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將我牢牢困在這片慘白之中。我伸出手,
指尖觸碰到的只有冰涼堅硬的墻壁,以及墻面上那道新添的裂紋 —— 那是昨天夜里,
我摸索著去倒水時不小心撞出來的。瓷磚邊緣的毛刺刮破了指腹,現(xiàn)在還殘留著結(jié)痂的痛感。
“姐,小心。” 一只溫?zé)岬男∈州p輕握住我的手腕,
九歲的林曉宇身上總帶著一股淡淡的煤煙味,
那是他每天凌晨五點去鍋爐房幫王大爺添煤換來的熱乎水。他的手掌粗糙得不像個孩子,
指腹上結(jié)著細(xì)密的繭子,虎口處還有道新鮮的劃痕,我摸到的時候他瑟縮了一下,
才想起是昨天劈柴時被木刺扎的。我順從地跟著他穿過狹窄的走廊,
木地板在腳下發(fā)出 “咯吱” 的呻吟,仿佛隨時都會散架。
三樓張嬸家的收音機(jī)正斷斷續(xù)續(xù)播放著天氣預(yù)報,說今天有雷陣雨。
這棟老式居民樓的墻皮早已斑駁脫落,每到下雨天,屋頂就會漏下渾濁的雨水,
在墻角積成小小的水洼。自從三個月前那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奪走了我的光明,
這個本就拮據(jù)的家更是雪上加霜?!鞍纸裉煸趺礃??” 我輕聲問道,生怕驚擾了什么。
父親林建軍原本是個沉默寡言的木匠,車禍不僅讓我失去了光明,
還讓他的腰椎神經(jīng)受到了嚴(yán)重?fù)p傷,從此只能與輪椅為伴。
曾經(jīng)那個能輕松扛起半人高木料的男人,如今連翻身都需要人幫忙。
上周他想自己挪到窗邊看夕陽,結(jié)果從床上摔下來,額角磕出好大一塊淤青?!皠偽雇曛?,
睡著了?!?曉宇的聲音壓得更低,“王奶奶送了兩個饅頭,我熱過了。
她今早去早市撿了些別人不要的白菜幫子,我剁了剁腌在壇子里,以后能就著粥吃。
”我摸到桌邊的搪瓷碗,溫?zé)岬挠|感順著指尖蔓延到心底。碗沿有處豁口,
是去年過年時我不小心摔的,母親當(dāng)時心疼了好幾天,說這是她嫁過來時帶的嫁妝。
粥里飄著淡淡的野菜香,那是曉宇放學(xué)后在菜市場撿的,鮮嫩的薺菜混著小米熬成粥,
竟也別有一番滋味。我舀起一勺,
卻怎么也送不到嘴邊 —— 眼前的黑暗像一個巨大的黑洞,吞噬了所有的光線和希望。
“姐,我?guī)湍??!?曉宇搬來小板凳坐在我對面,小小的身子努力挺直。他舀起粥吹了吹,
才小心翼翼地送到我嘴邊。溫?zé)岬闹嗷^喉嚨,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苦澀。
我知道這碗粥里凝結(jié)著多少辛酸:每天天不亮就去鍋爐房,放學(xué)后要去撿野菜,
晚上還要幫父親按摩、給我擦身。上周他學(xué)校要交五塊錢的資料費,
他硬是瞞著我去廢品站蹲了兩天,把撿來的塑料瓶換成了皺巴巴的零錢。
“今天學(xué)校教了什么?” 我試圖轉(zhuǎn)移注意力,不想讓他看到我的脆弱。
曉宇是個懂事的孩子,自從母親在車禍中去世后,他仿佛一夜之間長大了許多。
曾經(jīng)那個愛撒嬌的小男孩,如今卻要肩負(fù)起照顧我和父親的重?fù)?dān)?!皩W(xué)了乘法口訣,
老師還夸我背得快呢?!?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驕傲,隨即又低了下去,
“就是…… 就是作業(yè)本快用完了,我想明天去廢品站看看能不能撿到幾本舊本子。
上次撿的那本數(shù)學(xué)練習(xí)冊,后面幾頁都被水泡爛了。”我的心像被針扎了一下,疼得厲害。
九歲的孩子本該在父母的呵護(hù)下無憂無慮地成長,可曉宇卻要為了一本作業(yè)本而奔波。
我摸索著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皺巴巴的紙包,
里面是我昨天用積攢了很久的零錢買的兩塊水果糖。那是我趁曉宇上學(xué)時,
拄著拐杖摸到街口小賣部買的,路上還差點被自行車撞倒。“給,這個給你。
” 我把糖遞到他手里,“明天去買個新本子,別去廢品站了。聽說那邊最近來了只野狗,
怪嚇人的?!睍杂顩]有接,小手在衣角上蹭了蹭:“姐,你留著吧,
你的眼睛還需要錢治病呢。醫(yī)生說下個月要做復(fù)查,得花錢?!薄吧岛⒆?,
” 我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頭,頭發(fā)里還藏著些許煤渣,“本子重要,學(xué)習(xí)更重要。
等姐姐的眼睛好了,就能去打工掙錢了,到時候給你買好多好多本子和筆,
還要給你買帶香味的橡皮擦?!彼聊似蹋p輕 “嗯” 了一聲,接過了糖果。
我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模樣 —— 一定是抿著嘴,大眼睛里閃爍著期待的光芒。
那是我們姐弟倆共同的希望,也是支撐著這個家走下去的動力。
他小心翼翼地把糖紙剝開一角,舔了舔,又趕緊包好揣進(jìn)兜里,
我知道他是想留著給我也嘗嘗。夜深了,我躺在床上,聽著隔壁房間傳來父親壓抑的咳嗽聲,
還有曉宇輕輕拍著父親后背的聲音。黑暗中,我仿佛看到了母親的笑臉,她總是說,
曉宇這孩子命硬,將來一定能成大器。母親的手很巧,會用碎布頭給我們縫沙包,
曉宇以前總愛拿著那個五彩的沙包在院子里瘋跑,笑聲能傳遍整個家屬院。突然,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我屏住呼吸,仔細(xì)聽著 —— 是曉宇在收拾東西。
他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先去鍋爐房幫王大爺添煤,換些熱水回來給我和父親擦身,
然后再匆匆趕往學(xué)校。放學(xué)回來,還要做飯、洗衣、照顧父親,直到深夜才能寫作業(yè)。
上周我起夜時,發(fā)現(xiàn)他趴在桌上睡著了,手里還握著鉛筆,
作業(yè)本上歪歪扭扭寫著 “我的家” 三個字。“曉宇,還沒睡嗎?” 我輕聲問道。
門外的聲音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曉宇推門進(jìn)來:“姐,我在給你準(zhǔn)備明天的藥。
王大爺說煤場后面有種草藥,能治眼睛模糊,我明天放學(xué)后去采點。”我摸索著坐起來,
握住他的手:“別太累了,要是實在忙不過來,就…… 就別去采了?!薄敖悖也焕?。
” 他打斷我的話,小手緊緊攥著我的手指,“老師說,困難就像彈簧,你強(qiáng)它就弱,
你弱它就強(qiáng)。我們一定能挺過去的。昨天我在學(xué)校光榮榜上看到了,說市里有個作文比賽,
一等獎獎金有五百塊呢,我想試試。”我的眼眶濕潤了。九歲的孩子,
卻比我這個姐姐還要堅強(qiáng)。我輕輕把他摟在懷里,感受著他瘦小的身軀里蘊藏的巨大能量。
他的衣服上有股淡淡的油煙味,那是中午做飯時濺上的;褲腳磨破了邊,
露出里面洗得發(fā)白的棉線。黑暗中,我仿佛看到了一株向陽花,
在貧瘠的土地上頑強(qiáng)地生長著,努力朝著微光的方向綻放。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
曉宇每天都在學(xué)校和家之間奔波,像個上緊了發(fā)條的陀螺。
他學(xué)會了用最簡單的食材做出可口的飯菜,知道往白菜湯里撒點蝦皮粉能提鮮,
明白用醬油炒剩飯時加個雞蛋會更香。他還學(xué)會了給父親按摩減輕疼痛,
每次都先把雙手搓熱,再沿著父親的脊椎輕輕揉捏,手法竟比醫(yī)院的護(hù)工還熟練。
更讓人驚訝的是,他連藥瓶上的標(biāo)簽都能認(rèn)得了,哪個是飯前吃的,哪個是飯后吃的,
記得比我還清楚。而我,也在他的鼓勵下,
慢慢學(xué)會了在黑暗中生活 —— 用手感受物體的形狀,知道圓滾滾的是土豆,
長條形的是黃瓜;用耳朵辨別方向,
能聽出曉宇的腳步聲是從廚房還是從門口傳來;用嗅覺感知周圍的環(huán)境,
煤煙味是曉宇剛從鍋爐房回來,消毒水味是王奶奶又來送藥了。上周我甚至試著自己疊被子,
雖然疊得歪歪扭扭,但曉宇回來時還是高興地拍著手說:“姐,你真棒!比我疊得還好呢。
”那天,曉宇放學(xué)回來,興奮地告訴我,他在學(xué)校的作文比賽中得了一等獎,
獎品是一個嶄新的文具盒和十支鉛筆?!敖?,你摸摸,這個文具盒是鐵的,
上面還有奧特曼的圖案呢?!?他把文具盒塞到我手里,聲音里滿是喜悅。
金屬外殼冰涼堅硬,邊角打磨得很光滑,上面凹凸不平的紋路應(yīng)該是奧特曼的輪廓,
我甚至能摸到奧特曼標(biāo)志性的頭鏢。我細(xì)細(xì)撫摸著,想象著曉宇拿到獎品時開心的模樣,
忍不住笑了起來:“我們曉宇真厲害,將來一定能成為作家?!薄安挪灰?dāng)作家呢,
” 他認(rèn)真地說,“我要當(dāng)醫(yī)生,治好姐姐的眼睛,還要治好爸爸的腿。
昨天我在圖書館借了本《人體解剖圖》,雖然好多字不認(rèn)識,但看圖好像能明白點。
”我的心被這句話狠狠擊中了,淚水無聲地滑落。我緊緊抱住他,
感受著他溫?zé)岬捏w溫和有力的心跳。他的后背比上個月結(jié)實了些,
那是每天幫王大爺搬煤練就的;胳膊上多了道淺淺的疤痕,是上次切菜時不小心劃的。
在這個被黑暗籠罩的世界里,曉宇就是我的光,是支撐我前行的力量。然而,
生活的考驗并沒有就此停止。那天晚上,父親突然發(fā)起高燒,臉頰燙得嚇人,
意識模糊中不停地喊著母親的名字?!靶闾m,秀蘭,別離開我……” 他的聲音嘶啞而絕望,
聽得人心里發(fā)緊。曉宇急得直掉眼淚,卻還是強(qiáng)作鎮(zhèn)定地用濕毛巾給父親降溫,
又跑出去叫王奶奶幫忙。我坐在黑暗中,聽著外面的動靜,心里像被刀割一樣難受。
父親的喘息聲越來越重,曉宇的腳步聲在走廊里急促地回蕩,王奶奶的嘆息聲清晰可聞。
我多想能看見,能幫上忙,可我什么都做不了。那種無力感像潮水般將我淹沒,
讓我?guī)缀醮贿^氣來。我摸索著摸到墻角的拐杖,想站起來卻又重重坐下,膝蓋磕在床沿上,
疼得我齜牙咧嘴。不知過了多久,曉宇回來了,帶著一身寒氣。他摸黑走到我身邊,
小手冰涼:“姐,王奶奶說可能是感染了,得去醫(yī)院??墒恰?可是我們沒有錢。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我知道家里的積蓄早就用完了,
父親的藥費和我的治療費已經(jīng)讓這個家負(fù)債累累。上個月電費催繳單貼在門口,
還是王大爺悄悄幫我們墊上的??煽粗赣H痛苦的樣子,我怎么能眼睜睜地看著呢?“曉宇,
你等著?!?我摸索著從枕頭下拿出一個小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