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個游魂一樣,從行政樓里走出來。
剛才在院長辦公室里吼出的那句不死不休,耗盡了我全身所有的力氣。
此刻,我的身體是空的,心,也是空的。
夜風吹過,我只覺得冷,一種從骨頭縫里鉆出來的冷。
我輸了。
輸?shù)靡粩⊥康亍?/p>
報警,警察把我當垃圾一樣扔出來。
上網(wǎng),我的聲音甚至發(fā)不出去,就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死死扼住。
對質(zhì),換來的只有更赤裸的羞辱和更惡毒的威脅。
王德昌說得對。
我沒爹沒媽,是個孤兒。
我拿什么跟他斗?
我連跟他站在同一個擂臺上的資格都沒有。
他只需要動動小指頭,就能把我連同我那還在ICU里生死不知的妹妹,一起碾得粉碎。
我的腳步,越來越慢。
我不知道該去哪。
回宿舍?那里有舍友同情的目光。
去醫(yī)院?我拿什么臉去見小雪?我連最基本的公道都為她討不回來,我算什么哥哥?
就在我茫然四顧,感覺自己被整個世界拋棄的時候,口袋里的手機,突然又尖銳地響了起來。
我渾身一顫,下意識地以為又是學校打來的。
我掏出手機,屏幕上跳動的,卻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按下了接聽鍵。
“喂?”
“喂!是林天嗎?”
電話那頭,是一個極為粗暴的男人聲音,背景嘈雜,像是在某個麻將館里。
“我是,你哪位?”
“我是誰?操!你他媽欠了老子的錢,還問老子是誰?!”
男人的聲音瞬間提高了八度,充滿了不耐煩和戾氣。
“你們之前押了房子,從我這借了二十萬!今天,是最后還款日!錢呢?!”
高利貸!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像是被重錘狠狠砸了一下。
這件事林天是知道的。
父母去世前,家里就欠了外債,根本就沒什么積蓄了。
連兩個人的生活費和學費都是兩人勤工儉學賺來的!
林天本以為,等小雪的成果出來,獲得了國家的獎勵,就能把錢還上。
可林天萬萬沒想到……
“說話啊!啞巴了?!”電話那頭的聲音愈發(fā)暴躁。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聲音沙啞地哀求道:“大哥,對不住,我妹妹她……她出事了,現(xiàn)在還在醫(yī)院……”
“我他媽管你妹妹是死是活!老子只認錢!"
“我告訴你林天,我不是在跟你商量!這個月二十萬本金,加五萬的利息,一共二十五萬,一分錢都不能少!”
“不然,你們就收拾東西從那座房子里滾出去,住到天橋底下去吧!”
隨后男人惡狠狠地威脅道:“另外,老子已經(jīng)打聽清楚了,你妹妹就在市一院的ICU里,對吧?”
“你要是敢?;樱献泳蛶值軅?nèi)メt(yī)院看望看望她!”
“ICU里,都有氧氣管吧?你說,那管子要是不小心松了,會怎么樣?”
“你……你們敢!”我瞬間目眥欲裂,渾身的血液都沖到了頭頂!
“你看我敢不敢!二十五萬!一分都不能少!明天十二點,收不到錢,你就等著給你妹妹收尸吧!”
“嘟……嘟……嘟……”
電話被粗暴地掛斷了。
我拿著手機,站在原地,渾身抖得像篩糠。
他們要動小雪!
他們要拔掉小雪的氧氣管!
恐懼!
一種比面對王德昌時,強烈百倍的恐懼,瞬間控制住了我的心臟!
王德昌是要毀了我們的人生,而這些人,是要我們的命!
錢!
二十五萬!
我到哪里去弄二十五萬?!
我只是個窮學生!我渾身上下所有的錢加起來,連兩千塊都不到!
就在我手足無措,幾乎要瘋掉的時候。
手機,不合時宜地,又響了。
這一次,來電顯示是【市第一醫(yī)院】。
我哆哆嗦嗦地接通,一個公式化的女聲傳了過來。
“喂,請問是林雪的家屬嗎?”
“是……我是她哥哥。”
“你好,我是住院部的。是這樣的,林雪女士入住ICU已經(jīng)超過二十四小時了?!?/p>
“目前拖欠的費用,包括床位費、設(shè)備使用費、藥品費,總計是一萬八千七百元?!?/p>
“請問你什么時候方便過來繳一下?”
“一……一萬八?”
我感覺自己的舌頭都大了。
“是的,ICU的費用是比較高!”
“而且這個費用每天都會產(chǎn)生,如果持續(xù)欠費,我們……我們可能就不得不停止部分治療和用藥了。希望你能理解?!?/p>
“我……”
我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一邊是催命的高利貸。
一邊是催款的醫(yī)院。
每一通電話,都是一座大山,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我掛了電話,感覺天旋地轉(zhuǎn),眼前陣陣發(fā)黑。
我扶著路邊的一棵樹,才勉強沒有倒下。
絕望。
一種極致的、看不到任何光亮的絕望,將我徹底吞沒。
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我被逼到了絕路,真正的絕路。
我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不知道走了多久。
最后,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不知不覺地,走回了那條熟悉又陌生的老街。
街角盡頭,那棟破舊的居民樓,就是我從小長大的家。
那個,被我親手抵押出去的家。
也許,是潛意識里,想在被徹底毀滅之前,再看它最后一眼吧。
我一步一步地走上樓,樓道里的燈壞了,忽明忽暗。
我用鑰匙打開了那扇布滿鐵銹的門。
一股塵封已久的霉味,撲面而來。
屋子里,一切都還是我跟妹妹離開時的樣子。
桌子上,還擺著我爸用過的茶杯。
墻上,還掛著我媽年輕時織的掛毯。
沙發(fā)上,仿佛還殘留著我們一家人曾經(jīng)的歡聲笑語。
可現(xiàn)在,物是人非。
我走到窗邊,看著窗外萬家燈火,眼淚,終于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爸,媽,我該怎么辦?
我真的撐不住了。
我跪在冰冷的地上,像個迷路的孩子,嚎啕大哭。
哭聲,在空蕩蕩的房間里回蕩,顯得那么的凄涼。
就在我萬念俱灰的時候。
我的手,無意中碰到了床底下。
一個冰冷的,硬邦邦的東西。
我愣了一下,趴下身子,把它從床底下拖了出來。
是一個箱子。
一個長方形的,軍綠色的鐵皮箱。
上面,還用紅色的油漆,寫著一個模糊的編號。
這個箱子我見過。
是我爺爺?shù)倪z物。
爺爺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印象里,他總是一個人,默默地坐在院子里抽煙,不愛說話。
他去世后,留下的東西很少,只有這個鐵箱。
我爸說,這是爺爺?shù)膶氊悾l也不讓碰。
后來爸媽也走了,我跟妹妹搬家的時候,因為這箱子太重,就一直留在了這老宅里。
我看著這個布滿了灰塵和鐵銹的箱子,心臟沒來由地狂跳了起來。
這里面,會有什么?
會是爺爺留下的錢嗎?
還是什么……能夠救我們命的東西?
我知道,這很荒唐。
這只是一個破鐵箱而已。
但是,對于一個已經(jīng)掉進深淵里的人來說,哪怕是一根稻草,他也會拼了命地抓住。
我死死地盯著那個箱子,那雙已經(jīng)哭得紅腫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絲瘋狂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