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如刀,卷起戈壁灘上粗糲的黃沙,抽打在冰冷的玄甲上,發(fā)出細碎而密集的沙沙聲。
殘陽如血,將天際染成一片凄厲的暗紅,也涂抹在下方那片修羅場上。尸骸枕藉,
斷刃殘旗斜插在血浸透的泥土里,凝固成猙獰的圖騰。
空氣中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鐵銹味和死亡的氣息。羌戎人的彎刀還在零星地揮舞,
如同瀕死野獸的獠牙,困獸猶斗。戰(zhàn)場中央,一小撮殘兵被數(shù)倍于己的羌戎騎兵死死圍住,
如同驚濤駭浪中隨時會傾覆的孤舟。殘破的“陸”字帥旗歪斜地插在地上,
旗面被血污和煙塵染得幾乎看不出本色。旗下,一個身披華麗銀甲的身影格外刺眼。靖安侯,
陸沉舟。此刻的他,早已不復當年朱雀大街上的侯門貴氣。銀甲布滿刀痕箭孔,
半邊肩甲碎裂,露出里面染血的里衣。頭盔不知去向,發(fā)髻散亂,沾滿塵土和凝固的暗紅。
那張曾經(jīng)迷倒長安無數(shù)閨秀的俊臉,此刻只剩下極致的恐懼和絕望的灰敗。
他背靠著僅存的幾個親兵組成的脆弱人墻,握劍的手抖得不成樣子,
每一次格擋都顯得力不從心,狼狽不堪。“擋??!給我擋住!”他嘶聲力竭地吼著,
聲音因為過度恐懼而劈叉變調(diào),尖利得刺耳,“援軍!援軍馬上就到!頂??!
”一個親兵剛替他擋開斜劈而來的彎刀,自己卻被另一柄彎刀從側后方狠狠捅穿!
滾燙的鮮血猛地噴濺在陸沉舟的臉上!“啊——!”陸沉舟發(fā)出一聲非人的慘叫,
連滾帶爬地向后縮去,幾乎撞倒身后的旗桿。那溫熱的、帶著濃重腥氣的血液糊了他滿臉,
也徹底澆滅了他最后一絲強撐的勇氣。
“侯爺……頂……頂不住了……”僅剩的兩個親兵渾身浴血,聲音帶著哭腔和瀕死的絕望,
他們自身的防線也在羌戎人兇悍的沖擊下岌岌可危。包圍圈在飛速縮小,猙獰的羌戎面孔,
閃爍著寒光的彎刀,如同死神的鐮刀,越來越近!
陸沉舟的瞳孔因為極致的恐懼而放大到極限,視野里只剩下那些索命的刀光和獰笑。完了!
徹底完了!什么功名利祿,什么富貴榮華,都要葬送在這片蠻荒之地!
蕭寶珠……父親……長安……那些浮華景象如同走馬燈般在眼前破碎……就在彎刀即將斬落,
他幾乎要閉目等死的剎那——“嗚——!”一聲蒼涼、雄渾、穿透整個戰(zhàn)場的號角聲,
如同來自九天的雷霆,驟然撕裂了混亂的廝殺和絕望的哀嚎!緊接著,
是沉悶如雷、卻又異常整齊劃一的鐵蹄聲!“轟!轟!轟!”大地在震動!
仿佛有千軍萬馬正踏著死亡的鼓點,從側翼狂飆突進!所有羌戎騎兵的動作都為之一滯,
驚疑不定地望向聲音來源。只見戰(zhàn)場側翼的高坡上,一支沉默的軍隊如同黑色的鐵流,
在血色的殘陽下驟然顯現(xiàn)!清一色的玄黑重甲,覆蓋全身,只露出一雙雙冰冷如寒潭的眼睛。
戰(zhàn)馬高大雄駿,同樣披著玄甲。他們沉默地列陣,沒有震天的吶喊,沒有雜亂的喧囂,
只有那整齊劃一、撼動大地的馬蹄聲,以及……在風中獵獵作響的旗幟!
一面巨大的玄色戰(zhàn)旗,迎風招展。旗上沒有任何繁復的紋章,
唯有一個以銀線勾勒、筆鋒凌厲如刀劍劈砍的巨大篆字——沈!黑色的浪潮沒有片刻停頓,
在號角余音未歇的剎那,便以山崩海嘯之勢,俯沖而下!“玄甲軍!沖鋒——!
”一聲清越的斷喝,并非來自粗豪的男聲,而是穿透力極強的女音!冰冷,果決,
帶著金石般的殺伐之氣!聲音的主人,正是這支黑色鐵流的鋒矢,一騎當先!
她同樣身披玄甲,甲胄線條流暢而充滿力量感,勾勒出挺拔矯健的身姿。
臉上覆著猙獰的玄鐵面甲,只露出一雙眼睛——那雙眼睛,在昏暗的暮色與血色的反光中,
亮得驚人!如同淬煉了千年寒冰的利刃,沒有一絲溫度,只有純粹的、凍結靈魂的殺意!
玄甲洪流狠狠撞入羌戎騎兵的側翼!沒有預想中騎兵對沖的混亂撞擊。
這支玄甲軍如同一柄燒紅的利刃切入凝固的牛油,陣型嚴密得令人窒息!
前排玄甲重騎手持丈余長的精鋼馬槊,借助俯沖的駭人速度,
瞬間將倉促轉向的羌戎騎兵連人帶馬捅穿!巨大的沖擊力將尸體高高挑起!
后排玄甲騎士則揮舞著制式統(tǒng)一的厚重陌刀!刀光如雪亮的匹練,
在昏暗的戰(zhàn)場上劃出死亡的弧線!沒有花哨的招式,只有最簡潔、最高效的劈砍!
每一次揮落,必有人馬俱碎!殘肢斷臂混合著內(nèi)臟碎片,在刀光中沖天而起!沉默!
只有刀鋒撕裂骨肉的悶響,戰(zhàn)馬臨死的悲鳴,
以及羌戎人驟然響起的、充滿驚駭與痛苦的慘嚎!效率!殺戮的效率高得令人頭皮發(fā)麻!
這支玄甲軍如同一臺精密而冰冷的戰(zhàn)爭機器,每一個動作都帶著碾碎一切的意志。
他們沉默地推進,所過之處,只留下一片狼藉的血肉之路!原本兇悍的羌戎騎兵,
在這支突然出現(xiàn)、裝備精良、戰(zhàn)術詭異、殺戮高效的黑色軍隊面前,瞬間被打懵了!
側翼的崩潰如同雪崩,迅速蔓延!恐慌像瘟疫一樣在羌戎人中炸開!“長生天啊!是黑魔鬼!
”“撤!快撤!”“擋??!頂住他們!”混亂的嘶喊取代了進攻的號角。
被圍困在核心的陸沉舟和僅存的親兵,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呆呆地看著這如同神兵天降的一幕??粗切﹥瓷駩荷返那既烛T兵像麥子一樣被成片收割,
看著那面巨大的“沈”字玄旗如同死亡的陰影,快速逼近!玄甲軍的鋒矢,
那位身先士卒的女將,如同劈開濁浪的礁石,所向披靡。她手中的長槊如同毒龍,
每一次刺擊都精準地洞穿羌戎頭目的咽喉或心口,每一次橫掃都帶起一片血雨。
動作干脆利落,帶著一種近乎藝術的殺戮美感。她離包圍圈越來越近!
當最后一個擋在她沖鋒路線上的羌戎百夫長被她一槊挑飛,
戰(zhàn)馬龐大的尸體轟然砸倒幾個羌戎兵時,她的馬蹄,終于踏入了這片被圍困的修羅場中心。
殘陽的最后一線余暉,恰好穿過彌漫的煙塵,落在她玄鐵面甲上冰冷的花紋上,
也照亮了她那雙寒潭般的眼眸。陸沉舟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釘在那雙眼睛上!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靵y的廝殺聲,瀕死的哀嚎,
金屬的碰撞……所有的聲音都迅速退遠,模糊成一片背景的嗡鳴。陸沉舟的世界里,
只剩下那雙眼睛!冰冷,銳利,深不見底……卻帶著一種……一種穿透靈魂的熟悉感!
一個荒誕絕倫、卻又如同驚雷般炸響的念頭,
帶著滅頂?shù)目謶趾鸵唤z難以置信的、扭曲的狂喜,猛地攫住了他!
夢回、帶著怨毒出現(xiàn)在他噩夢里的眼睛……“沈……沈……” 陸沉舟的嘴唇劇烈地哆嗦著,
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像破舊的風箱。他死死地盯著那雙眼睛,試圖穿透那猙獰的面甲,
看清后面那張臉!那個他親手灌下毒藥、下令活埋、以為早已爛在亂葬崗里的女人!
是他瘋了?還是這地獄般的戰(zhàn)場讓他出現(xiàn)了幻覺?!就在這時,
幾個被玄甲軍沖散、陷入瘋狂的羌戎潰兵,如同受傷的野狼,紅著眼睛,
嚎叫著撲向離他們最近的活物——正是失魂落魄的陸沉舟!“侯爺小心!
”僅存的親兵目眥欲裂,想要撲救,卻被另外的羌戎兵纏住。彎刀的寒光,帶著死亡的腥風,
已然劈至陸沉舟頭頂!他甚至能看清刀鋒上凝結的血珠!陸沉舟大腦一片空白,
死亡的冰冷瞬間凍結了四肢百??!他甚至連閉眼都忘了,只能眼睜睜看著刀鋒落下!
千鈞一發(fā)!“咻!”一道烏光,快如閃電!帶著刺耳的尖嘯!“噗!
”一支通體黝黑、尾羽短促的弩箭,精準無比地釘入了那羌戎兵持刀的手腕!力道之大,
竟帶著他的手臂向后猛地一甩!“啊——!”羌戎兵慘嚎著,彎刀脫手飛出!
陸沉舟被那聲慘叫驚醒,死亡的恐懼瞬間轉化為劫后余生的狂喜和一種抓住救命稻草的瘋狂!
他根本來不及思考那支弩箭從何而來,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連滾爬爬,
手腳并用地撲向那個唯一能給他帶來安全感的所在——那匹剛剛勒停在他面前的高大戰(zhàn)馬,
以及馬上那個玄甲覆面、如同魔神般的身影!“救我!將軍救我!”陸沉舟涕淚橫流,
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和激動而完全扭曲變調(diào),嘶啞難聽。他像抓住唯一的浮木,
用盡全身力氣,伸出那只沾滿自己親兵鮮血和泥土的、骯臟不堪的手,
死死抓住了馬上之人——那只冰冷的、覆蓋著玄鐵護脛的戰(zhàn)靴!入手冰涼堅硬,
如同抓住了一塊寒鐵?!熬染任遥∥沂蔷赴埠铌懗林郏【任?!你要什么我都給你!黃金!
爵位!我爹是……”他語無倫次地嘶喊著,如同溺水之人最后的掙扎,卑微到了塵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