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冰冷的藥液帶著寒意注入血管，迅速瓦解了蘇小璃最后一點掙扎的力量。她眼中燃燒的怨恨與瘋狂如同驟然熄滅的火焰，只余下沉寂的灰燼。身體不再反抗，軟軟地陷在病床潔白的床單里，只有胸膛劇烈起伏，伴隨著粗重而痛苦的喘息。淚水無聲地滑落，浸濕鬢角，在枕上洇開一片深色的水痕。那只被約束帶固定的手腕無力地垂著。
蘇御天、蘇梓軒、蘇睿淵，三個男人如同凝固的雕塑，沉默地僵立在床邊，注視著風(fēng)暴過后這片死寂的狼藉。蘇逸行早已無聲地退回了窗邊的陰影里，背對著房間，只有那緊握成拳、指節(jié)發(fā)白的手，泄露著內(nèi)心的翻涌。
直到醫(yī)生確認(rèn)蘇小璃情況暫時穩(wěn)定，沉沉睡去，護(hù)士輕手輕腳退出病房，關(guān)上房門。那聲輕微的“咔噠”，仿佛解開了無形的桎梏。
“呼…” 蘇梓軒像是被抽干了力氣，踉蹌后退，跌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他雙手捂著臉，肩膀無法控制地抖動，壓抑的嗚咽終于從指縫中斷續(xù)溢出，充滿了恐懼和巨大的悔恨?！啊齽偛趴次业难凵瘛形易摺f我們是傷害她的人…” 他的聲音破碎不堪，帶著濃重的哭腔，“…她說的…是不是真的？我們…是不是真的…一直在傷害她？”
這句話，像一把沉重的鈍器，狠狠砸在了在場每個人的心上！
蘇御天猛地轉(zhuǎn)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蘇梓軒，額角青筋跳動，聲音因極致的痛苦而嘶?。骸疤K梓軒！你住口！” 他一步跨到蘇梓軒面前，高大的身影帶著壓迫感，緊握的拳頭指節(jié)泛白，“現(xiàn)在說這些有什么用？！當(dāng)初是誰對她視而不見？是誰在她生病的時候還在外面流連？！是誰連她喜歡什么顏色都不知道？！”
每一個質(zhì)問，都像一記重錘，砸在蘇梓軒臉上！也砸在蘇御天自己心上！他是在責(zé)問蘇梓軒，更是在拷問那個同樣冷漠、同樣失職的自己！
蘇梓軒被質(zhì)問得臉色慘白，猛地抬起頭，淚水和狼狽糊了滿臉，眼神里是被戳中痛處的憤怒：“是！我混蛋！我不是人！那你呢，大哥？！”他指著蘇御天，聲音尖利，“蘇氏掌舵人！多威風(fēng)！多忙！忙著并購，忙著開會！忙著把那個四歲就失去父母的小女孩徹底忘在角落！你書房里堆滿了文件，你記得她生日是哪天嗎？！你記得她第一次上初中，是誰送她去的嗎？！是你嗎？是我們嗎？！是張伯！是傭人?。 ?/p>
“夠了！” 一聲冰冷到極致的低喝驟然響起！
窗邊的蘇逸行猛地轉(zhuǎn)過身！那雙銳利的眼睛里翻涌著駭人的風(fēng)暴。他幾步?jīng)_到兩人中間，一手一個，猛地攥住了蘇御天和蘇梓軒的衣襟！力道之大，帶著不容置疑的制止！冰冷的威懾瞬間凍結(jié)了所有聲音！
“要爭執(zhí)？出去！” 蘇逸行的聲音低沉如寒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強(qiáng)硬，“在這里吵？想把她再驚醒？再刺激她一次？！” 他的目光如同冰錐，狠狠刺入蘇御天和蘇梓軒驚愕而痛苦的眼睛。
兩人如同被冰水澆頭，瞬間僵住?？粗K逸行眼中的警告，再看看病床上沉睡中依舊緊蹙眉頭、脆弱得仿佛一觸即碎的妹妹，巨大的羞愧和恐懼瞬間壓倒了所有的憤怒。蘇御天緊握的拳頭無力松開，蘇梓軒眼中的怒火也熄滅了，只剩下更深的痛苦。
蘇逸行見兩人冷靜，緩緩松手，動作帶著克制的冰冷。他沒有再看他們，目光落回病床，聲音低沉而決斷：“爭執(zhí)，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人還在，才有以后。” 說完，他不再理會兩人，轉(zhuǎn)身，重新走回窗邊的位置，像一道沉默的屏障。
病房再次陷入死寂，比之前更加沉重。短暫的宣泄，留下的是更深的無力和痛楚。
角落里，蘇睿淵蜷縮在椅子上，寬大的帽衫幾乎將他整個包裹。他死死抱著合上的筆記本電腦，身體縮成一團(tuán)，微微顫抖著。剛才的激烈沖突和指責(zé)，像冰冷的針刺在他封閉的感官上。他悄悄抬起一點帽檐，厚重的鏡片后，那雙總是空洞的眼睛，此刻充滿了驚懼和無措。他下意識地摸索著口袋里的手機(jī)，指尖冰涼，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屬于數(shù)字世界的浮木。
蘇御天頹然靠在冰冷的墻壁上，高大的身影透出前所未有的疲憊和脆弱。他抬手，用力揉搓著刺痛的太陽穴。蘇梓軒的指控還在耳邊，妹妹絕望的眼神和那句“傷害她的人”如同烙印刻在腦海。他緩緩抬頭，目光越過爭執(zhí)的殘局，落在病床上那張蒼白沉睡的小臉上。
十年了。
那個四歲時抱著舊兔子玩偶、怯生生躲在靈堂花圈后面的小女孩…
那個被他刻意忽略、遺忘在角落、無聲生長的妹妹…
那個如今被絕望和痛苦纏繞、一心求死的少女…
畫面在腦海中交錯，最終定格在她因被束縛而充滿屈辱和恨意的眼神上。
一股遲來了太久、沉重到幾乎將他壓垮的劇痛和悔恨，如同冰冷的洪流，瞬間從心底涌出，將他徹底淹沒！他高大的身軀晃了一下，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蹲下身，將臉深深埋進(jìn)了寬大的手掌里。
指縫間，溢出壓抑到極致的、沉重的嗚咽。那不再是屬于蘇氏掌舵人的威嚴(yán)，只是一個被遲來的愧疚和心痛徹底擊垮的兄長。
蘇梓軒看著大哥顫抖的背影，聽著那壓抑的嗚咽，再看向病床上的妹妹，最后目光落在自己袖口上那幾點早已干涸、卻仿佛依舊刺眼的粥漬污跡（那是蘇小璃第一次拒絕他喂食時留下的）。餐廳里她厭惡的眼神，剛才絕望的指控，還有大哥此刻崩潰的痛苦…所有的畫面交織，形成一張巨大的網(wǎng)，將他死死困在名為“悔恨”的囚籠里。
他無力地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背靠著床沿，將頭深深埋進(jìn)膝蓋里。肩膀劇烈抽動，壓抑的哭聲再也無法抑制，比之前更加破碎。“對不起…妹妹…對不起…” 細(xì)碎而痛苦的嗚咽，如同受傷幼獸的悲鳴，斷斷續(xù)續(xù)地從他埋首的膝蓋間溢出，充滿了卑微的痛苦?！叭珏e了…真的錯了…求求你…別放棄…別離開…”
蘇睿淵聽著大哥壓抑的嗚咽和三哥破碎的哭聲，身體顫抖得更厲害。他死死咬住下唇。悄悄解鎖手機(jī)屏幕，幽藍(lán)的光映著他蒼白的小臉。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無聲地滑動。他入侵了醫(yī)院的內(nèi)部系統(tǒng)，調(diào)取蘇小璃入院以來的所有生命體征、用藥、護(hù)理記錄…
一行行冰冷的數(shù)據(jù)在眼前滾動。他試圖從中找到一絲證明她正在好轉(zhuǎn)、或者他們還能做點什么的線索。仿佛只有沉入數(shù)據(jù)的世界，他才能暫時逃離這令人窒息的現(xiàn)實和那沉重得喘不過氣的罪惡感。
窗邊，蘇逸行背對著這一切。他挺直的背脊如同標(biāo)槍，紋絲不動。窗外城市的霓虹在他冷硬的側(cè)臉上投下變幻的光影，卻帶不來絲毫暖意。他銳利的目光一遍遍掃視著樓下花園的每一個角落，陰影，樹叢，甚至遠(yuǎn)處街道。
妹妹夢魘中對“窗外”的恐懼囈語，在他腦海中回響。無論那恐懼源于何處，任何一絲潛在的危險，都必須被扼殺！他周身散發(fā)出的冰冷氣息，比之前更加凝練厚重，如同堅固的鎧甲，將所有的柔軟和痛苦深鎖，只留下最堅硬、最專注的守護(hù)姿態(tài)。
病房里的氣氛沉重壓抑，痛苦和悔恨的呼吸聲在冰冷的空氣中交織彌漫。
蘇小璃在藥力下沉睡，眉頭緊蹙，仿佛依舊被困在無邊的夢魘之中。那束縛帶的白色搭扣，在燈光下，反射著一種固執(zhí)而冰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