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被一道閃電劈中,我猛地停下了腳步。心臟在胸腔里狂跳起來,不是因為希望,而是因為一種尖銳的、近乎自殘的痛楚。那家店……那個角落……
我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推著破車,一步步挪了過去。店門虛掩著,玻璃上蒙著厚厚一層灰,模糊地映出我此刻狼狽佝僂的身影。我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玻璃門,一股陳年的灰塵味、潮濕的紙板味和淡淡的塑料味混合著撲面而來,瞬間將我包裹。
店里光線昏暗,只有一盞瓦數不高的白熾燈懸在屋頂中央,投下昏黃的光暈。四面墻的貨架上,密密麻麻地堆滿了CD盒和磁帶,大部分都積著灰。角落里,一個頭發(fā)花白、身形干瘦的老頭正背對著門,蹲在一堆紙箱子里翻找著什么,聽到門響,慢悠悠地轉過身。是老趙,幾年不見,他臉上的褶子更深了,像干裂的樹皮。
“喲,稀客啊。”老趙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瞇縫著眼打量我,眼神里帶著點驚訝和探究,“建軍?可有日子沒瞅見你了。今兒怎么有空逛到我這兒來了?” 他目光掃過我慘白的臉和按在胃部的手,“嚯,這臉色……不舒服?”
“嗯,有點胃疼?!?我含糊地應了一聲,喉嚨發(fā)緊,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瞟向店里最里面那個角落——那里立著一個孤零零的、落滿灰塵的木質CD架。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
老趙順著我的目光看了一眼那個架子,又看看我,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了然,隨即被一種生意人的精明取代。他沒再問,只是慢悠悠地走到柜臺后面,拿起一個搪瓷缸子,吹了吹上面的浮灰,呷了一口茶,等著我開口。
店里死一般的寂靜,只有外面隱約傳來的車流聲。我站在那里,身體僵硬得像塊木頭,胃里的絞痛和心口的刺痛交織在一起,幾乎讓我無法呼吸。我張了張嘴,干澀的嘴唇黏在一起,用了很大的力氣才發(fā)出聲音,那聲音嘶啞得連我自己都陌生:
“趙叔……收……收東西嗎?”
“收??!”老趙放下搪瓷缸子,聲音提高了一點,帶著點職業(yè)性的熱情,“怎么著?家里有老磁帶?老唱片?CD?只要品相好,經典貨,我都收!現在這玩意兒,識貨的可不多了?!?他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在我身上掃視,似乎在尋找我可能藏著的“寶貝”。
我的視線,死死地釘在那個積滿灰塵的CD架上。架子上空空蕩蕩,只有幾道清晰的印子,記錄著曾經被精心擺放過的痕跡。那些印子,像一道道無法愈合的傷疤。我猛地吸了一口氣,那冰冷的、充滿灰塵的空氣嗆進肺里,帶來一陣劇烈的咳嗽。我佝僂著腰,咳得撕心裂肺,胃部的劇痛也隨之加劇。
老趙沒催,只是靜靜地看著,那雙渾濁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絲不易察覺的了然。
終于,我止住了咳嗽,直起腰,臉色大概比墻皮還難看。我避開老趙的目光,聲音低得幾乎像耳語,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CD……我有些CD……在家……我……我這就去拿?!?/p>
“成啊!”老趙干脆地應道,手指在落了灰的玻璃柜臺上輕輕敲了兩下,“拿來瞧瞧。先說好,年頭久的,品相差的,可不值錢嘍。得有硬貨?!?/p>
“嗯?!?我喉嚨里滾出一個模糊的音節(jié),再不敢看那個空架子一眼,猛地轉過身,幾乎是撞開了那扇吱呀作響的玻璃門,逃進了外面冰冷的空氣里。推著破車的手,抖得厲害。
寒風像鞭子抽在臉上,我卻感覺不到冷。胃里的藥似乎終于起了一點微弱的作用,那鈍刀子割肉的感覺還在,但至少不再讓我眼前陣陣發(fā)黑。我蹬上自行車,鏈條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朝著家的方向,瘋了一樣地蹬。腦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旋轉:拿東西,換錢!
破舊的樓道里彌漫著一股隔夜飯菜和劣質煙草混合的、令人窒息的霉味。我?guī)缀跏鞘帜_并用地爬上五樓,鑰匙插進鎖孔時,手抖得試了好幾次才對準。門一開,一股更濃烈的藥味、汗味和某種難以言喻的焦躁氣息撲面而來,瞬間將我淹沒。
客廳里一片狼藉。沙發(fā)上,老婆半躺半靠著,那條打著厚厚石膏的右腿直挺挺地架在舊板凳上,下面墊著揉皺的舊報紙。她臉色灰敗,頭發(fā)油膩地貼在額角,眼窩深陷。她懷里抱著虎子。虎子小臉燒得通紅,嘴唇干裂起皮,閉著眼,呼吸急促而微弱,小小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一種痛苦的哨音。沙發(fā)旁邊的地上,扔著幾個用過的退熱貼空袋,還有一個打翻的小水碗,水漬在地板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你還知道死回來?!”老婆一看到我,那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立刻瞪圓了,嘶啞的聲音像砂紙摩擦,“錢呢?!朵朵怎么樣了?!你……”她的話被懷里虎子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⒆有⌒〉纳碜用偷毓饋恚鹊脺喩眍澏?,小臉憋得發(fā)紫,喉嚨里發(fā)出可怕的“嗬嗬”聲。
我的心瞬間揪成一團,沖過去:“虎子!虎子!”
“滾開!”老婆猛地揮開我伸過去的手,力氣大得驚人,眼睛里是母獸護崽般的兇狠和絕望,“別碰他!都是你!都是你沒用!錢呢?!住院的錢呢?!朵朵的藥費呢?!你告訴我??!張建軍!”她吼著,眼淚卻不受控制地滾落下來,砸在虎子滾燙的額頭上。
虎子被她激烈的動作和吼聲驚醒,睜開燒得迷蒙的眼睛,茫然地看了看媽媽,又看向我,小嘴一癟,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哭聲嘶啞微弱,像只受傷的小貓。“嗚……媽媽……爸爸……疼……難受……”
那哭聲像無數根針,密密麻麻扎進我的心臟。胃部的鈍痛瞬間加劇,我眼前一黑,踉蹌了一下,趕緊扶住旁邊油膩的飯桌邊緣才站穩(wěn)。
“我……我這就去弄錢!這就去!” 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幾乎是吼出來的,“朵朵在留觀室,等藥!我買了點藥,先……先給虎子退退燒!” 我手忙腳亂地從懷里掏出那個在藥店買的白色塑料袋,也顧不上胃疼了,沖到茶幾旁,哆嗦著手摳出鋁碳酸鎂的藥板——我記得這玩意兒好像也能中和點胃酸?顧不上了!又掰下一片布洛芬(那是之前給朵朵備的退燒藥),胡亂塞進鋁碳酸鎂的藥板空位里。
“這個!這個退燒!快給虎子吃!” 我把那兩片白色的藥片塞到老婆手里,又沖到廚房,拿起一個豁了口的臟杯子,胡亂接了半杯自來水,一起塞給她。
老婆看著手里那兩片陌生的藥片,又看看杯子里渾濁的自來水,眼神里充滿了驚疑和憤怒:“這……這什么藥?你哪來的?張建軍你……”
“退燒的!快給他吃!死馬當活馬醫(yī)!不然你想看著他抽死嗎?!” 我猛地吼回去,眼睛赤紅,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和焦灼而扭曲變形。吼完,我再不敢看老婆驚愕憤怒的臉和虎子燒得通紅的小臉,更不敢看那個角落——那個承載著我過去所有榮光和幻夢的CD架。
我像被鬼追著一樣,猛地轉身沖進了小小的臥室。反手“砰”地一聲甩上門,將那令人窒息的哭喊、質問和絕望隔絕在外。門板撞擊的巨響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
臥室里拉著窗簾,光線昏暗。我背靠著冰冷的門板,劇烈地喘息著,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胃里的鈍刀子又開始了緩慢的切割。冷汗瞬間濕透了后背。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投向靠墻擺放的那個簡易CD架——那是很多年前,我用工地撿來的廢棄木條自己釘的。
架子上,落滿了厚厚的灰塵。曾經,那里擠得滿滿當當,一張張CD像士兵一樣整齊列隊,每一張都曾被我視若珍寶,擦拭得一塵不染。黑豹、唐朝、魔巖三杰、Nirvana、槍花……那些閃亮的碟片,是灰暗青春里唯一的光,是疲憊生活里不死的英雄夢想。
而現在,那里空空蕩蕩。只剩下幾道清晰的、沒有灰塵的印子,像一道道丑陋的傷疤,記錄著它們曾經存在的位置。
一股巨大的、混合著羞恥、憤怒和絕望的洪流猛地沖垮了我最后的堤壩。我沖到架子前,動作粗暴得像個強盜。手指拂過那些冰冷的灰塵印子,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快意。我打開架子下面的小柜門,里面堆著些雜物。我發(fā)瘋似的把里面的舊雜志、破工具一股腦扒拉出來,扔在地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終于,在柜子最深處,摸到了一個硬硬的、四四方方的紙板盒角。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我小心翼翼地把那個沉甸甸的、邊緣已經磨損起毛的硬紙盒拖了出來。盒子上印著模糊的搖滾圖案,同樣落滿了灰。我吹了吹,灰塵嗆得我一陣咳嗽。我顫抖著手,掀開盒蓋。
里面,靜靜地躺著它們。十幾張CD,整齊地碼放著,裝在薄薄的塑料盒里。封面上的圖案依舊鮮明:竇唯冷峻的側臉,何勇憤怒的吶喊,Nirvana那張著名的嬰兒游泳照……封面上那些曾經讓我熱血沸騰、熱淚盈眶的面孔和圖案,此刻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如此遙遠而陌生,像上輩子的事情。我伸出手,指尖拂過冰冷的塑料盒表面,拂過那些熟悉的名字和圖案,動作輕得像觸碰易碎的泡沫。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猛地沖上鼻梁,眼眶瞬間發(fā)熱。
不能看……不能想……
我猛地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時,眼神已經是一片死寂的荒原。我粗暴地、像對待一堆垃圾一樣,把盒子里的CD一股腦地倒進旁邊一個臟兮兮的、印著“尿素”字樣的破蛇皮袋里。塑料盒互相碰撞,發(fā)出嘩啦啦的脆響,像心碎的聲音。有幾張掉在了地上,我也沒去撿。最后,我拎起那個沉甸甸的、裝著我一整個青春和幻夢的蛇皮袋,袋子粗糙的邊緣硌著我的手。
我拉開臥室門。客廳里,老婆正抱著虎子,試圖給他喂那杯混著藥粉的自來水。虎子閉著嘴抗拒著,小聲地哭。老婆抬頭看到我手里的蛇皮袋,愣了一下,眼神里充滿了疑惑:“你……你拿那堆破玩意兒干什么?”
破玩意兒……
這三個字像三根燒紅的針,狠狠扎進我的耳膜。我沒回答,甚至沒有看她一眼。胃里的鈍刀子猛地一絞,痛得我悶哼一聲,額頭的青筋暴起。我咬著牙,低著頭,拎著那個沉甸甸的袋子,像拖著整個世界的重量,一步一步,沉默地穿過狹小的客廳,走向門口。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炭火上。
身后,傳來老婆帶著哭腔的、虛弱的喊聲:“張建軍!你到底……”
“砰!”
我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摔上了家門。那聲巨響,隔絕了里面的一切,也像在我心里關上了一道沉重的閘門。
寒風像無數把冰錐,瞬間刺透了我單薄的外套。我拎著那個粗糙的蛇皮袋,手指被袋口的硬塑料勒得生疼。袋子里的CD盒隨著我的腳步互相碰撞,發(fā)出沉悶的嘩啦聲,像是無聲的控訴。我低著頭,推著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兒都響的破自行車,一步一步,朝著街角那家“老趙音像”挪去。每一步都異常沉重,仿佛腳下不是冰冷的水泥地,而是滾燙的巖漿。
胃里的鈍刀子從未停止切割,但此刻,一種更深沉、更麻木的痛楚覆蓋了它。那痛楚來自胸腔深處,來自那個被掏空的位置。
推開音像店那扇吱呀作響的玻璃門,那股熟悉的灰塵味和霉味再次將我包裹。老趙還坐在柜臺后面那個破舊的藤椅上,手里捧著那個搪瓷缸子,看到我手里那個鼓鼓囊囊的蛇皮袋,渾濁的眼睛亮了一下。他沒說話,放下缸子,慢悠悠地站起身,從柜臺下面扯出一塊臟兮兮的灰色絨布,鋪在了玻璃柜臺上。
“都在這兒了?” 他聲音平淡,聽不出情緒。
“……嗯?!?我喉嚨里滾出一個干澀的音節(jié)。我拎起袋子,袋口朝下,嘩啦一聲,里面所有的CD盒一股腦傾倒在灰色的絨布上。十幾張碟片散落開來,塑料盒碰撞著柜臺玻璃,發(fā)出清脆的聲響。那些曾經被我擦拭得一塵不染、視若珍寶的封面,此刻沾上了蛇皮袋里的灰塵,顯得有些灰頭土臉。竇唯冷峻的臉龐、何勇怒張的嘴、Kurt Cobain迷離的眼神……在昏暗的燈光下,靜靜地躺在冰冷的玻璃上。
老趙沒看我,他伸出枯瘦的、指甲縫里帶著黑泥的手指,開始一張一張地仔細翻看。他拿起一張,對著昏暗的燈光,瞇著眼檢查碟片有無劃痕,翻過來看看封底,再打開盒子,檢查內頁和歌詞本。動作很慢,很仔細,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職業(yè)性。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店里靜得可怕,只有老趙翻動CD盒時塑料發(fā)出的輕微“咔噠”聲,以及外面偶爾傳來的汽車駛過的聲音。我僵立在柜臺前,佝僂著背,雙手死死地按在冰涼的玻璃柜臺上,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胃部的劇痛和心臟的絞痛交織在一起,冷汗順著額角滑落,滴在玻璃柜臺上,留下一個小小的深色圓點。我不敢看那些碟片,不敢看老趙的表情,目光空洞地盯著柜臺玻璃下面壓著的幾張早已褪色的明星海報。
終于,老趙拿起最后一張——那是黑豹樂隊的首張專輯,封面是幾個長發(fā)青年狂放不羈的身影。他熟練地打開盒子,拿出碟片對著光看了看,又檢查了一下歌詞本內頁,上面還有我當年用藍色圓珠筆寫下的購買日期和稚嫩的簽名。他翻到封底,目光在條形碼旁邊的標價處停留了片刻——那里印著:定價:¥68.00。
老趙的嘴角似乎幾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他把那張CD放回盒子里,和其他碟片堆在一起。然后,他抬起頭,那雙渾濁的眼睛終于看向我,臉上沒什么表情,聲音平板得像在念一份貨物清單:
“東西嘛……品相還行。就是年頭久了點,這種老搖滾的,現在也沒什么人聽嘍?!?他頓了頓,枯瘦的手指在那一小堆CD上隨意地點了點,“打包吧,都算上。給你……三百。”
三百。
這兩個字像兩顆冰冷的子彈,精準地射穿了我最后一絲搖搖欲墜的堅持。腦子里“轟”的一聲,像是有什么東西徹底崩塌了。眼前瞬間模糊,耳朵里嗡嗡作響。三百?我當年省吃儉用,一張正版引進版CD至少四五十,那些打口碟、原盤更貴……竇唯那張《黑夢》,我花了整整一百塊,是我當時半個月的伙食費!現在,這一堆……就值三百?
一股滾燙的血猛地沖上頭頂,臉頰瞬間燒得發(fā)燙。巨大的屈辱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沒。我張了張嘴,喉嚨里像被滾燙的砂石堵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胃里翻江倒海,鈍刀子絞得更狠,一股強烈的惡心感涌上來,我死死咬住后槽牙才沒當場吐出來。
老趙看著我瞬間變得慘白的臉和額頭上暴起的青筋,渾濁的眼睛里沒有任何波瀾。他慢條斯理地從油膩的舊棉襖內兜里,摸出一個同樣油膩的黑色人造革錢夾。打開,里面是一沓卷了邊的、新舊不一的紅色百元鈔票。他用枯瘦的手指,慢悠悠地從里面抽出三張,然后,像是想起什么,又把錢夾里外翻找了一遍,找出一個五塊的硬幣和五個一元的硬幣,一起放在那三張百元鈔票上。
他把這疊錢推到我面前的玻璃柜臺上。三張紅票,一個五塊,五個一塊。總共三百一十塊。
“喏,三百一。零頭給你湊個整?!?他的聲音依舊沒什么起伏。
我的視線死死釘在那幾張紅票上。那刺眼的紅色,像血。旁邊那幾個硬幣,閃著冰冷的光。我僵硬地伸出手,手指顫抖得厲害,幾乎不聽使喚。指尖觸碰到鈔票,那粗糙的紙質感像電流一樣擊穿了我的手臂。我一把抓起那幾張鈔票和硬幣,冰涼的硬幣硌著我的掌心。我甚至沒力氣去數,也沒力氣去看老趙的表情,更沒力氣去看柜臺上那些被遺棄的、沾滿灰塵的碟片。
我猛地轉過身,像逃離瘟疫現場一樣,撞開那扇吱呀作響的玻璃門,一頭扎進了外面冰冷刺骨的寒風里。門上的鈴鐺被我撞得發(fā)出一串凌亂刺耳的哀鳴。
寒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吹得我?guī)缀醣牪婚_眼。我攥著那幾張被汗水浸得有些濡濕的鈔票和冰冷的硬幣,指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發(fā)出“咔吧”的輕響。胃里的鈍刀還在不知疲倦地切割,但此刻,那痛感似乎變得遙遠而麻木。胸腔里只剩下一個巨大的、冰冷的空洞,呼呼地往里灌著寒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