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沐消散后的第三十七天,我拆掉了恐怖樂園的招牌。
阿杰蹲在門口抽煙,煙灰落在他新買的AJ鞋上也沒察覺。
"川哥,"他吐了個歪歪扭扭的煙圈,"你掌心的疤在發(fā)光。"
我低頭看去,那道由沐沐最后魂力灼燒出的符文正泛著幽藍(lán)的光,像深夜的電腦屏幕。皮膚下有什么東西在蠕動,凸起成細(xì)小的軌跡——是字跡正在重組。
"去找鄭老頭。"我抓起車鑰匙,碎玻璃扎進(jìn)掌心也沒感覺。阿杰說的對,我確實變了。以前被紙割個口子都能嚎半小時,現(xiàn)在胸腔空得能聽見回音,那里本該有顆青銅心在跳。
城郊養(yǎng)老院彌漫著消毒水混著衰敗的氣息。鄭懷古在活動室教老太太們打太極,道袍下露出住院手環(huán),上面寫著"阿爾茨海默癥"。
"老爺子,"我擋住他的拳路,"沐沐可能還..."
"噓——"老頭突然捂住我的嘴,手指沾著桃木香,"她在鏡子里。"
他鬼鬼祟祟從道袍掏出面銅鏡。鏡面布滿裂痕,但隱約可見藍(lán)旗袍的衣角閃過。我伸手去抓,鏡子卻突然發(fā)燙,鄭懷古慘叫一聲松手,銅鏡在空中翻轉(zhuǎn),映出無數(shù)個變形的我。
落地前,鏡面浮現(xiàn)一行血字: 「申時三刻,虎丘塔影」
阿杰湊過來時,鏡子已經(jīng)涼透。"這啥?死亡預(yù)告?"
"約會邀請。"我把鏡子塞回鄭懷古懷里,老頭正盯著自己焦黑的掌心發(fā)呆。他忽然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顆的門牙:"青銅心裂了道縫,塞個女鬼進(jìn)去正合適。"
正午的陽光把虎丘塔的影子壓得很短。我們等到影子斜跨整個園林,塔尖投影恰好指向劍池時,池水突然沸騰。無數(shù)氣泡托著個檀木匣浮上來,匣蓋上刻著"鄭沐雨"三個字——是阿杰太奶奶的名字。
"川哥..."阿杰聲音發(fā)顫,"這盒子在吸我的血。"
他手腕不知何時被劃了道口子,血珠懸空流向木匣。我摸出瑞士軍刀撬鎖,刀刃剛碰到鎖眼就融成了鐵水。池水開始旋轉(zhuǎn),形成個血色漩渦,中心浮出張蒼白的人臉。
"王德海!"我抄起桃木劍殘片就要跳,卻被阿杰死死拽住。
"盒子里有東西在動!"
檀木匣的縫隙里滲出黑霧,凝成只纖細(xì)的手。那手指向我胸口,輕輕一勾——劇痛炸開的瞬間,我聽見沐沐的聲音:"笨蛋,呼吸!"
青銅心在我胸腔里裂成兩半,一半繼續(xù)跳動,另一半化作流光鉆進(jìn)木匣。匣蓋轟然彈開,里面躺著個藍(lán)翅蝶琥珀吊墜,正是沐沐生前常戴的那條。吊墜下壓著張泛黃的紙,密密麻麻寫滿生辰八字,最末一行被血圈出來: 「庚午年七月十五,子時」
阿杰倒吸涼氣:"這我生日??!"
我猛地拽開他衣領(lǐng)——后頸處赫然有個藍(lán)色蝶形胎記。記憶碎片突然拼合:鄭青陽當(dāng)年救下的不止沐沐妹妹,還有她剛出生的兒子。阿杰不是第七個祭品的后代,他就是第七個祭品本人!
"王世杰騙了你。"我抖開黃紙,"你太奶奶用禁術(shù)把你的命格一分為二,陽魂轉(zhuǎn)世成你,陰魄被封印在這。"指著匣中那團(tuán)黑霧,"這才是完整的你。"
黑霧突然暴起,撲向阿杰面門。千鈞一發(fā)之際,琥珀吊墜迸發(fā)藍(lán)光,沐沐的虛影擋在阿杰面前。她比消散前更透明,旗袍下擺缺了一角,但眼神依舊兇悍。
"沐..."
"閉嘴!"她頭也不回地呵斥,"把青銅心碎片塞進(jìn)匣子!"
我咬牙捶向自己胸口。血肉飛濺中,半顆青銅心被硬生生扯出來。匣子像餓狼般吞下碎片,黑霧發(fā)出凄厲尖嘯,被強(qiáng)行拽回匣內(nèi)。沐沐的虛影晃了晃,突然實體化摔進(jìn)我懷里。
"只有三分鐘。"她急促喘息,手指冷得像冰,"聽好,王世杰在煉'陰陽逆轉(zhuǎn)陣',需要阿杰的陰陽兩魄合一當(dāng)陣眼。"她扯開我染血的襯衫,掌心符文烙在皮膚上,"你現(xiàn)在的青銅心是殘缺的,找到..."
話沒說完,她的身體開始消散。我徒勞地收緊手臂,卻只抱住一團(tuán)冰涼的霧氣。阿杰突然慘叫——他后頸的胎記變得血紅,池水翻涌著爬上他的小腿,像無數(shù)透明的手。
"川哥!我腦子里有聲音!"
我抓起桃木劍殘片劃破手掌,血滴在琥珀吊墜上。沐沐最后的聲音從吊墜里傳出:"去上海...找鏡屋..."
阿杰突然安靜下來,瞳孔變成詭異的雙瞳。他露出我從沒見過的冷笑:"師兄,好久不見。"
聲音低沉沙啞,完全不是阿杰的腔調(diào)。我渾身發(fā)冷——這是王德海的聲音!
"借你朋友身體用用。"'阿杰'扭了扭脖子,"放心,他命格特殊,死不了。"突然伸手掐住我喉嚨,"把青銅心交出來!"
我掰著他手腕,觸感像在掰鐵鉗。視線開始模糊時,虎丘塔的鈴鐺突然齊響。'阿杰'像被燙到般松手,驚疑不定地望向塔頂:"鄭青陽?!"
趁他分神,我掄起檀木匣砸向他后腦。匣子裂開的瞬間,黑霧噴涌而出,阿杰兩眼一翻栽進(jìn)池里。我拖他上岸時,發(fā)現(xiàn)他后頸的胎記變成了鎖鏈形狀。
養(yǎng)老院已經(jīng)熄燈。鄭懷古的床位空著,枕頭上放著張車票:今晚最后一班去上海的高鐵。
列車穿過雨幕,車窗映出我胸口的血洞——那里嵌著半顆青銅心,邊緣正在緩慢生長出新的脈絡(luò)。阿杰在后座昏睡,手里緊攥著藍(lán)翅蝶吊墜。每次呼吸,都能感覺有冰涼的氣流在胸腔盤旋,像誰在輕輕嘆息。
虹橋站出口立著面等身鏡,鏡面布滿裂痕。
我拖著行李箱經(jīng)過時,鏡中的我卻站在原地不動,嘴角慢慢咧到耳根。
"歡迎來到鏡屋。"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