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不行了?!?/p>
這五個字,像一枚深水炸彈,在我腦海里轟然炸開。
我整個人都懵了,一時間,竟然反應不過來。
“……您說什么?”
“醫(yī)生說,他長期酗酒,加上抑郁,導致了嚴重的胃出血和肝硬化,再這么下去,神仙也難救?!?/p>
陳老爺子的聲音里,透著無盡的疲憊和悲傷,“他現(xiàn)在把自己關在老宅里,誰也不見,也不肯去醫(yī)院。我這個老頭子,是真的拿他沒辦法了?!?/p>
“蘇小姐,我知道,我這個請求很過分。他傷你那么深,我沒資格要求你為他做什么?!?/p>
“但……我就這么一個孫子……”
“我只求你,去看他一眼,勸勸他。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能讓他去醫(yī)院接受治療,我們陳家,欠你一個天大的人情?!?/p>
他說著,這個在商場上叱咤風云了一輩子的老人,眼眶,竟然紅了。
我看著他,心里亂成一團麻。
理智告訴我,我不該去。
陳宴是生是死,都與我無關。
我沒有義務,也沒有責任,去為一個傷害過我的人,收拾爛攤子。
可是……
我的腦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現(xiàn)出他的樣子。
那個會在我生病時,手忙腳亂為我熬粥的男人。
那個會在我受委屈時,像獅子一樣護著我的男人。
那個跪在我面前,哭得像個孩子的男人。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揪住,疼得無法呼吸。
我恨他,怨他,但我從來沒有,想過要他死。
“……他在哪里?”
當我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時,已經(jīng)晚了。
陳老爺子渾濁的眼睛里,瞬間迸發(fā)出一絲光亮。
“在半山腰的陳家老宅?!?/p>
……
半小時后,我坐在陳老爺子的車里,來到了那棟傳說中的陳家老宅。
這是一棟占地極廣的中式庭院,古樸,典雅,透著厚重的歷史沉淀感。
管家恭敬地為我們打開門。
陳老爺子帶著我,穿過回廊,來到一間緊閉著房門的院落前。
“他就在里面?!?/p>
我站在門口,遲遲沒有動作。
我的手心,全是冷汗。
我不知道,我將要面對的,是怎樣一個陳宴。
更不知道,我們再次見面,該說些什么。
“蘇小姐,拜托了?!?/p>
我深吸一口氣,最終還是抬起手,推開了那扇沉重的木門。
門內(nèi),一片昏暗。
厚重的窗簾,將所有的光線都隔絕在外。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重的酒氣,和一絲……腐朽的味道。
我適應了一下黑暗,才看清房間里的情景。
地上,橫七豎八地倒著無數(shù)個空酒瓶。
而那個我曾經(jīng)熟悉無比的男人,就蜷縮在角落的沙發(fā)上,身上蓋著一條薄薄的毯子,一動不動,仿佛沒有了生命。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了過去。
我不敢靠得太近,只站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輕聲叫他的名字。
“陳宴?”
沒有回應。
我心里一慌,又叫了一聲:“陳宴?你醒醒!”
他還是沒有動。
我再也顧不上其他,沖過去,伸手探向他的鼻息。
還好,還有微弱的呼吸。
我松了口氣,伸手去推他:“陳宴!醒醒!”
他被我推得動了一下,發(fā)出一聲難受的呻吟,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
空洞,無神,布滿了紅血絲,像一潭死水,看不到一絲光亮。
他迷茫地看著我,似乎以為自己在做夢。
過了好半天,他才辨認出我,那雙死水般的眼睛里,終于,有了一絲波動。
“瑤瑤?”
他的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你來了?”
“你是在做夢嗎?還是……我已經(jīng)死了?”
他伸出手,似乎想觸摸我的臉,卻在中途,無力地垂了下去。
我看著他這副樣子,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
他瘦得,幾乎脫了相。
臉頰深陷,顴骨高聳,曾經(jīng)那張俊朗非凡的臉,此刻只剩下憔悴和病態(tài)。
“陳宴,你看看你現(xiàn)在,像個什么樣子!”
我強忍著淚意,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顫抖,“你就打算這么作踐自己,作踐到死嗎?”
他看著我,忽然笑了。
那笑容,虛弱,又凄涼。
“死了……也好?!?/p>
“死了,就不用再這么難受了。”
“瑤瑤,你知道嗎,沒有你的日子,我每一分,每一秒,都活在地獄里?!?/p>
“我閉上眼睛,就是你在飯桌上,說要跟我兩清的樣子。我睜開眼,看到的所有東西,都有你的影子?!?/p>
“你說你嫌我臟,我就一遍一遍地洗澡,洗到脫皮,可還是覺得臟?!?/p>
“你說讓我滾,我就滾得遠遠的,不敢再出現(xiàn)在你面前?!?/p>
“可是,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不想你……”
他的眼淚,順著眼角滑落,滴在沙發(fā)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瑤瑤,我知道我錯了,我罪該萬死?!?/p>
“我不求你原諒我,我只求你……別忘了我?!?/p>
“忘了我們那三年……好不好?”
我看著他,聽著他語無倫次的懺悔,心里,像被刀割一樣地疼。
我承認,我心軟了。
在這場愛情的博弈里,我贏得了尊嚴,贏得了事業(yè),贏得了所有人的贊美和敬佩。
可我看到他現(xiàn)在這副樣子,我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原來,報復一個人最好的方式,不是讓他身敗名裂,而是讓他,生不如死。
而我,做到了。
可為什么,我的心,會這么痛?
“陳宴,”我蹲下身,與他平視,聲音,前所未有的柔軟,“別再折磨自己了,好不好?”
“跟我去醫(yī)院?!?/p>
他看著我,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光亮。
“你……你肯原諒我了?”
我搖了搖頭。
“我沒有原諒你?!?/p>
“有些傷害,造成了,就是一輩子的疤,好不了了。”
“但是……”
我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不希望你死?!?/p>
“你欠我的,還沒還清。你想就這么死了,一了百了?沒那么容易?!?/p>
“給我好好地活下去?;畹健也缓弈愕哪且惶臁!?/p>
他的瞳孔,劇烈地收縮了一下。
他看著我,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再有任何反應。
然后,他緩緩地,對我伸出了手。
“拉我起來?!?/p>
他說。
我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握住了他那只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的手。
他的手,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
我用力,將他從沙發(fā)上,拉了起來。
……
那天,陳宴,終于跟著我,走出了那間囚禁了他將近一年的牢籠。
他住進了醫(yī)院,開始接受全面的治療。
而我,在把他送到醫(yī)院后,就離開了。
我沒有再去看過他,只是偶爾,會從陳老爺子那里,得知他的一些情況。
他很配合治療,身體在一天天好轉(zhuǎn)。
他戒了酒,開始看書,看財經(jīng)新聞,學習公司的業(yè)務。
他好像,真的在努力地,好好活下去。
而我,也回到了我的生活軌道上。
我的公司,成功完成了A輪融資,估值翻了十倍。
我成了那個站在金字塔尖的女人,獨立,自信,光芒萬丈。
我們,似乎都在朝著更好的方向,各自努力著。
只是,偶爾在深夜夢回時,我還是會想起他握著我的手,說“拉我起來”時的眼神。
那眼神里,有絕望,有悔恨,還有一絲……重生的希望。
我知道,我們之間,那根已經(jīng)斷掉的線,似乎又被什么東西,給悄悄地,連上了。
只是這一次,拉著線的那個人,變成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