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周年結(jié)婚紀(jì)念,孟景言第一次點頭,讓我把午飯送到公司。為了這頓飯,我四點起床,
從挑蝦線到煨高湯,一步都沒舍得假手于人。保溫桶里盛滿滾燙的雞湯,像盛著我一整顆心。
可電梯門剛開,就聽見他助理壓低聲音:“謝小姐離婚了,航班十一點落地。
”那桶雞湯在下一秒被孟景言失態(tài)打翻,湯汁濺到我手背,瞬間紅了一大片。
他卻只顧對著手機溫聲哄她:“雪微,別哭,在機場等我,我馬上到?!碑吘?,
謝雪微是他年少時愛而不得,至今仍念念不忘的白月光。孟景言柔聲安撫好謝雪微,
然后匆匆拿起車鑰匙往外走。臨出門前,才像忽然記起屋里還有我這個人。
目光掠過我燙傷的手,對我說話時是和剛才截然不同的冷漠?!把┪鄢阅阕龅乃篝~,
你現(xiàn)在馬上回去做一份。”留下這一句話后,孟景言的背影便毫不猶豫消失在門口。
秘書要替我處理傷口,我搖搖頭,指著滿桌未動的菜?!爸苊貢闊臀业沟舭?。
公司的垃圾桶……我找不到。”原來五年的婚姻,不過是把別人的名字,在他心里越描越深。
這段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婚姻,也該散場了。1剛走出公司外面就轟隆一聲下起了暴雨。
我到家時,渾身幾乎都已經(jīng)濕透。正在拖地的張姨看見我提著魚狼狽的樣子,
連忙放下拖把迎上來?!鞍パ椒蛉讼氤贼~跟我說就行了呀,何必自己受累還淋一場雨?
你快去換身衣服,今晚這魚想怎么吃?酸菜還是紅燒?”看著絮絮叨叨的張姨,
我忽然有些恍惚。當(dāng)年我死纏爛打嫁給孟景言,所有人都等著看我被掃地出門的笑話,
只有張姨真心實意叫我孟太太。如果我走了,她會舍不得我嗎?我抿了抿唇,
避開了張姨伸過來的手?!拔蚁热Q身衣服,等會我來下廚?!睆堃虝庖恍?。
“是先生想吃吧?怎么樣,先生是不是對你的廚藝贊不絕口?你看你今早還緊張得不得了。
”“不過先生也真是的,哪能讓你中午辛苦了,晚上還受累,
再喜歡你做的菜也不能這樣……”我安靜地聽,沒有回答。張姨在孟景言身邊二十多年,
早已是他的半個親人。她可以數(shù)落他,我卻不能傻乎乎地附和。更何況,
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告訴她,那桌我滿懷愛意做的菜,最后都進了垃圾桶。
我以為五年的陪伴終于焐熱了孟景言那顆冷硬的心??芍x雪微一回來,
我就成了徹頭徹尾的笑話。我努力扯出個跟平時一樣的笑,“張姨,今晚給你放個假,
先去休息吧?!薄昂煤煤?,我不在這兒打擾你們小兩口培養(yǎng)感情。
”張姨明顯誤會了我的意思,笑著回了臥室。我垂下眼,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她不知道,
我只是不想讓她看到我的難堪。2右手的燙傷沒及時處理,藥膏只讓那片暗紅更顯猙獰。
我咬著牙把水煮魚端上桌,剛?cè)鐾晗悴?,門鎖咔噠一聲。“江籬,煮碗姜湯,雪微淋了雨。
”孟景言的聲音裹著雨氣撞進來。我聞聲看去。謝雪微裹著他的外套,濕透的劉海貼在額前,
整個人像株被雨砸壞的菟絲花,牢牢纏在他懷里。那是我從未擁有過的姿勢。
“都看到下雨了,怎么還淋著雨往我這兒跑?”“好久沒見到景言哥哥,我想你了嘛。
”謝雪薇自然而然地撒嬌?!澳惆 !泵暇把郧篙p彈她額頭,明明在責(zé)怪,
唇角卻翹得縱容。謝雪微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沙發(fā)上。沙發(fā)塌陷一角,
孟景言正半跪著替她擦頭發(fā)。原來淋雨是能換來疼惜的。若此刻濕透的是我,
他大概只會皺眉丟來一句“蠢”。兩人旁若無人地親昵,仿佛一對羨煞旁人的熱戀情侶。
我重重把手里的水煮魚放在桌上,瓷盤震得手心發(fā)麻。“咦,什么味道???
”謝雪微好像才發(fā)現(xiàn)我在,探頭探腦往這邊看。孟景言順著她的視線語氣柔和地解釋。
“你不是喜歡吃江籬做的水煮魚嗎,我……”他話還沒說完,臉色倏地沉下去,聲音冷硬。
“江籬,雪微不愛吃香菜,你怎么這么點小事都做不好?”五年過去,
他仍記得謝雪微的忌口??扇杖胀补舱?,他卻記不住我碰姜會起疹子,
連氣味都能讓我窒息。我吸了口氣,把翻涌的酸澀一并壓進喉嚨。“抱歉,我忘了。
”我的解釋并不能讓孟景言滿意。他眉心折得更深,剛要出口再說什么,
余光卻掃到我仍在滴水的發(fā)梢,以及右手虎口處被燙得通紅的傷。
我下意識把右手往身后藏了藏。孟景言面色有一瞬間的不自然,很快又消失不見,
但終究把話咽了回去。謝雪微環(huán)著他的手臂,指尖在他掌心畫圈,嬌滴滴開口。
“我一個電話就把你叫走,阿籬姐姐生氣也正常呀,景言哥哥別再怪她啦?!彼櫫税櫛羌猓?/p>
嬌俏地補上一句?!安贿^阿籬姐姐,下次不可以再這樣啦,我真的很不喜歡吃香菜!
”一句話,輕巧地把“故意”二字釘在我背上。沒等到孟景言的附和,她唇角的弧度僵了僵,
隨即又軟聲道?!爸劣谀桥梏~,要不就倒掉好啦?”她看似在詢問,
神色卻滿是篤定孟景言不會拒絕。“那盆魚,我做了兩個小時。”我望向孟景言,聲音很輕,
也不知道自己想聽什么。謝雪微也抬頭看他。男人沒有讓她等。孟景言避開我的眼神,
輕輕勾了勾謝雪微的鼻尖,嗓音低而溫柔?!昂茫悸犖覀冄┪⒌?。
”那盆水煮魚的結(jié)局就這樣三言兩語地被定了下來?!靶辛?,我去給你煮姜湯,
免得江籬又笨手笨腳做得不合你心意?!泵暇把灾逼鹕韥砜聪蛭?,
“你的傷……”“阿籬姐姐?!敝x雪微打斷他,嗓音軟得滴水。
“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放一下洗澡水呀,淋了雨,渾身黏糊糊的,想泡一個熱水澡呢。
”3話一出口,謝雪微像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她面色猶豫,“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阿籬姐姐本來就不喜歡我,放洗澡水的話,萬一又惹她……”張姨聽到動靜出來,
正好聽到這話。她連忙笑著打圓場,順手要去拿客房的鑰匙?!斑@種事我去就好了,
怎么能麻煩太太!我順便把客房收拾出來,
雪微小姐也好……”但孟景言接下來的話讓她停在原地。也讓我如墜冰窖。
“雪微今晚跟我睡主臥?!蹦腥艘羯届o,像在吩咐明天的早餐。“她睡眠淺,得要我陪著。
”張姨半晌才愣愣開口,“那夫人呢?”我也想問,那我呢?孟景言連眼皮都沒抬。
“當(dāng)然是住客房,張姨你去收拾一下?!睆堃淌忠欢叮€想說什么,被我抬手?jǐn)r住。
我笑了笑,指甲卻掐進掌心,“不勞張姨,我自己去?!鞭D(zhuǎn)身時,
謝雪微怯怯地扯孟景言袖子,聲音甜得發(fā)膩?!熬把愿绺?,阿籬姐姐是不是生氣了呀?
要不我還是……”孟景言輕柔地撫上她的手,語氣平淡。“她氣什么?
主臥本來就是應(yīng)該是你的?!蔽夷_步一頓。謝雪微像被嚇到,眼圈立刻紅了,
“景言哥哥別這么說,阿籬姐姐才是……”“她才是鳩占鵲巢。”男人抬眼,
第一次把目光釘在我身上,一字一頓?!岸遥疫@位夫人,一向最是懂事。
”手心傳來涼意,我低頭看去,才發(fā)現(xiàn)掌心已經(jīng)被我掐破了皮,血順著手指往下滴。
我卻好像感覺不到痛。原來如此。五年婚姻,在孟景言眼里,
不過是一場“懂事”的鳩占鵲巢。4客臥里張姨小心翼翼替我處理傷口,語氣憤憤。
“這謝雪微怎么陰魂不散!”“眼看你們倆就要好起來了她又回來攪局,
五年前她鬧那一場還不夠嗎!”棉簽突然戳重了,她慌忙抬眼看我,像做錯事的孩子。
“不過阿籬你也別難過,我看她得意不了多久,先生只是一時鉆了牛角尖,
他心里是有你的……”我不怪張姨替孟景言說話。可更多的,我實在是不想再繼續(xù)聽下去。
“張姨。”我截斷她的話,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斑@五年,謝謝您。”張姨猛地直起身,
“夫人!”可看到我通紅的眼眶,她所有安慰的話突然哽在喉嚨里,
最后化成一聲長長的嘆息。五年前那場婚禮,和今天的情形多么相似。交換戒指的時候,
孟景言突然接到謝雪微要出國的電話。他沒有一句解釋,毫不猶豫拋下我去了機場。
留我一個人舉著空蕩蕩的無名指面對滿場賓客。幾十雙眼睛或嘲諷或憐憫地看著我,
竊竊私語。朋友拽我離開,我卻咬著一口牙站在原地不肯動,從天光站到天黑。
直到天邊最后一絲亮色消失,我也沒等到婚禮的另一個主角。
最后是張姨硬把在酒吧借酒消愁的孟景言拽了過來。他喝得爛醉如泥,只跟我說了一句話。
“雪微都走了,你還在這里干嘛?”我已經(jīng)記不清他說這句話時的表情。
“今天不是我們的婚禮嗎?”卻永遠忘不了他聽我說完這句話后,那個玩味的笑。
那天我在心里憋了一口氣,發(fā)誓要把謝雪微從他心里連根拔起??扇缃衲强跉馍⒘?。
孟景言想跟謝雪微重續(xù)前緣,我又何必再當(dāng)一次惡人。這段感情,我愿賭服輸。
5第二天早上孟景言居然破天荒地親自下廚熬了一鍋粥。面對我驚訝的眼神,
孟景言鎮(zhèn)定開口。“張姨請假了,今天做了皮蛋瘦肉粥,我記得你愛吃?!痹趺?,
對昨晚那場鬧劇的補償嗎?我掃了一眼砂鍋,目光所及全是切得碎碎的姜絲,
連挑都挑不出來。沒來得及應(yīng)聲,樓梯轉(zhuǎn)角處先傳來了謝雪微嬌滴滴的埋怨。“景言哥哥,
都怪你昨天來得太急,我沒買到新衣服!現(xiàn)在連出門的都沒有!”孟景言笑得縱容,
“怕你受委屈才趕過去。先穿阿籬的,你倆差不多高,吃完帶你去買新的?!薄昂靡?/p>
”謝雪微歡呼了一聲才想起來,似乎應(yīng)該問問我這個當(dāng)事人的意見?!鞍⒒h姐姐,可以嗎,
我會小心注意不弄臟的?!泵暇把砸姴坏盟募饧馍系娜耸芪?。我眉尖剛動,
他已經(jīng)側(cè)過身來,聲音沉了兩分?!皫准路?,江籬,別小家子氣?!蔽姨а郏?/p>
語調(diào)平靜:“我只是想說,我對姜嚴(yán)重過敏,一點都不能碰?!笨諝馔蝗话察o,
只剩砂鍋“咕嘟”冒泡的聲音。孟景言回頭,看見那鍋幾乎被姜絲染成淺黃的粥,
神色有些不自然。“你等會和我們一起去,”他生硬地轉(zhuǎn)開話題,
“正好把昨天紀(jì)念日的禮物補上。”我嗤笑一聲,孟景言說這句話前問過謝雪微嗎?
我抬頭看去,謝雪微果然已經(jīng)面露慍色,又很快壓了回去?!澳阈κ裁矗俊泵暇把园櫭?。
“沒什么?!蹦抗饴舆^謝雪微身上那件本該掛在主臥的真絲睡裙。“祝你們,玩得開心。
”淡淡說完后我便轉(zhuǎn)身向門口走去?!澳闳ツ模俊鄙砗髠鱽砻暇把圆粷M的聲音。我沒回頭。
他果然忘了。忘了今天說好要和我一起去給我母親掃墓。
6母親在我十歲那年的清晨悄然離世。我拼命想攥緊關(guān)于她的所有記憶。
可記憶像指縫間的沙,越用力越從縫隙里溜走,只剩越來越薄的影子。
我俯身將白菊輕放在碑前,指尖掠過那張冰涼的黑白照片。那是她留在人世最后的表情,
安靜得像睡著。記憶里最后的溫度,是她干燥而溫暖的手掌覆在我發(fā)頂,帶著微微的顫。
“阿籬,要好好愛自己?!彼纳ひ羯硢?,裹著濃濃的不舍。我把額頭抵在墓碑上,
寒意順著皮膚爬滿全身。閉上酸澀的眼睛,喉嚨里滾出一句哽咽:“對不起,媽媽,
我沒有做到?!碑?dāng)年最無助時感受到的那一絲好成了我全部的籌碼。
我把愛的權(quán)利雙手奉給孟景言,賭他會替我守住??晌逸?shù)醚緹o歸。
七月的暴雨來得毫無征兆,雷聲劈開天幕,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在碑前不小心睡了過去。
雨水順著額頭流下,沖淡了嘴角的咸澀。
身體比大腦先一步行動——我撥通了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屏幕亮起時,我自嘲地笑。
五年里,這個號碼我撥過無數(shù)次,五次里未必有一次被接起。如今謝雪微回國,
更該石沉大海。還不如打給張姨。正要掛斷,聽筒里卻傳來孟景言漫不經(jīng)心的“喂”。
背景安靜得反常,沒有商場的人聲鼎沸。他不是要帶謝雪微去買新衣服嗎?下一秒,
一道羞澀又雀躍的聲音解答了我的疑問。“景言哥哥!這件婚紗好看嗎?”婚紗。
我直接掐斷了電話。身上已經(jīng)沒有一處干的地方。我費力想看清路,
可視野卻幾乎全部被暴雨隔絕。腳下一滑,腳踝傳來鉆心的疼——崴了。我扶著墓園鐵門,
想笑自己矯情,眼淚卻混著雨水往下淌。正想咬牙往外走時,車燈劈開雨幕,
一輛邁巴赫緩緩?fù)T谖颐媲啊\嚧敖迪?,暖黃燈光里露出一張熟悉的側(cè)臉。男人嗓音低沉,
帶著五年未見的譏諷。“江籬,五年不見,你就把自己搞得這么狼狽?”7“趕緊擦擦,
別把我車弄臟。”方徇把毛毯扔給我,看似數(shù)落,卻抬手示意司機把空調(diào)往上調(diào)了兩度。
“先找家店買姜湯……”話到一半,他忽然抬眼,后半句硬生生咽了回去?!啊诙箿?/p>
”他還記得我對姜過敏。暖風(fēng)吹散了滿身的寒意。我怔怔望著他。五年不見,
方徇的輪廓被歲月磨得更鋒利,陌生得讓我不敢相認(rèn)。上次見面還是在五年前的婚禮。
孟景言丟下我去機場之后,是方徇沖上臺,幫我趕走了那些對我指指點點的賓客。
他拉著我的手想把我?guī)ё?,我卻咬牙死死釘在原地。“江籬你能不能長點腦子,
孟景言那混蛋都這樣了你還要嫁?”“你現(xiàn)在不逃,以后哭都找不著地?!薄案易?,
我家沒孟家有錢,但肯定不讓你餓著?!薄鞍⒒h,跟我走吧,好不好?
”那天我等了孟景言多久,他就在旁邊站了多久。離開的時候,方徇只跟我說了一句話。
“江籬,你這人怎么軟硬不吃!”如今記憶里的少年和眼前人重疊,
我恍惚想起那天他好像……紅了眼眶?!般吨陕?,淋傻了,還得我伺候你?
”方徇嘴上兇巴巴,手上卻接過毛毯,輕柔地給我擦頭發(fā)。熟悉的毒舌沖淡了那一絲陌生感。
我垂眼,聲音悶在毛毯里,“你怎么會在這?”“我怎么不能在這,
江阿姨當(dāng)初好歹也給我做過飯吃,我就不能來看看她?”“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方徇嘴上數(shù)落我裝可憐,語氣卻緩了下來?!肮緶?zhǔn)備把重心往國內(nèi)轉(zhuǎn),我回來探探路。
”見我悶頭不吭聲,他嘆了口氣,像在哄孩子?!跋热メt(yī)院,腳踝腫得跟饅頭似的。
”我低頭,果然,淤血已經(jīng)漫成一片紫紅。吸了吸鼻子,我搖頭?!安蝗ィ矣惺乱?。
”方徇蹙起眉頭,“什么事能比你自己還重要?”“離婚?!?推開門的一剎那,
我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蛷d中央那面曾經(jīng)掛著我和孟景言巨幅婚紗照的墻,如今空空如也。
空氣里彌漫著陌生的香水味,濃重得刺鼻的玫瑰,是謝雪微最喜歡的那款。她正墊著腳比劃,
指揮搬家工人按照她的想法放新家具。“再往左一點,對,就是擋住那個花瓶。”那個花瓶,
是我當(dāng)初跑遍全城才挑中的,只因為它是孟景言喜歡的鳶尾。目光所及,
屬于我的痕跡被替換。我親手選的地磚被地毯遮蓋,
因為孟景言不忍心她光腳踩上冰涼的地面。角落的琴葉榕不知所蹤,
換成了一只比人還高的毛絨熊,塑料眼珠空洞地望著我。沙發(fā)旁堆滿謝雪微的戰(zhàn)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