” 我像被點燃的炸藥桶,猛地站了起來!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音。所有的委屈、憤怒、被愚弄的羞恥感在這一刻轟然爆發(fā)!“是我亂說話嗎?!江嶼!你告訴我!昨晚在樓下!單元門口!你和沈總在干什么?!”

我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尖銳顫抖,手指不受控制地指向窗外,指向昨夜那個讓我世界崩塌的地方。“我看見了!我全都看見了!” 眼淚終于洶涌而出,滾燙地滑過冰冷的臉頰,“他那樣對你!你……你又是怎么回應的?!”

最后一句話,幾乎是嘶喊出來的。我死死盯著江嶼的眼睛,試圖從他眼中找到一絲慌亂,一絲愧疚,一絲……解釋。

然而,沒有。

江嶼臉上的血色在剎那間褪得一干二凈,只剩下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他的嘴唇微微張著,似乎想說什么,卻一個字也發(fā)不出來。那雙總是盛滿陽光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巨大的震驚和一種……被猝不及防撕開偽裝的狼狽。

他看著我,眼神劇烈地閃爍著,像狂風中被吹得搖搖欲墜的燭火。震驚、慌亂、難以置信……最后,所有翻騰的情緒都沉淀下去,化為一片深不見底的、帶著痛楚的沉寂。

他沒有否認。

他甚至……沒有嘗試去辯解一個字。

他只是那樣看著我,用一種近乎陌生的、帶著沉重痛意的眼神。仿佛我才是那個舉起刀子的人。

客廳里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我壓抑不住的、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泣聲,在冰冷的空氣里顯得格外刺耳。陽光依舊明媚,灑在精致的早餐上,卻只映照出一片狼藉的心碎。

“林晚,” 沈修言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像淬了毒的冰凌,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他緩緩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帶來巨大的壓迫感。他的目光不再看我,而是像兩道冰冷的探針,牢牢鎖定了臉色慘白的江嶼。

“我們談談?!?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昨夜在樓下那句“為什么躲我”如出一轍的、壓抑到極致的暗流。

不是對事件的解釋,不是對我的安撫。他的目標,自始至終,只有一個人。

江嶼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避開了沈修言那極具穿透力的視線,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最終,極其緩慢地、沉重地點了一下頭。


更新時間:2025-08-10 03:09: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