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道我天生好命。還未及笄,母親登上帝位,我直接升職成公主。之后千嬌百寵,
裙下之臣更如過江之鯽。少年游俠、世家公子、異邦王子皆為我傾倒,
就連為我授課的先生亦會在四下無人時含情脈脈凝視著我。他們個個對我情深一片。
可我知道,他們都是帶著任務而來的攻略者。1、我第一次見到來攻略我的蕭凌風,
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院外人聲嘈雜喧鬧,沒等外面的侍女來回稟消息,
一個身影從窗口閃進房間。還沒看清,
一只帶著松木和落雪氣息的手就先一步捂住了我的口鼻,耳邊傳來低沉又危險的聲音。
“別出聲。”很像話本里武俠故事的開頭。我睜大雙眼,借著月光試圖看清來人。
沒有黑巾蒙面,劍眉星目,一眼看過去磊落不羈,眉宇間還帶有幾分桀驁,不像盜匪,
倒像是江湖游俠。我眨眨眼,點了點頭,示意自己不會喊人。他這才猶豫著慢慢抬起手,
低聲安撫:“你別害怕,我不是賊人,只是不小心犯了宵禁,借個地方躲躲。
”他一邊收手一邊觀察我的反應,又側過臉聽外面的動靜。借此機會,我也打量著他。
許是我太安靜了,他抽空瞥了我一眼,提出疑問:“你不怕我?
”“你不是說自己不是賊人嗎?那我有什么好怕的?!蔽移届o回答。
主要是他穿了這幾日都城最流行的新衣服,襯得他寬肩窄腰。這衣服十分合身,
一看就是定制的不是臨時搶的。這才是我信他不是盜匪的理由。我靜靜地看了他一會,
醞釀了一下情緒,在他忍不住開口之前用期待的語氣問道:“你是大俠嗎?”他愣了一下,
眼神瞬間亮了起來:“你怎么看出來的?”我指了指他手上緊握的佩劍,
將聲音放軟:“你看起來就像話本里到處行俠仗義的大俠。”“是,我是?!彼馕㈤W,
復而低頭輕笑出聲??吹贸鰜恚芟矚g這個說法。其實這只是我現(xiàn)編的,
拖延時間等侍女回來罷了。但隨著人聲遠去,他倒是先一步主動和我道別?!八坪鯖]動靜了,
那我就先告辭了?!彼鐏頃r一般翻身出去,三兩步就躍上墻頭。來去匆匆。
我還沒來得及舒口氣癱坐下來,一抬頭,又和返回扒在墻頭的他對上了眼。?怪嚇人的。
“忘了說了,我叫蕭凌風。”他趴在墻頭,眼睛黑如瑿珀,映著月光,含著藏不住的笑意,
“姑娘,咱們后會有期?!毙娜滩蛔÷┨慌摹T谀峭碇?,蕭凌風就經(jīng)常過來。
有時是傍晚,有時是晚上,他每次來的時候,都會給我講一些行走江湖聽到的事,
還會給我?guī)┬《Y物。有京郊新開的花,也有街邊的小吃菓子,還有質(zhì)樸而小巧的發(fā)釵,
沒有一個重樣的。我問他,他只說是看到了想起我,忍不住就買了。說這話的時候,
他正斜靠在窗沿上,笑得肆意爽朗,任誰看了都會心生歡喜。
也會讓人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平日里花錢總被人當冤大頭,這樣子看著就很好騙。
帶的東西太多,我忍不住問他,“你這么花錢,今晚不會要睡大街上了吧?!彼麛[擺手,
用他一貫的散漫語調(diào)打趣道:“那不至于。怎么,擔心我啊。”“只是好奇。”我搖了搖頭,
“況且,我可以借錢給你的。”“能借多少?”他湊過來裝作貪財八卦的樣子期待問道。
我思忖片刻,自信回答:“扣去我府上日常開支的部分,剩下的,都可以。養(yǎng)你,
還是綽綽有余的?!彼行┱?,隨即轉(zhuǎn)過頭去不讓我看他的表情,
只有露在外面的耳垂變得通紅,過了好一會才傳來他悶悶的聲音:“說什么傻話呢。
”隨后落荒而逃。我沒說傻話,我升成了公主之后,食邑漲了許多,。那日之后,
蕭凌風有好幾日沒來。再見到他時,是月圓那天。他換了身新衣服,眼神認真,
看起來還有點緊張,期期艾艾地問我:“昭昭,我……我對于你來說,
不只是一個路過的游俠對嗎?”目光灼灼,和他平日的瀟灑肆意判若兩人?!爱斎?。
”我秒答。他鼓起勇氣,正準備繼續(xù):“那我……”“我還等著你帶我行走江湖,
然后我們稱霸武林呢?!蔽蚁纫徊介_口,準備開始描述我的江湖夢。
可惜蕭凌風似乎欣賞不來,他整個人一下子就萎了,像被霜打過的茄子,精氣神瞬間沒了。
“我還有事,先走了?!彼颐α粝逻@句話就跑了,像被我的江湖夢創(chuàng)得不清。
我站在窗前看著他離開的方向沉默半響,才慢吞吞地挪回書桌前。我知道他的意思,
那些不重樣的禮物花了多少心思我還是看得出來的。
他給我講江湖冒險故事時看我的眼神我也不是全然不覺。但有些心動,
停在最美好的時刻才是最好的。再往后,就要追根究底,就沒有那么美了。那天晚上,
我房里的燈亮了許久。第二天,蕭凌風重整旗鼓準備再來時,已經(jīng)蹲不到我人了。
因為我被先生敲桌子留堂了。2、師衍是在我及笄那年來的新先生。長身玉立,面如冠玉,
往那一站如松如柏。要顏值有顏值,要氣質(zhì)有氣質(zhì),要學問有學問。
管事帶著他來與我相互見禮,他進退有度,語氣溫和:“往后就由在下來為公主殿下授課,
還請殿下不吝賜教?!笔堑模疑晒鬟@事還是師衍提醒的,他向來很注意禮節(jié)和細節(jié)。
當時母親才登基稱帝沒幾天,要不是他,我還沒意識到這事。師衍是當代大儒的關門弟子,
君子六藝、天文地理,他樣樣精通。歷史典故、政策法令經(jīng)他講解后也變得通俗易懂,
以致于我有時候想不通他為什么會來當我的老師。他這樣的人,難道不應當入仕為官,
為社稷為百姓謀福祉嗎?這個問題我也曾問過他,可師衍只是笑了笑,說自己不擅為官,
也不求功名利祿?!斑@些知識,公主知曉了同樣可以造福萬民,這就足夠了。
”說這話的時候,他專注地看著我,眼神溫柔,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我臉上一紅,
只敢假裝低頭看書。除了學識之外,師衍最受歡迎的還是他對人的態(tài)度。
世家和平民、男子與女子在他眼里似乎毫無區(qū)別,
相比朝堂內(nèi)外那些曾經(jīng)或者現(xiàn)在還在議論女子稱帝、女子入朝參與議政的老古板來說,
師衍總是平等地對待每一個人,
也在授課中多次贊許母親如今推行的多個提高女子和平民地位的政策。和我曾經(jīng)的老師很像。
當然,再溫柔的先生,看到學生上課睡覺還是會生氣的。順著桌案上修長且骨節(jié)分明的手,
我抬頭往上看,師衍溫柔的目光中帶著幾絲擔憂:“殿下若是精力不濟,
還是應當多休息才是。今天的課就先上到這里吧?!蔽矣行┎缓靡馑?,
這還是第一次在師衍的課上走神?!氨?,我昨晚睡晚了。我……”然而道歉的話還沒說完,
就被師衍止住了。他豎起食指壓在唇上,眼神依舊溫和,不僅沒有生氣,
反倒問我:“公主可是有什么煩心事?!彼@樣子顯得特別貼心,
我沒好意思說我晚上和某個屢犯宵禁的游俠聊天導致誤了入睡時間,只好說我最近喜歡賞月,
不小心忘了時間。師衍笑了笑,沒拆穿我拙劣的借口,反而說自己也喜歡賞月,若是有機會,
希望能同我一起。我自然不會拒絕。3、打瞌睡的事好像就這樣過去了,不過我知道,
我不說,師衍未必就不再探究了。對于他在意的話題,他向來都是窮究到底的,
尤其是關于我的事。一旦從我這里得不到答案,
他總會旁敲側擊試圖從我身邊人的嘴里得到線索,他這人說話做事都讓人感覺如沐春風,
所以一時間也只會讓人覺得他是在關心罷了。只是,他能從我身邊人獲得的所有消息,
都是我授意讓他知道的。果不其然,當晚侍女就告訴我?guī)熝苋フ宜私馇闆r了。
蕭凌風來的次數(shù)多,他的存在對于我周圍的侍女來說并不是秘密。幾天后,蕭凌風來看我時,
就被師衍撞了個正著。當時我剛吃完蕭凌風帶來的櫻桃畢羅,
應他的邀請準備翻墻體驗夜晚冒險登高賞景。那晚之后,蕭凌風好不容易調(diào)整后情緒,
沒想到就這么恰好撞見了。太尷尬了,
有一種不知道是被老師抓到早戀現(xiàn)場的窘迫還是偷情被抓的無措。也不知道師衍蹲守了多久,
偏偏在我爬出窗臺搭上蕭凌風手的時候輕咳出聲,提醒我們他的存在。
我用最快的速度翻出窗,然后試圖把手縮回來,卻沒成功。我略微用力扯了兩下,
側過頭去試圖用眼神暗示蕭凌風松手,結果看到他不僅緊抓著我的手不放,
臉上還帶著懶洋洋的笑意囂張地看向師衍,光明正大地挑釁對方。好沉默,
我抬頭看著看著外面沉沉的夜色和半彎新月,思考該怎么脫身。最先開口的還是師衍。
他完全無視了蕭凌風,只是面色更加陰沉,語氣中帶上了危險的意味,
開口只問我:“這么晚了,殿下這是要去做什么?”“先生,好巧啊。”我尷尬笑笑,
“今晚月色正好,我隨便走走?!薄斑@位是?”師衍看向一旁的蕭凌風,
面上透著恰到好處的疑惑。“蕭凌風。”我還沒來得及開口,蕭凌風自己搶先一步出聲,
手上緊了緊,炫耀一般繼續(xù)抓著我的手不放?!斑@么晚了,夜間風涼,殿下多保重身體。
”師衍朝蕭凌風笑了笑,轉(zhuǎn)頭關心我。那晚我最終還是沒能看上摘星樓的夜景。
當著師衍的面,我總不好說我要享受特權階級的待遇視宵禁為無物,
只好在他和蕭凌風的陪同下在園子里散了散步,然后灰溜溜地回了房間。
其實師衍也沒有嚴厲說教或者訓斥,
但散步期間我總覺得他和蕭凌風看似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里夾雜著不少試探,兩人針鋒相對,
劍拔弩張。這場景,說實話有點像我母親的面首們爭風吃醋的樣子,
本就尷尬的游園活動頓時變得更加煎熬。我總覺得,如果不是我還在,
他倆八成要說得更難聽一點。4、他兩的斗法來得很快。沒過幾天,師衍就率先出招。
那天他十分少見地在課后多留了會,見四下無人,
糾結著開了口:“殿下若是喜歡蕭侯的長孫,大可稟報陛下,再光明正大往來。
深更半夜私會,難免落人口實。”語氣誠懇,全然一副為我考慮的樣子?!??
”我迷??聪蛩?,“什么蕭侯長孫?”師衍一臉平靜:“那晚與殿下在一起的男子,
不正是靖遠侯蕭老將軍的長孫蕭凌風么?!薄欢捔栾L并沒有在我面前提過他的出身,
我眨眨眼,不動聲色問道:“先生認識他?”“拜訪好友時湊巧遇到了,
才知道那晚的男子竟是小侯爺?!睅熝茴D了頓,慢慢皺起眉來,語氣有些不滿,
“公主剛剛的反應……他沒和公主提過?”我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說,只好先沉默著。
師衍顯然誤會了些什么,眉頭皺得更緊,搖了搖頭,顯然是不認可蕭凌風隱瞞身份的行為。
但他卻不再多說什么,默默起身離去,似乎是打算給我留個空間獨自消化這個消息。
十分體貼的做法,只是我隱約瞧見,他轉(zhuǎn)身時眼中閃過一抹得色。當晚蕭凌風來找我時,
迎接他的就是緊閉的門窗。他試圖推窗,然而我早就關嚴實了,隔著窗懟了他一句。
“小侯爺好雅興,躲金吾衛(wèi)躲到我公主府來了?”窗外的動靜一下子就停了,
好一會都沒有任何聲響傳來。過了會我開窗,就見到蕭凌風呆立在院中?!澳阒懒?。
”蕭凌風悶聲說道,臉上露出了無措又沮喪的表情,像做錯事的小孩子。
“我起初也沒意識到,后來白天又走了一遍才發(fā)現(xiàn)進的是公主府?!彼泵忉?,
“我不是故意要瞞你的,我只是怕……”“怕什么?”我支著手等著他的解釋,
很好奇他要怎么扯。“我怕你知道了我的身份會討厭我?!彼蓱z兮兮地看著我,
眼睛濕漉漉的,生怕我說出決絕的話?!班牛俊蔽业谝环磻沁@人試圖把責任甩給我,
忽而想起靖遠侯正是在朝堂上跟我母親唱反調(diào)的老臣之一,頓了頓,
改口道:“那你也不應該瞞我。”“是我的錯,我下次不敢了。”他小心翼翼地抬眼看我,
試圖從我臉上看出一絲讓他得以從欺騙者這個身份中獲釋的可能性。我繃著臉冷眼看他,
努力讓生氣的表情停留得久一些。這樣子似乎真的騙到他了,他慢慢挪過來,
抬頭專注地看著我,“只要殿下能原諒我,讓我做什么都行。”“真的?”我歪頭想了想,
“我想吃京郊紫云峰上那座廟里的素點,明天早上就要吃到。吃到了我就原諒你。
”公主府到紫云峰,一來一回,騎馬也要兩個時辰。如今城內(nèi)宵禁,就算他能在城外找到馬,
來回怎么也得一晚上?!拔疫@就去?!彼p手輕腳地將帶來的點心放在窗臺上,
縱身躍上院墻,幾個起落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隔天早上,我看著窗臺上精致裝盤的素點,
勾唇一笑。視線余光里,袍角還沾著清晨草葉上露珠的少年松了一口氣,癱坐在地。
我和蕭凌風和好得很快,蕭凌風對師衍的回擊也來得很快。5、蕭凌風身份暴露之后,
他也不再專挑傍晚深夜避人前來,白天他就試圖拉我出門玩。不用上課的時候,
他常帶著我出門逛街,到郊外跑馬。撞見師衍的那天,
他軟磨硬泡纏著要我和他一起去西市玩,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有鬼。
沒想到他直接把我拉到西市一家樂坊里,表情古怪地暗示我往里看。我激動異常,
只覺得這家伙特別上道,有什么好東西都想著我。抬眼望去,
就看到師衍和胡人樂姬雙手交握,相對而立,臉上都帶著笑?!瓦@?
一臉神秘拉我過來就為了讓我看自己老師休息日約會?我微妙地看了蕭凌風一眼,
這人還呲著個大牙搖頭晃腦地跟我告狀:“殿下你看,這不是師先生么?!彼膭屿o太大,
驚動了院子里的兩個人。師衍望過來,見是我們,不慌不忙地松了手,上前招呼。
他一臉鎮(zhèn)定,仿佛只是在和友人敘舊。反觀蕭凌風,語氣夸張,
沖著他陰陽怪氣道:“看不出來啊,師先生平日里喜歡來這里?!睅熝馨櫫税櫭?,沒理他,
帶著一貫的溫和笑意和我閑聊。原來師衍最近正好在研究胡人樂曲的,
因此常來這里與胡姬交流,這在旁人眼里就是他近來迷上這名胡姬,成了樂坊??停?/p>
這消息傳到了蕭凌風耳朵里,他就想著帶我過來揭穿師衍的偽君子面目。
沒想到一切都是誤會,我們剛剛撞見的那一幕只是因為他與那胡姬合作共譜的曲子剛好完成,
兩人握手慶賀罷了。解釋清楚之后,師衍甚至誠摯邀請我試聽他們的新曲,給他們提提建議。
我還沒說話,邊上蕭凌風斜睨了他一眼,小聲嘟囔:“給他能的,
這曲子還能比得過十大名曲不成?!甭曇艉苄?,但語氣足夠氣人。我瞥了眼皺起眉頭的師衍,
又看看邊上白眼快翻到天上去的蕭凌風,臉上的笑都撐不住了,趕忙借口還有其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