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秘書短信的那一刻,陳楓眼底深處那抹溫柔的笑意,如同被微風吹過的燭火,輕輕搖曳了一下,旋即恢復了平靜。
他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依舊耐心地聽著王奶奶絮絮叨叨地講述著家長里短,仿佛那條石破天驚的短信,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垃圾推送。
“……你王昊哥就是瞎操心,我這身體骨,硬朗著呢!”
王奶奶還在數落著自己遠在京都的兒子。
陳楓看準一個間隙,笑著站起身,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歉意:“王奶奶,真是不好意思。
我這剛想留下來蹭您一頓紅燒肉,單位就來了個緊急電話,有個重要的會議,必須得馬上趕回去?!?/p>
他一邊說著,一邊拿起外套,語氣里滿是真誠的惋惜:“您看這事鬧的,這次真的抱歉了。
下次,下次我一定提前把工作都安排好,專門留出半天時間,就陪您好好吃頓飯,說說話。”
“哎,你這孩子。”
王奶奶雖然滿心不舍,但也看得出陳楓似乎真的有急事。
她連忙起身,把他送到門口,不住地叮囑:“工作要緊,工作要緊!
可千萬別累壞了身子。
有空啊,就給奶奶來個電話就行,不用總跑過來?!?/p>
“知道了,王奶奶,您快回屋吧,外面風大。”
陳楓微笑著,和老人揮手作別。直到那扇門在身后關上,他臉上的溫潤笑意,才如同退潮般,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如深淵般的平靜。
“侯處長還真是陰魂不散啊?!彼麑χ砼缘拿貢⊥酰卣f了一句。
小王緊張地點了點頭:“市長,他們應該是派人監(jiān)視我們,看到您提著禮品來了,就跟過來了?!?/p>
陳楓“嗯”了一聲,不再多言,邁步向院子外走去。
……
老舊的家屬院里,幾棵光禿禿的梧桐樹下,侯亮平正雙臂環(huán)胸,靠在一輛黑色的轎車旁。
他身后,幾名檢察官神色緊張地散布在四周,形成了一個松散的包圍圈。
他看到陳楓從樓道里走出來,立刻站直了身體,臉上掛起一抹他自以為是的、貓捉老鼠般的笑容。
“陳副市長,”
他迎了上去,語氣夸張地說道,“沒想到這么巧,在這里居然能碰到您。
您也是來……體察民情的?”
陳楓停下腳步,看著他,也笑了。
只是那笑容里,沒有半分暖意,只有徹骨的譏諷。
“巧合?”
他輕聲反問,每一個字都像是冰珠砸在地上,“侯處長,想必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根據《國家干部保密條例》和《檢察官法》,未經最高檢和燕京批準,擅自監(jiān)視一位在任的市長級干部,是什么罪名吧?”
一句話,就如同一把鋒利的尖刀,瞬間刺破了侯亮平那虛偽的客套。
侯亮平的臉色一僵,隨即趕忙笑道:“監(jiān)視?陳市長您誤會了,我可沒有監(jiān)視您啊。
我說了,這就是巧合嘛,我們也是來這邊走訪調查的?!?/p>
“是嗎?”
陳楓的笑容更冷了。
不等侯亮平繼續(xù)往下編,陳楓便直接打斷了他:“侯處長,有話就直說吧,不必拐彎抹角?!?/p>
侯亮平見狀,也就不再偽裝。他清了清嗓子,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架勢:“好。陳副市長,既然你這么說,那我也就直說了。
我們檢察院在調查一些案件時,發(fā)現了一些疑點,所以,我有一些問題并不太明白,想當面向你咨詢一下?!?/p>
“咨詢?”
陳楓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不自量力的孩子。
他搖了搖頭,嗤笑一聲。
“我看,你是想審問吧?!?/p>
“不過,”陳楓的語氣陡然轉冷,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蔑視,“想審問我,你的級別,怕是還不夠。”
說完了這句話,他甚至沒有再多看侯亮平一眼,仿佛他只是一塊路邊的石頭。
他對著身旁的秘書淡淡地說了一句:“我們走?!?/p>
隨即,他便與侯亮平擦肩而過,徑直走向自己的專車。
“你……”
侯亮平被這番話和這種態(tài)度,氣得渾身發(fā)抖,臉色漲成了豬肝色。
他想伸手去攔,可理智告訴他,陳楓說得對。在沒有得到上級明確的逮捕令之前,他沒有任何權力,能限制一位副市長的自由。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陳楓的車,在自己面前,不帶一絲煙火氣地,緩緩駛離。
那是一種徹頭徹尾的、從層級到氣場上的,完敗。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侯亮平站在原地,氣得暴跳如雷。
他這輩子,還從未受過如此的羞辱!
他絕對咽不下這口氣!
他立刻掏出手機,撥通了季昌明的電話。
“季檢!”
電話一接通,他便用一種既憤怒又委屈的語氣,添油加醋地匯報道,“報告季檢!我們發(fā)現了重大證據!
足以證明陳楓有嚴重問題!”
“就在剛剛,我親眼看到,陳楓提著重禮,去給一位京都高官的家人送禮!
這明顯就是在搞利益輸送,打點關系!
被我當場撞破后,他還態(tài)度囂張,拒不配合我們的‘咨詢’!
我認為,他這是心里有鬼,必須立刻對他采取強制措施!
我想請他回檢察院,好好了解一下情況!”
電話那頭的季昌明,聽著侯亮平這番話,只覺得頭皮發(fā)麻。
直接請一位代理市長回檢察院“喝茶”?這事情鬧得太大了!
“亮平,你冷靜一點!”
季昌明沉聲說道,“這件事非同小可,已經超出了我的職權范圍。
你等我電話,我需要立刻向沙書記請示!”
掛斷電話,季昌明不敢有絲毫耽擱,立刻又將電話打進了沙瑞金的辦公室。
沙瑞金聽完季昌明的轉述,沉默了良久。
他知道,侯亮平這把劍已經出鞘,就斷沒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現在,無數雙眼睛都在看著,如果檢察院虎頭蛇尾,不僅會成為整個漢東官場的笑柄,更會嚴重打擊他新班子的威信。
但是,直接把陳楓帶去檢察院,陣仗太大,影響太惡劣,萬一最后查不出問題,那他這個省委書記,可就真的下不來臺了。
思索再三,沙瑞金終于做出了一個折中的決定。
他對季昌明說道:“昌明同志,這樣吧。
侯亮平同志的辦案熱情是好的,但我們也要講究策略?!?/p>
“你告訴他,別搞這么大陣仗,也先別請人去檢察院喝茶了?!?/p>
“你們,現在就去市委大樓,在陳楓同志的辦公室里,向他‘了解一下情況’嘛?!?/p>
這個命令,看似是限制,實則是默許。
季昌明立刻將沙瑞金的指示,原封不動地轉達給了侯亮平。
電話這頭的侯亮平,聽到這句話,瞬間一掃所有的憤怒與憋屈,整個人都“來勁了”!
在他聽來,沙書記這番話,就是徹徹底底的“綠燈”!
是授權他可以直接與陳楓正面交鋒的“圣旨”!
“好!太好了!”他激動地握緊了拳頭。
陳楓,你不是說我級別不夠嗎?
現在,我奉了省委書記的命令,看你還如何囂張!
“所有人,上車!”他對著下屬們大吼一聲,“目標,市委大樓!這次,我看誰還敢攔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