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點(diǎn),密集得如同老天爺潑下的一盆盆冷水,砸在陳默廉價外賣服寬大的塑料雨衣上,
噼啪作響。視線被雨簾切割得支離破碎,街燈在濕漉漉的地面拖拽出模糊而扭曲的光暈。
他奮力蹬著那輛破舊的電瓶車,車輪碾過積水,濺起渾濁的水花,
冰冷的濕氣無孔不入地鉆進(jìn)褲管,黏膩地貼在皮膚上。訂單超時的警報聲,
在他頭盔下狹小的空間里尖銳地重復(fù)著,像催命的符咒。終于,
那棟在雨幕中依舊燈火輝煌、如同巨大鉆石般璀璨的帝豪酒店闖入視野。陳默一個急剎,
電瓶車在濕滑的地面驚險地扭擺了一下,才勉強(qiáng)停住。他幾乎是跳下車,
一把掀開被雨水糊得看不清的擋風(fēng)罩,露出下面一張年輕卻寫滿疲憊的臉。
他顧不上抹一把臉上混合著雨水的汗珠,伸手就去解后座外賣箱的綁帶。動作倉促間,
箱子傾斜了一下,幾份用防水袋包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股權(quán)轉(zhuǎn)讓意向書,
從幾份油膩的餐盒縫隙里滑了出來一角。陳默瞳孔微縮,
飛快地將那幾份印著復(fù)雜金融術(shù)語的文件塞回深處,又用力壓了壓上面蓋著的餐盒,
確保萬無一失。做完這一切,
他才從箱子里取出那份標(biāo)注著“VIP888”的豪華外賣保溫袋,沉甸甸的,
里面是價格不菲的日料。推開帝豪酒店那厚重得隔絕了風(fēng)雨也隔絕了冷暖的旋轉(zhuǎn)玻璃門,
一股混合著昂貴香氛、美食和中央空調(diào)暖風(fēng)的奢華氣息撲面而來,瞬間包裹了他濕冷的身體。
水晶吊燈的光芒璀璨奪目,幾乎刺得他瞇起了眼。
腳下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面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狼狽:濕透的廉價雨衣滴著水,
廉價外賣服皺巴巴地貼在身上,腳下那雙沾滿泥水的舊運(yùn)動鞋,
與這金碧輝煌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像一塊不小心闖入珠寶盒的污泥。
他無暇顧及那些或好奇或鄙夷的打量目光,徑直走向電梯。電梯門開合,
將他送往頂層的VIP區(qū)域。門再次打開,
喧鬧的音樂聲、放肆的談笑聲和濃郁的酒精氣味如同熱浪般涌來。走廊盡頭,
那扇敞開的豪華包間門內(nèi),正上演著一場紙醉金迷的盛宴。陳默一眼就看到了蘇晴。
她坐在巨大的圓桌旁,穿著一條他從未見過的、剪裁精致的淡藍(lán)色連衣裙,
襯得她膚色愈發(fā)白皙。但此刻,那張清秀的臉上沒有一絲參加閨蜜生日宴的喜悅,
只有滿滿的局促和極力掩飾的蒼白。她雙手緊緊攥著放在膝蓋上的小包,指節(jié)用力到發(fā)白。
而她身邊,一個穿著騷包粉色阿瑪尼襯衫的年輕男人,正端著滿滿一杯琥珀色的洋酒,
身體幾乎要貼到蘇晴身上,嘴里噴著酒氣,聲音大得蓋過了音樂?!疤K晴妹妹,給個面子嘛!
就一杯,就一杯!這可是路易十三,一杯頂你男朋友送一個月外賣了!”張子豪,
圈子里有名的紈绔,他臉上掛著志在必得的笑容,眼神肆無忌憚地在蘇晴身上逡巡,
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占有欲。蘇晴的身體明顯僵硬了,她微微側(cè)身想避開,
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張少,我真的不能喝,我對酒精過敏……”“過敏?哈哈!
”張子豪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夸張地大笑起來,
引得他周圍幾個同樣打扮入時的男男女女也跟著哄笑?!俺鰜硗?,哪有不喝酒的?過敏?
我看是瞧不起我張子豪吧?”他猛地將酒杯更近地杵到蘇晴唇邊,幾乎要碰到她蒼白的嘴唇,
酒液因為動作劇烈而晃蕩出來,濺了幾滴在她昂貴的裙子上?!昂?!不喝就是不給我面子!
你那個送外賣的窮鬼男朋友,能給你什么?嗯?他能帶你來這種地方嗎?
能讓你認(rèn)識像我們這樣的人嗎?”蘇晴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她猛地別開臉,
聲音帶著哭腔和一絲絕望的尖銳:“張子豪!請你放尊重點(diǎn)!我有男朋友!”“男朋友?
”張子豪嗤笑一聲,滿臉的不屑,“就那個連自己女人都護(hù)不住的窩囊廢?
下大雨還在外面送外賣,連給你買件像樣衣服的錢都沒有的廢物?
”他一把搶過蘇晴放在桌上的手機(jī),屏幕還亮著,上面正是陳默的號碼。張子豪看著屏幕,
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極其可笑的東西,舉著手機(jī),對著滿桌的人,
也對著剛走到門口、提著外賣保溫袋的陳默,聲音充滿了惡意的嘲諷:“喲!說曹操曹操到!
看看,看看!我們蘇大美女的‘真命天子’,外賣送到了!嘖嘖嘖,真是情深意重啊,
冒這么大的雨,就為了掙這幾十塊的跑腿費(fèi)?”他故意把“跑腿費(fèi)”三個字咬得極重,
引得哄笑聲更大了。“蘇晴,你腦子是不是進(jìn)水了?”張子豪轉(zhuǎn)向蘇晴,
眼神輕佻地上下掃視著她,“跟這種渾身餿味、一輩子翻不了身的底層廢物,圖什么?
圖他下雨天能準(zhǔn)時給你送外賣?”他湊近蘇晴耳邊,
用不大不小、剛好能讓門口的陳默也聽清楚的聲音說道:“不如跟我張少!
保你吃香的喝辣的,以后這種地方,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怎么樣?”說著,
一只咸豬手就極其自然、極其囂張地朝著蘇晴纖細(xì)的肩膀摟去。
蘇晴像受驚的兔子般猛地一縮,避開了那只手,淚水終于滾落下來。她看到了站在門口,
渾身濕透、提著外賣袋、沉默得像一尊冰冷塑像的陳默。
巨大的羞恥、無助和被當(dāng)眾扒光般的屈辱瞬間淹沒了她。她幾乎是本能地朝著陳默的方向,
帶著哭腔喊了出來:“陳默!”這一聲呼喚,像一根點(diǎn)燃的火柴,丟進(jìn)了張子豪這個火藥桶。
他臉上的淫笑瞬間被暴怒取代,覺得自己在這么多人面前被駁了面子?!皨尩?!給臉不要臉!
”張子豪猛地站起身,動作粗暴地一把推開椅子,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
他抄起桌上自己那杯喝了一半、琥珀色的路易十三,在眾人看好戲的起哄聲中,
大步流星地朝著門口那個“礙眼”的外賣員沖去?!芭?!
”冰冷的、帶著昂貴橡木桶氣息的酒液,混雜著幾塊未化的冰塊,
毫無預(yù)兆地、狠狠地潑在了陳默的臉上!酒水順著他濕漉漉的頭發(fā)、額頭、鼻梁,肆意流淌,
浸透了他廉價的外賣服前襟。幾塊冰塊砸在他的下頜和鎖骨上,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草!
瞪什么瞪?臭送外賣的!”張子豪近距離地對著陳默的臉咆哮,唾沫星子幾乎噴到陳默臉上,
濃烈的酒氣和囂張的氣焰令人窒息,“就你他媽這種貨色,也配擁有蘇晴?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個什么東西!垃圾!廢物!老子潑你酒是看得起你!
弄臟了老子的地毯,你他媽這輩子都賠不起!”包間里瞬間安靜了,
只剩下震耳欲聾的背景音樂還在不識趣地喧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在門口,
帶著興奮、鄙夷和一絲絲殘忍的期待。蘇晴捂住了嘴,淚水洶涌而出,身體抖得像風(fēng)中落葉,
她想沖過去,卻被旁邊看熱鬧的閨蜜死死拉住。陳默站在酒水淋漓的門口,
像一尊被雨水和羞辱反復(fù)沖刷的礁石。冰冷的酒液順著他的發(fā)梢、眉骨、下頜,一滴一滴,
沉重地砸在光潔得能映出天花板上水晶吊燈倒影的大理石地面上,
發(fā)出細(xì)微卻清晰得令人心悸的“啪嗒”聲。整個世界的聲音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
包間里那些幸災(zāi)樂禍的眼神,張子豪那張因酒精和暴怒而扭曲的、近在咫尺的臉,
蘇晴壓抑的啜泣……都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只有那滴落的酒滴聲,一下,又一下,
敲打在他意識的最深處。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右手。動作平穩(wěn)得沒有一絲顫抖,
仿佛在進(jìn)行某種古老而莊重的儀式。他沒有去擦臉上刺痛的酒水,
也沒有理會身上濕透的廉價外賣服傳來的冰冷黏膩感。
那只骨節(jié)分明、帶著些許長期勞作痕跡的手,無視了眼前張牙舞爪的張子豪,
徑直伸向了自己那件同樣濕透、沾染了泥點(diǎn)和酒漬的外賣服口袋。
指尖觸碰到那個在風(fēng)雨中顛簸了一路、外殼早已磨損的舊手機(jī)。冰冷的金屬外殼,
此刻卻像一塊烙鐵。在張子豪更加囂張的謾罵和整個包間死寂的注視下,陳默掏出了手機(jī)。
屏幕被酒水模糊了,他用還算干燥的袖口,極其仔細(xì)地、緩慢地擦拭了一下屏幕。然后,
他的拇指在屏幕上精準(zhǔn)地滑動了幾下,沒有絲毫猶豫,
點(diǎn)開了一個沒有存儲名字、只有一串特殊加密符號標(biāo)記的聯(lián)系人。他按下了撥號鍵。
“嘟…嘟…”短暫的等待音在寂靜的包間里顯得異常清晰,甚至壓過了背景音樂。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罵得唾沫橫飛的張子豪。這小子想干嘛?報警?叫保安?
還是……叫他那同樣送外賣的窮哥們兒?張子豪臉上的暴怒凝固了半秒,
隨即被一種更加強(qiáng)烈的荒謬感和被挑釁的怒火取代,他嗤笑出聲,聲音尖利刺耳:“喲呵?
打電話?叫救兵?。縼韥韥?!老子倒要看看,你能叫來什么貨色!是城東賣煎餅的老王?
還是橋底下要飯的李瞎子?哈哈哈哈!”他身后的狐朋狗友們也爆發(fā)出哄堂大笑,
仿佛聽到了本年度最好笑的笑話。陳默對這一切置若罔聞。他臉上的酒水還在流淌,
眼神卻平靜得可怕,像暴風(fēng)雨前壓抑到極致、深邃無波的海面。電話接通了。
對面沒有任何客套的問候,
只有一個低沉、穩(wěn)定、如同精密儀器運(yùn)轉(zhuǎn)般不帶絲毫感情色彩的男聲:“少爺,請指示。
” 這聲音透過聽筒,隱約傳出,帶著一種與這喧囂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冰冷質(zhì)感,
讓離得最近的張子豪臉上的嘲笑不自覺地僵了一下。陳默的目光,
終于從滴落酒水的地面抬起,越過張子豪那張寫滿囂張的臉,
落在了包間那面巨大的、能俯瞰半個城市璀璨夜景的落地窗上。
窗外的霓虹在雨幕中暈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海,如同流動的、被稀釋了的財富。他的聲音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