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像個被無形鞭子抽打的陀螺,飛快地旋轉(zhuǎn)到了周五傍晚。窗外,城市的天際線已經(jīng)被夕陽染成了大片大片的金紅,火燒云肆意流淌,像打翻了上帝的調(diào)色盤。寫字樓里的空氣卻截然不同,緊繃了一周的弦終于松弛下來,醞釀著一場盛大的喧囂。
技術(shù)中心牽頭主導(dǎo)、聯(lián)合市場部攻堅了整整半年的“天穹”項目,今天下午正式通過了集團最高層的最終驗收。一個據(jù)說價值九位數(shù)的超級大單,穩(wěn)穩(wěn)收入囊中。消息傳來時,整個開放辦公區(qū)先是死寂了幾秒,隨即爆發(fā)出幾乎要掀翻天花板的歡呼和掌聲。紙片被拋向空中,像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雪。
“天穹慶功宴!今晚八點!‘云端’頂層餐廳!沈總請客!一個都不許跑!” 部門里最活躍的項目經(jīng)理老周,揮舞著胳膊,臉紅脖子粗地大聲宣布,聲音被淹沒在更大的聲浪里。
“云端”頂層。這座城市名副其實的云端地標,360度全景落地窗,璀璨的城市夜景仿佛唾手可得。巨大的水晶吊燈折射著迷離的光,空氣里混合著高級香檳的清冽、昂貴雪茄的醇厚以及無數(shù)種精心調(diào)配的香水味。衣香鬢影,觥籌交錯,舒緩的爵士樂流淌在每一個角落。
我穿著特意為今晚購置的小黑裙,踩著不算太習慣的高跟鞋,穿梭在熱鬧的人群里。目光卻像裝了自動導(dǎo)航,越過攢動的人頭,精準地落在那個最核心的位置。
沈修言無疑是今晚的絕對主角。他脫掉了那件標志性的深色西裝外套,只穿著剪裁完美的白色襯衫,領(lǐng)口解開了一顆紐扣,露出一點冷白的皮膚和利落的喉結(jié)線條。他手里端著一杯香檳,正和集團幾位頭發(fā)花白、氣場強大的高層談笑風生。水晶燈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寬肩窄腰的輪廓,平日里那種生人勿近的冷硬氣場似乎被周圍的喧囂沖淡了一些,唇角甚至掛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弧度,襯得那張輪廓分明的臉愈發(fā)英俊逼人。
他身邊圍繞著技術(shù)中心的骨干和市場部的精英,每個人都帶著敬仰和興奮的神情。沈修言偶爾側(cè)耳傾聽,偶爾簡短回應(yīng),姿態(tài)從容不迫,舉手投足間散發(fā)著掌控一切的自信和魅力。這種處于權(quán)力和光芒中心的、游刃有余的姿態(tài),和平日辦公室里那個沉默嚴謹?shù)募夹g(shù)總監(jiān)判若兩人。我的心臟又不爭氣地砰砰亂跳起來,捏著高腳杯的手指微微發(fā)緊。冰涼的杯壁沁出細密的水珠,沾濕了指尖。周圍的喧囂仿佛瞬間被推遠,只剩下他站在光影中心的身影。這畫面,完美契合了我腦子里所有關(guān)于“霸道總裁”的幻想素材。我甚至能腦補出他下一秒穿過人群,徑直走向我,用那雙深邃的眼睛鎖住我,低沉地說一句“今晚,你很美”的經(jīng)典橋段。
“嘿!發(fā)什么呆呢?” 一個熟悉的聲音帶著笑意和明顯的酒意,突然在我耳邊響起,溫熱的氣息拂過耳廓。
我猛地回過神,一扭頭,差點撞上江嶼湊近的臉。他不知什么時候溜到了我身后,臉上帶著運動后般的紅暈,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滿了細碎的星光。他身上那件熨帖的淺藍色襯衫,解開了最上面兩顆扣子,袖子隨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屬于他的、陽光曬過青草般清爽又帶著點汗意的熟悉氣息,瞬間沖散了剛才縈繞在我周圍的雪松冷香。
“嚇我一跳!” 我嗔怪地推了他一下,隨即又忍不住笑起來,“你怎么溜過來了?不用陪你們市場部那群‘功臣’了?”
“功臣們都在圍著沈總轉(zhuǎn)呢,哪有空理我這個小嘍啰。” 江嶼笑嘻嘻地,動作極其自然地伸手環(huán)住我的腰,把我往他懷里帶了帶。他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料清晰地傳來,帶著點微醺的熱度。他微微低頭,下巴幾乎蹭到我的額發(fā),聲音壓低了點,帶著點撒嬌的意味:“再說了,我想我女朋友了不行嗎?”
他身上淡淡的酒氣混合著他本身干凈的氣息,奇異地并不難聞。我靠在他懷里,剛才因為沈修言而繃緊的心弦不自覺地放松下來。這是屬于我的、踏實溫暖的港灣。
“少貧嘴?!?我笑著戳了戳他結(jié)實的胸膛,“喝了不少吧你?”
“還好還好,替老大擋了幾杯,小意思?!?江嶼滿不在乎地擺擺手,目光掃過熱鬧的會場,掠過被眾星捧月的沈修言時,似乎微微停頓了零點一秒,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隨即又落回我臉上,眼神亮得驚人,“這地方真不賴!不愧是大項目慶功宴!剛才我還跟老周說,這次多虧了你們技術(shù)中心攻堅克難,我們市場部才能把餅畫這么大……”
他興致勃勃地跟我分享著剛才的趣事,神采飛揚,手臂卻始終穩(wěn)穩(wěn)地環(huán)著我的腰,帶著一種自然而然的親昵和占有欲。我靠著他,聽著他活力滿滿的聲音,看著他生動的表情,心底那點關(guān)于沈修言的隱秘悸動,像是被投入了溫水的泡騰片,暫時消融在江嶼帶來的溫暖氣泡里。
“我去下洗手間?!?江嶼在我耳邊說,溫熱的氣息拂過敏感的耳垂。他松開環(huán)在我腰間的手臂,指尖卻像帶著不舍的眷戀,輕輕滑過我的手背,留下一點微癢的觸感。
“嗯,快去快回?!?我點點頭,目送著他高大的身影穿過衣香鬢影的人群,朝著宴會廳側(cè)門的方向走去。他步履依舊穩(wěn)健,但背影里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替領(lǐng)導(dǎo)擋酒,從來不是什么輕松的活兒。
周圍的熱鬧似乎隨著他的離開而褪色了幾分。我抿了一口杯子里剩下的香檳,微甜帶澀的氣泡在舌尖炸開。目光下意識地再次投向那個中心位置。
沈修言不知何時已經(jīng)結(jié)束了與高層的交談。他獨自一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對著喧囂的人群,面朝著窗外浩瀚如星海的城市燈火。霓虹的光影在他挺直的背影上流淌變幻,像為他披上了一件流動的、沉默的華服。他微微低著頭,手里依舊端著那只幾乎沒怎么動過的香檳杯,整個人透出一種與周圍格格不入的、深海般的孤寂和疏離。仿佛剛才那個在人群中游刃有余的掌控者,只是一個短暫的幻影。
這種強烈的反差,像一根細小的針,猝不及防地刺了我一下。他是在……想什么?工作?還是別的?那個瞬間,一種難以言喻的沖動攫住了我。我想走近他,想打破那層冰冷的玻璃罩,想看看那深潭似的眼底,此刻究竟映照著什么。
我?guī)缀跏窍乱庾R地抬腳,朝著他的方向邁出了一步。高跟鞋踩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面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就在這時,一只手有力地、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輕輕按在了我的肩膀上。力道不重,卻像一道無形的閘門,瞬間截停了我所有向前的動作。
我詫異地回頭。
市場部的張副總站在我身后,臉上堆滿了圓滑世故的笑容,眼角的褶子都擠在了一起?!靶×职?,”他聲音洪亮,帶著點酒后的亢奮,“來來來,正找你呢!剛才我們還在說,這次‘天穹’項目的核心算法攻堅,你是頭功啊!沈總慧眼識珠,把你調(diào)進核心組,這步棋真是走得太對了!來來來,必須敬你一杯!”
他不由分說地將一個斟滿的酒杯塞進我手里,自己則舉起另一杯。周圍幾個市場部和技術(shù)中心的中層也立刻圍攏過來,七嘴八舌地附和著,目光灼灼地聚焦在我身上。
“對對對,小林是功臣!”
“年輕有為,前途無量??!”
“這杯必須干了!”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包圍,只能擠出職業(yè)化的笑容,舉起酒杯。目光卻不受控制地越過張副總肥胖的肩膀,再次投向落地窗前。
沈修言似乎被這邊的動靜驚擾,微微側(cè)過身。隔著攢動的人頭和晃動的水晶杯,他的目光穿透了喧囂的聲浪和迷離的光影,精準地、毫無偏差地落在我臉上。
那眼神,不再是之前隔著辦公桌討論需求時的專注,也不是在人群中應(yīng)酬時的疏離客套。那是一種……極其復(fù)雜難辨的凝視。深沉的底色里,似乎翻滾著某種被強行壓抑的、近乎灼熱的情緒,像冰層下涌動的暗流,又像夜空中即將爆發(fā)的無聲閃電。只是一瞬,快得如同幻覺。隨即,那目光便移開了,重新投向窗外那片無垠的燈火,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從未發(fā)生。
我的心跳,卻在那短暫的對視里徹底亂了章法。握著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緊,冰冷的杯壁幾乎要嵌進掌心。
“來!干了!” 張副總豪邁的聲音在耳邊炸開。
我猛地回神,勉強扯出一個更大的笑容,將杯中金黃色的液體一飲而盡。辛辣伴隨著氣泡的刺激感一路燒灼到胃里,卻絲毫沒能壓下心口那片突如其來的、莫名的悸動與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