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寒夜與天價賬單監(jiān)護儀規(guī)律而冰冷的滴答聲,像一根無形的針,
反復(fù)刺穿著蘇晚晴早已緊繃到極致的神經(jīng)。醫(yī)院走廊慘白的燈光從頭頂傾瀉而下,
將她蜷縮在藍色塑料椅上的身影拉得細長而孤獨。
她緊緊攥著手里那張薄薄的紙片——一張打印著令人窒息數(shù)字的催繳單,
指關(guān)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仿佛那不是一張紙,而是一塊燒紅的烙鐵,
燙得她靈魂都在瑟縮。
**手術(shù)費預(yù)估:¥800,000.00**這個數(shù)字后面跟著的四個零,
像四張咧開的、充滿嘲諷的巨口,無聲地吞噬著她世界里僅存的光亮。八十萬。對她而言,
這早已不是錢,而是一座無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壓在心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撕裂般的疼痛。
她口袋里僅有的幾千塊錢存款,在這座大山面前,渺小得如同一粒塵埃。
白天在廣告公司被刻薄主管指著鼻子罵得狗血淋頭,只為了爭取那點微薄的加班費,
此刻想來,更像是一種無望的徒勞掙扎。病房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
主治醫(yī)生李主任那張嚴(yán)肅而帶著幾分疲憊的臉露了出來。他目光掃過走廊,落在蘇晚晴身上,
輕輕嘆了口氣,向她招了招手。蘇晚晴像被無形的線牽動,猛地從椅子上彈起,
腳步虛浮地跟了過去,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劇烈的心跳上?!疤K小姐,
”李主任的聲音壓得很低,在空曠的走廊里卻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砸在蘇晚晴心上,
“蘇澈的情況……不太樂觀。最新的骨穿結(jié)果出來了,原始幼稚淋巴細胞比例又升高了,
之前的化療方案……效果很不理想?!碧K晚晴的身體晃了一下,
下意識地扶住了冰冷的墻壁才勉強站穩(wěn)。寒意順著指尖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
“那……那怎么辦?”她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皶r間不等人了。
”李主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鏡片后的眼神凝重,
“必須盡快進行CAR-T細胞免疫治療,
這是目前控制他病情進展、爭取長期生存最有希望的手段。
再拖下去……”他后面的話沒有說完,但那份沉重的未盡之意,比任何宣判都更令人絕望。
“CAR-T……”蘇晚晴喃喃重復(fù)著這個陌生的名詞,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幾乎停止了跳動。她聽說過這種尖端的療法,
效果神奇,但代價同樣驚人——是普通人窮盡一生也無法企及的天文數(shù)字。
她之前所有的掙扎和努力,在“CAR-T”這三個字母面前,瞬間顯得無比蒼白可笑。
“費用……大概需要多少?”她問出這句話時,聲音已經(jīng)抖得不成樣子,
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李主任沉默了幾秒,似乎在斟酌措辭,
最終還是選擇直接面對那冰冷的現(xiàn)實:“整個療程下來,包括前期的細胞采集、制備,
后期的回輸和可能出現(xiàn)的并發(fā)癥處理……保守估計,至少需要八十萬。而且,
這只是初步費用,后續(xù)的維持治療、抗排異……都是不小的開銷。
”“八……八十萬……”蘇晚晴眼前猛地一黑,耳朵里嗡嗡作響,
李主任后面的話變得模糊不清。八十萬!這個數(shù)字如同魔咒,在她腦海里瘋狂盤旋、膨脹,
幾乎要將她的理智撐爆。她扶著墻壁的手無力地滑落,身體軟軟地向下滑去。“姐!
”一聲微弱卻帶著焦急的呼喚穿透了蘇晚晴意識邊緣的混沌,像一道微光刺破了濃重的黑暗。
她猛地抬頭,透過病房門上的玻璃小窗,看到了弟弟蘇澈蒼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臉。
蘇澈不知何時掙扎著坐起了身,小小的身體包裹在寬大的藍白條紋病號服里,
顯得異常單薄脆弱。他瘦得脫了形,眼窩深陷下去,
曾經(jīng)明亮有神的眼睛此刻因為病痛和高燒而顯得異常大,卻也異常黯淡,蒙著一層水汽。
他的手上還扎著留置針,透明的液體正一滴滴輸入他同樣蒼白的手臂血管。
看到姐姐失魂落魄的樣子,他努力地想扯出一個安慰的笑容,嘴角卻虛弱地牽動了一下,
比哭還難看?!敖?,你進來……”他聲音很輕,帶著氣聲,
卻固執(zhí)地朝她伸出了那只沒有扎針的手,小小的手掌在空中微微顫抖。
蘇晚晴的心臟像是被那只看不見的手狠狠揪了一下,痛得她幾乎窒息。她深吸一口氣,
用盡全身力氣壓下喉嚨口的腥甜和眼眶的灼熱,強迫自己站直身體,
臉上努力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推門走了進去。
消毒水和藥水的混合氣味瞬間包裹了她。她快步走到床邊,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纏繞的管線,
一把握住了弟弟伸出的那只冰涼的小手。那刺骨的寒意讓她心頭又是一顫?!俺撼?,
怎么坐起來了?快躺下!”她的聲音帶著強裝的輕松,卻掩飾不住那絲顫抖。蘇澈沒有躺下,
只是緊緊回握著姐姐的手,小小的指頭沒什么力氣,卻抓得很牢。他仰著小臉,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蘇晚晴,仿佛想從她臉上找出什么蛛絲馬跡?!敖?,”他的聲音很輕,
帶著孩童特有的敏感,“是不是……我的病又重了?要花好多好多錢?
”他的目光掃過蘇晚晴另一只手里緊攥著、已經(jīng)揉得不成樣子的催繳單一角。
蘇晚晴的心像是被針密密麻麻地扎著。她飛快地把催繳單塞進褲子口袋,
另一只手撫上弟弟光溜溜的腦袋,那里因為化療早已沒有了一根頭發(fā),
觸手一片令人心碎的冰涼滑膩?!跋瓜胧裁茨兀 彼龔娦χ?,聲音拔高了一度,
試圖驅(qū)散病房里沉重的空氣,“醫(yī)生說你好著呢!就是需要再用點更好的藥,鞏固一下。
錢的事不用你操心,姐姐有辦法!你忘了姐姐可是‘蘇大能耐’?
”“蘇大能耐”是小時候蘇澈給她起的外號,那時父母還在,她是家里的小太陽,
好像沒什么能難倒她。蘇澈的眼睛亮了一下,似乎被這個久違的稱呼勾起了些許溫暖的回憶,
但很快,那點亮光又黯淡下去,被一層更深的憂慮取代。他低下頭,
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聲音悶悶的,帶著濃重的鼻音:“姐,
阿姨她們說了……那個什么‘卡替’……要好多好多錢……我們根本付不起……”他抬起頭,
那雙過分大的眼睛里蓄滿了淚水,卻倔強地不肯落下,
只是用近乎哀求的眼神看著蘇晚晴:“姐,我們不治了,好不好?
這么累……不想看你到處求人……我……我好害怕……”“害怕”兩個字像兩把燒紅的鈍刀,
狠狠捅進了蘇晚晴的心窩,然后殘忍地攪動著。她再也控制不住,滾燙的淚水瞬間決堤,
洶涌而出。她猛地俯下身,緊緊抱住弟弟瘦骨嶙峋的身體,仿佛要將他揉進自己的骨血里,
用自己的體溫去驅(qū)散他身上的冰冷和恐懼?!俺撼翰慌?!姐姐在!姐姐在呢!
”她把臉埋在弟弟單薄的肩頭,聲音哽咽得不成樣子,淚水迅速浸濕了藍白條紋的病號服,
“不許說傻話!錢的事姐姐一定會有辦法的!姐姐就是砸鍋賣鐵,賣血賣命,
也一定會治好你!姐姐答應(yīng)過爸媽要好好照顧你的!
澈澈不怕……姐姐在……姐姐一定有辦法的……”她一遍遍地重復(fù)著“姐姐有辦法”,
聲音嘶啞,像是在給自己催眠,又像是在向某個虛無縹緲的存在做絕望的禱告。
懷里的蘇澈不再說話,只是伸出瘦弱的手臂,輕輕環(huán)住了姐姐的脖子,
小小的身體因為無聲的哭泣而微微顫抖著。
壓抑的、細碎的嗚咽在姐弟倆緊貼的懷抱間彌漫開來,和著窗外呼嘯而過的寒風(fēng),
成為這冰冷長夜里最絕望的悲歌。不知過了多久,蘇澈因為疲憊和情緒激動,
終于在蘇晚晴懷里沉沉睡去,只是眉頭依舊緊緊蹙著,即使在睡夢中,
那份恐懼和不安也未曾消散。蘇晚晴小心翼翼地將他放平,蓋好被子,
指尖溫柔地拂過他緊皺的眉頭,卻怎么也撫不平那道深深的刻痕。她拖著灌了鉛般的雙腿,
重新回到走廊那冰冷的塑料椅上??诖锏拇呃U單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她坐立難安。
她掏出那張已經(jīng)被揉得皺巴巴的紙,在慘白的燈光下再次展開。
“¥800,000.00”那冰冷的數(shù)字無聲地嘲笑著她的無助。她拿出手機,
屏幕的光映著她毫無血色的臉。通訊錄里能聯(lián)系的人名寥寥無幾。親戚?
自從父母意外離世后,那些所謂的親戚早已對他們姐弟避之不及,
偶爾的問候也充滿了疏離和虛偽的客套。她顫抖著手指,撥通了一個標(biāo)注為“大姨”的號碼。
“喂?晚晴???這么晚了什么事?”電話那頭傳來大姨略顯不耐煩的聲音,
背景音里還有搓麻將的嘩啦聲和隱約的笑語?!按笠?,”蘇晚晴的聲音干澀發(fā)緊,
“我……我是晚晴。澈澈他……病情惡化了,醫(yī)生說急需做CAR-T治療,
要……八十萬……我實在是沒辦法了,您看……”“八十萬?!”大姨的聲音瞬間拔高,
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震驚和嫌惡,“晚晴啊,你開什么玩笑?
你大姨夫那點退休金還不夠我們自己開銷呢!八十萬?你這是要我們的命???
當(dāng)初你爸媽出事,我們幫忙料理后事也花了不少,這都多少年了?
再說澈澈這病就是個無底洞,拖累自己也拖累別人!不是大姨說你,
做人要現(xiàn)實一點……”后面的話蘇晚晴已經(jīng)聽不清了,
話筒里只剩下尖刻的指責(zé)和麻將牌碰撞的嘈雜噪音,像無數(shù)根針扎進她的耳膜。
她默默地掛斷了電話,指尖冰冷,連憤怒的力氣都已失去。接著是二舅。電話接通,
剛說明來意,就被粗暴地打斷:“借錢?沒有!一分都沒有!我兒子馬上要結(jié)婚買房子,
錢都緊巴巴的!你弟弟那病……唉,聽二舅一句勸,
該放就放吧……”然后是“嘟嘟”的忙音。她翻到公司主管王經(jīng)理的號碼。
這個平時就對她頤指氣使、克扣加班費的男人。猶豫再三,為了澈澈,她還是撥了過去。
“蘇晚晴?這么晚什么事?不知道打擾別人休息嗎?”王經(jīng)理的聲音帶著被打擾的不悅。
“王經(jīng)理,對不起打擾您。我弟弟在醫(yī)院,病情非常危急,
需要一大筆錢做手術(shù)……我想問問,能不能……能不能先預(yù)支我……兩年的工資?
”蘇晚晴的聲音低到了塵埃里?!邦A(yù)支兩年工資?”王經(jīng)理在電話那頭嗤笑一聲,
毫不掩飾他的輕蔑,“蘇晚晴,你腦子進水了吧?你以為公司是你家開的?八十萬?
你值那個價嗎?就你那點工作能力,讓你加班是看得起你!別蹬鼻子上臉!
沒錢就趁早想辦法,別在這里哭窮!再啰嗦明天不用來上班了!”電話被狠狠掛斷。
最后一絲渺茫的希望也破滅了。蘇晚晴握著手機,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身體抑制不住地顫抖。
屈辱、憤怒、絕望……無數(shù)種情緒在胸腔里翻江倒海,幾乎要將她撕裂。她猛地站起身,
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沖出了壓抑的住院大樓。冰冷的夜風(fēng)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
帶著刺骨的寒意,卻絲毫無法冷卻她心頭那團熊熊燃燒的絕望之火。
她漫無目的地沖進醫(yī)院附近一條昏暗狹窄的小巷,巷口斑駁褪色的墻壁上,
貼滿了各種花花綠綠的小廣告。
她的目光無意識地掃過那些“無抵押貸款”、“快速放款”、“解決燃眉之急”的字樣,
像溺水的人看到最后一根稻草。她顫抖著手指,撥通了其中一個號碼?!拔??貸款?
”一個流里流氣的男聲從聽筒里傳來,背景音嘈雜?!笆恰堑?,
我……我需要八十萬……”蘇晚晴的聲音抖得厲害?!鞍耸f?呵,口氣不小啊。抵押物呢?
房子?車子?還是……人?”對方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輕佻和惡意。
“我……我沒有房子車子……但我可以打工還!我可以簽合同!利息高一點也沒關(guān)系!
”蘇晚晴急切地說,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按蚬み€?哈哈哈!
”對方爆發(fā)出一陣刺耳的嘲笑,“小姐,你當(dāng)我是開善堂的?八十萬,就憑你打工?
打到下輩子也還不清!沒抵押?那簡單啊,拿你這個人來抵債唄!長得怎么樣?
陪我們老板‘聊聊天’,伺候得好了,錢嘛,好說……”污言穢語像骯臟的泥水般潑了過來。
蘇晚晴的臉?biāo)查g血色盡褪,胃里一陣翻江倒海般的惡心。她猛地掛斷電話,
仿佛那手機也沾滿了污穢。她靠著冰冷潮濕的墻壁,身體無力地滑落,癱坐在骯臟的地面上,
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冰冷的絕望如同毒蛇,纏繞上她的脖頸,越收越緊。她抱著膝蓋,
將臉深深埋了進去,肩膀劇烈地聳動著,
壓抑的、破碎的嗚咽聲在死寂幽暗的小巷里低低回蕩。夜,濃稠得像化不開的墨。
遠處城市霓虹的喧囂,是另一個與她無關(guān)的、冰冷而遙遠的世界。
就在意識快要被無邊黑暗吞噬的瞬間,一陣刻意壓低、卻清晰得詭異的交談聲,
伴隨著高跟鞋敲擊地面的清脆聲響,從巷口經(jīng)過?!啊犝f了嗎?
VIP病房那個白血病小孩,就是17床那個,好像叫什么澈的?情況急轉(zhuǎn)直下,
主治醫(yī)生都搖頭了……”“唉,真可憐,才多大點孩子……主要是那個費用,天文數(shù)字啊!
CAR-T,聽說沒?一次就要上百萬!”“可不是嘛!普通人哪負(fù)擔(dān)得起?
不過啊……我下午聽特需病房張姐她們在茶水間嘀咕,說這種‘死局’,
也不是完全沒路走……”“哦?什么路?快說說!”“噓——小聲點!
聽說……有個姓‘沈’的……那位‘沈先生’,你懂的……手眼通天,能量大得嚇?biāo)廊耍?/p>
只要他愿意開個口,或者手指縫里漏一點,這種‘小事’根本不算什么……”“沈先生?
哪個沈先生?難道是……沈聿珩?那個沈氏集團的……”“還能有誰!不過……張姐說,
那位的錢和人情,可不是那么好拿的。代價……嘖嘖,一般人根本付不起,
也想象不到……搞不好,比死還難受……”高跟鞋的聲音和低語聲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