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閃爍，將滬城的夜空涂抹成一片流光溢彩的畫布。
車流如織，引擎的轟鳴與城市的喧囂交織成永不疲倦的背景音。
一輛黃色的出租車，像一尾靈活的魚，在這片由光與聲構成的海洋中穿梭。
后座上，林風的臉龐映著窗外飛速掠過的繁華光影，眼神復雜難辨。
他緊握的手機屏幕上，一條加粗的新聞標題格外刺眼：
【重磅！滬城龍隊主力防守悍將林風宣布退役！】
下面緊跟著的簡訊更是字字扎心：“龍隊官方今日確認，在2034-2035賽季合同到期后，獲得自由球員資格的林風，選擇結束其十年職業(yè)籃球生涯?！?/p>
新聞下方，配著一張他球員時期的賽場特寫。
照片上的他，正做出標志性的防守姿態(tài)：身體壓得極低，肌肉緊繃如弓，眼神銳利如鎖定獵物的鷹隼，汗水浸濕了鬢角，全神貫注地緊盯著對手的每一次細微動作。
這張照片，瞬間將他拉回那個充斥著汗水、碰撞與吶喊的世界。
第三輪末尾被選中。
十年。
邊緣球員。
這四個詞，幾乎就是他整個職業(yè)生涯的冰冷注腳。
沒有萬眾矚目的退役儀式，沒有鋪天蓋地的鮮花與掌聲，只有這寥寥數(shù)語的冰冷宣告，為他傾注了整個青春的籃球夢想，畫上了一個倉促而平淡的句點。
“真的……沒有遺憾嗎？”林風在心底無聲地問自己。
他以為自己早已看透，習慣了被忽視，接受了平庸的結局。
可此刻，一股巨大而空洞的失落感，像冰冷的潮水，猛地淹沒了他。
十年??！
最好的年華，全部的熱血與汗水，最終仿佛什么都沒能留下，只余下這車窗外令人窒息的繁華，和一個被掏空的自己。
“叮鈴鈴——”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打破了車廂內的沉寂。
屏幕上跳動著“白俊成教練”的名字。
白教練，那個當年力排眾議、在第三輪末尾將他這個不起眼的防守球員撈上岸的人，也是這十年風風雨雨中，唯一始終信任他、給他機會的人。
接通電話，白教練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更多的卻是暖意：“林風啊，辛苦了?！?/p>
一聲輕嘆后，他話鋒一轉，帶著點自嘲的笑意：“現(xiàn)在退役了，我這老頭子，也能叫你一聲老弟了?！?/p>
“白哥，”林風喉頭微哽，聲音卻異常真誠，“這十年，要不是您一直拉扯著，我可能早就……謝謝您！”
“傻小子，說什么謝不謝的?！卑捉叹毜穆曇舻统炼锌霸谖已劾?，你就是咱們龍隊的傳奇。十年如一日，干著最臟最累的活兒，堵?lián)屟邸⒖复髠€兒，沒有一次退縮。球隊能有那些勝利，你的功勞，哥都記在心里。謝謝你，老弟！”
簡單的幾句話，沒有華麗的辭藻，卻飽含著兩個男人之間無需言表的感激與情誼。
掛斷電話，林風再次將視線投向窗外。
滬城的夜空被光污染籠罩，看不見一顆星星，只有無邊無際的喧囂和流動的燈河。
這座他為之奮斗了十年的城市，見證過他無數(shù)次的飛身救球、咬牙硬頂，卻似乎從未真正“看見”過他，那個標簽化的“防守型球員”。
那句如同跗骨之蛆般纏繞了他整個職業(yè)生涯的評價——“把林風放一邊”，再次在耳邊尖銳地響起，成為心口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舊傷疤。
煩躁像藤蔓一樣纏繞著心臟，越收越緊。
林風付錢下車，漫無目的地走在初冬寒冷的街頭。
凜冽的寒風像刀子刮過臉頰，凍得他鼻涕直流，臉頰麻木通紅。
直到身體被凍得幾乎失去知覺，疲憊感深入骨髓，他才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了那個位于城市角落、承載著所有平凡與溫暖的小家。
鑰匙剛插進鎖孔，“砰！”一聲清脆的爆響，如同小鞭炮炸開，嚇了他一跳。
門開處，映入眼簾的是妻子蘇晴明媚的笑臉。
她手里舉著一小束開得正艷的鮮花，眼睛里閃爍著亮晶晶的光：“林風！你回來啦！辛苦了！退役快樂！”
鮮花被塞進他冰涼的手里，淡淡的香氣混合著家的氣息，瞬間包裹了他。
看著蘇晴近在咫尺的臉龐，林風的心猛地一揪，酸楚幾乎要沖破眼眶。
她依然美麗，可眼角的細紋、那雙因常年勞作而略顯粗糙、指節(jié)微微變形的手，都在無聲地訴說著這十年來的艱辛。
為了支持他追逐那個渺茫的籃球夢，蘇晴放棄了自己喜愛的設計工作，十年如一日，默默扛起了生活的重擔。
他那點微薄的球員薪水，根本填不滿高昂的生活費、頻繁的康復治療費、還有那些必不可少的運動裝備和房租。
蘇晴白天上班，晚上還要接各種零活、手工，身體早就透支了，落下不少小毛病，卻從不在他面前抱怨一句。
就在他人生最低谷、最狼狽地告別舞臺的時刻，這個為他付出一切的女人，卻用一束鮮花和燦爛的笑容，給了他最溫暖、最堅定的港灣。
巨大的愧疚和洶涌的愛意瞬間沖垮了堤防，林風再也控制不住，滾燙的眼淚奪眶而出。
他猛地張開雙臂，將眼前這個瘦弱卻無比強大的女人緊緊擁入懷中，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里。
“傻瓜……”蘇晴的聲音也帶著一絲哽咽，卻沒有推開他，只是像過去無數(shù)次那樣，溫柔地、輕輕地拍著他的背，用無聲的懷抱接納他所有的失落與疲憊。
餐桌上，擺滿了林風平日里為了保持體脂和狀態(tài)而不敢多碰的家常菜，最中間是一大盤色澤誘人、滋滋冒油的五花肉，香氣撲鼻。
為了那身肌肉和體能，他已經十年沒和喜歡小酌的蘇晴好好喝過一杯了。
今天，他特意繞路買了一瓶蘇晴以前常提起的老牌子白酒，藏在身后。
“蘇晴，今天，咱們好好喝一杯！”林風深吸一口氣，努力揚起笑容，從身后“變”出了那瓶白酒。
看到熟悉的酒瓶，蘇晴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少女般驚喜地拍手：“哇！這個好！看著就過癮！今天終于能解饞啦！”她大學時就喜歡和朋友小酌，可自從跟了林風，為了不影響他訓練和比賽，硬是把這點小愛好也戒了。
看著她發(fā)自內心的雀躍，林風心中的愧疚更深了，后悔自己過去太過苛求自己，連陪妻子喝杯酒這點小事都吝嗇給予。
幾杯辛辣的白酒下肚，暖流驅散了身體的寒意，也沖開了情感的閘門。
“蘇晴，”林風的聲音帶著酒后的微醺和濃得化不開的深情，“謝謝你，真的謝謝你。這十年，委屈你了。能娶到你，是我林風這輩子，做得最對、最值的一件事！”
平日里羞于出口的愛意，在酒精的催化下變得無比坦誠。
然而，說著說著，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噗嗤——哈哈哈，”蘇晴被他這又哭又笑的樣子逗樂了，一邊笑一邊也抹著眼角，“林風同志，你平時在球場上不是挺酷挺兇的嗎？怎么幾杯酒下肚，就變成愛哭包了？羞不羞?。俊?/p>
兩人笑著，鬧著，回憶著相識相戀的點點滴滴，聊著那些雞毛蒜皮卻無比珍貴的日常。
酒意微醺，氣氛正暖。
就在這時，蘇晴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她放下酒杯，用一種異常認真、甚至帶著點審視的目光看著林風。
“林風，”她的聲音很輕，卻很清晰，“我問你個問題，你一定要說實話，發(fā)自內心地回答我?！?/p>
“嗯，你問。”林風也坐直了身體，迎著她的目光。
“如果……我是說如果，”蘇晴頓了頓，一字一句地問，“你有機會，重新來過，你……還會選擇打籃球嗎？”
這個問題，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在林風的心底激起了滔天巨浪！
重新來過？
再走一遍那條布滿荊棘、飽嘗辛酸、最終可能依舊落寞收場的路？
他下意識地想逃避，想苦笑，想搖頭?？赡抗庥|及蘇晴那雙清澈的眼睛，里面沒有抱怨，沒有試探，只有純粹的、帶著某種期待的光芒。
他知道，面對這個為他付出一切的女人，他不能說謊。
一股從未有過的熱流猛地從心底涌起，沖散了所有的猶豫和苦澀。
他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因為激動和哽咽而顫抖，卻異常堅定：“會！我會！”
他猛地抓住蘇晴的手，仿佛要抓住那個虛無縹緲的“如果”，眼中爆發(fā)出一種近乎燃燒的光芒：“蘇晴，如果真能重來一次，我一定還會選籃球！這一次，我會拼上命去練！往死里練！抓住每一個機會！我一定要成功！我要打進全明星！我要拿冠軍！我要賺很多很多錢！我要讓你過最好的日子！我要把欠你的，十倍、百倍地補償給你！再也不要你為我吃一點苦！”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里吼出來的，帶著十年積壓的不甘和重燃的熾熱決心！
話音落下的瞬間，林風只覺得一股無法抗拒的黑暗如同海嘯般襲來，瞬間吞噬了他所有的感官。意識抽離的最后一剎那，他似乎聽到了蘇晴一聲極其欣慰、仿佛心愿得償般的低語，帶著笑意和釋然：
“這才對嘛……”
緊接著，林風的世界徹底陷入一片沉寂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