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石峽的血腥味似乎還粘附在鼻腔里,林燼和葉燧沉默地踏入了平原更深處。
暮色四合,為這片奇異的大地披上一層朦朧的紫紗。
遠處風化巖的輪廓如同蟄伏的巨獸,沉默而威嚴。
找到一處背風、地勢略高的土坡,葉燧熟練地燃起篝火。
橘黃的火光跳躍著,驅(qū)散著平原夜晚的寒意,也照亮了兩人身上尚未干涸的血跡和疲憊。
“林兄。”
葉燧撥弄著火堆,火星噼啪作響,他忽然開口,聲音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
“剛才...夠利索的??茨氵@年紀,剛出城沒多久吧?殺伐決斷,不像新手??!”
林燼正用一塊粗布擦拭著刀身上的血污,聞言動作微微一頓。
火光在他低垂的眼瞼下投下濃重的陰影,讓他的表情有些模糊。
“嗯?!?/p>
他應了一聲,聲音低沉,聽不出情緒。
葉燧的狐貍眼在火光中閃爍著探究的光芒。
“介意說說?當然,不方便就當我沒問?!?/p>
他語氣隨意,但那份好奇并未掩飾。
林燼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跳動的火焰深處,仿佛穿透了時空,回到了那個充斥著絕望與掙扎的第九城區(qū)邊緣。
“像我一樣的人很多,很多?!?/p>
他的聲音干澀,像砂紙磨過石頭。
“為了一個發(fā)霉的饅頭,一枚掉在泥里的銅板,甚至只是別人丟棄的一根啃過的雞骨頭……都能打生打死?!?/p>
他頓了頓,回憶讓他的眼神變得有些空洞。
“打輸了,輕則頭破血流,重則斷手斷腳。像我們這種人,沒錢治傷,傷口爛了,發(fā)炎了,高燒不退……最后就是死路一條。城外亂葬崗里,埋著的多是這種人。”
“但我從小就機靈,很少挨打?!?/p>
林燼的語氣異常平靜,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
“因為我個子小,力氣弱。每次撿到點能吃的,只要被盯上,我就得乖乖交出去。有時候遇上脾氣壞的,還得跪下磕幾個頭……這樣,他們覺得解氣了,就不會動手。不動手,就不會受傷,不受傷……就能多活一天?!?/p>
火光映照著他年輕卻過早刻上風霜的臉龐,那份平靜下壓抑著難以言喻的沉重。
“十五歲那年?!?/p>
林燼的聲音陡然冷硬了幾分,握著刀柄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微微發(fā)白。
“一群人覺得我好欺負,想把我趕出我棲身的那個角落。他們踩碎了我唯一的念想……一張我娘留下的、唯一的照片。”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那天的屈辱和憤怒再次吸入肺腑。
“他們把它摔在地上,用腳碾,最后還用火點著了……燒得干干凈凈?!?/p>
篝火發(fā)出輕微的爆裂聲,四周安靜得可怕。
“我眼前頓時血紅一片,我也不知道當時自己哪來的勇氣。”
林燼的聲音如同淬了冰。
“我摸出平時防身、磨得尖利的鐵片……捅死了離我最近的那個。他倒下去的時候,眼睛瞪得很大,好像不敢相信。”
“其他人撲上來……我記不清捅了多少下,身上挨了多少拳腳……最后,我把他們都拖到樓里,用撿來的塑料繩,一個個吊在沒封窗的窗框上……”
林燼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
“做完這些,我看著那些尸體,我沒忍住吐了……吐得昏天黑地。然后自己也倒下了,躺了三天。那三天,傷口疼得像火燒,我以為自己也要死了……但應該是老天眷顧,我扛過來了。”
“后來,找我麻煩的人少了。但‘兇名’也傳開了。一個‘瘋子’乞丐,比普通乞丐更難討到吃的?!?/p>
林燼扯出一個自嘲的弧度。
“一直到十六歲,才在東城碼頭找到一個搬貨的活計,一天兩個銅板……我干了兩年。在大多數(shù)人眼里,我還是那個動不動就殺人的瘋子……我也不解釋。”
他講完了,重新低下頭,繼續(xù)擦拭他的刀。
刀身映著火光,寒芒流動,仿佛是他過往經(jīng)歷的冰冷注腳。
葉燧靜靜地聽著,臉上慣常的狐貍笑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凝重。
他沒有立刻說話,篝火的光在他眼中跳躍,映照出復雜難明的情緒。
良久,他才緩緩吐出一口氣,聲音帶著一絲難得的鄭重。
“第九城那破地方,真該讓聯(lián)邦議會那幫老家伙去住幾天。”
他拿起一根枯枝,用力撥了一下火堆,火星驟然升騰。
“不過林兄?!?/p>
葉燧抬頭,目光灼灼地看向林燼。
“你這經(jīng)歷,放話本里都是主角模板??!絕境爆發(fā),隱忍蟄伏,一朝覺醒,龍騰九天!我看好你!”
他忽然咧嘴一笑,又恢復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變戲法似的從儲物空間里拖出一只碩大的、油光锃亮的烤全羊
濃郁的肉香瞬間霸道地驅(qū)散了血腥味和沉重的回憶。
“來來來!化悲痛為食欲!第一城區(qū)‘御膳坊’的秘制烤全羊,配上我這‘百草釀’,保管你吃了啥煩心事都忘光!”
他又拿出那個白玉酒壺和碧玉杯。
林燼看著那只烤羊和葉燧臉上真誠的笑容,緊繃的心弦莫名松了一絲。
他沒說話,只是接過葉燧片下的、滋滋冒油的羊腿肉,狠狠咬了一口。
肉香在口腔里炸開,鮮嫩多汁,帶著香料獨有的芬芳,是他在爛尾樓和“公路”上從未嘗過的美味。
葉燧給他斟滿一杯琥珀色的酒液,酒香醇厚,帶著奇異的藥草芬芳。
林燼端起酒杯,看著杯中蕩漾的流光,又看了看葉燧。
葉燧也舉起杯,眼中帶著鼓勵的笑意。
“為了活著?!绷譅a沉聲道。
“為了他娘的活得更好!”葉燧朗聲接道。
玉杯相碰,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烈酒入喉,一股暖流瞬間從胃里擴散到四肢百骸,驅(qū)散了平原夜里的寒意,也似乎沖淡了記憶里的陰霾。
兩人圍著篝火,大口吃肉,氣氛漸漸熱烈起來。
葉燧講起第一城區(qū)的繁華趣事和世家秘聞,林燼則分享著在第九城區(qū)掙扎求生時觀察到的市井百態(tài)和生存智慧。
兩個出身天差地別的少年,在這片危機四伏的墟界平原上,因為一場并肩的血戰(zhàn)和一番坦誠的剖白,生出一種奇特的共鳴。
酒足飯飽,困意上涌。
林燼婉拒了葉燧再次遞來的酒杯,只灌了幾口清水。
葉燧也不勉強,打著酒嗝,抱著折扇倚在一塊石頭上。
兩人圍著篝火的余燼,沉沉睡去。
夜深,萬籟俱寂。
突然!
一道刺目的、粗大無比的光柱,毫無征兆地從平原極遠處的某個方向沖天而起!
光柱呈乳白色,純凈而磅礴,直貫淡紫色的天穹,將方圓數(shù)十里照得亮如白晝!
一股難以言喻的、浩瀚精純的能量波動如同潮汐般瞬間掃過整片平原!
林燼和葉燧幾乎是同時被驚醒!
“墟界核心!”
葉燧猛地坐起,眼中睡意全無,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熾熱光芒,那光芒中甚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狂喜。
“它出現(xiàn)了!”
林燼也被那磅礴的能量波動震撼,心臟狂跳:“核心?那是什么?”
“來不及細說了!快走!”
葉燧一把收起地上的酒壺和殘留的羊骨,動作快如閃電。
“這是天大的機緣!路上跟你解釋!跟著光柱沖!”
兩人再無半點睡意,將驚鴻掠影身法催動到極致,如同兩道離弦之箭,朝著那通天徹地的巨大光柱方向,瘋狂疾馳!
葉燧一邊飛奔,一邊語速極快地向林燼解釋。
“墟界核心,是維系整個墟界存在的能量樞紐和規(guī)則具現(xiàn)!平時深藏于墟界本源之地,根本無法觸及!唯有在墟界本身發(fā)生‘升階’這種罕見至極的自然蛻變時,核心才會短暫顯化!”
“煉化它,就等于掌控了整個墟界!你能隨時感應到它的存在,隨時進出,甚至……能操控墟界的部分規(guī)則,比如封鎖空間,不讓其他人出去!它相當于一個移動的、完全屬于你的小世界入口!”
林燼聽得心神劇震!
掌控一個世界?!
這簡直是神話傳說中的能力!
“移動位置?那豈不是……”
“對!理論上可以帶著整個墟界跑!”
葉燧眼中精光爆射。
“但那需要另一枚同源的墟界核心融合才能做到!所以每一枚升階顯化的墟界核心,都是無價之寶!足以讓聯(lián)邦最頂級的家族和勢力打破頭去爭搶!”
“至于為什么我知道……”
葉燧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弧度。
“因為我葉家……有特殊的‘尋墟’之法,能模糊感應到即將升階的墟界波動!這次來第六城區(qū),就是沖著它來的!本以為只是碰碰運氣,沒想到真趕上了!哈哈,天助我也!”
兩人速度飆升,平原在腳下飛速倒退。
那光柱越來越近,越來越亮,其中蘊含的能量也越發(fā)恐怖,仿佛一顆落入凡塵的星辰,即將完成最后的蛻變!
五分鐘后,兩人已能看清光柱的源頭——一片相對平坦的洼地中心。
洼地周圍,此刻已經(jīng)聚集了黑壓壓的人群!
數(shù)量遠超之前在裂谷入口的數(shù)倍,怕是有近千人!
各大傭兵團的旗幟林立,散人拾荒者三五成群,甚至能看到一些服飾統(tǒng)一、氣息精悍、明顯來自其他大城區(qū)的家族隊伍
所有人都死死盯著那越來越暗淡的光柱核心,眼神充滿了貪婪、瘋狂和志在必得!
空氣中彌漫著劍拔弩張的氣勢,比平原夜晚的寒氣更加刺骨。
林燼和葉燧悄無聲息地潛入人群邊緣,利用一塊巨大的風化巖作為掩護,收斂氣息,如同潛伏的獵豹。
葉燧低聲道:“光柱快散了,核心即將完全暴露。等下必定是一場慘烈無比的混戰(zhàn)。我們伺機而動,記住,首要目標是核心!”
林燼重重點頭,右手緊緊按住了腰間的刀柄,目光銳利如鷹隼,掃視著周圍那些同樣虎視眈眈的身影。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人群中隱藏著數(shù)股極其強大的氣息,至少也是三境中階甚至高階!
又過了五分鐘,光柱的亮度驟然衰減,如同退潮般迅速收縮!
中心處,一顆拳頭大小、通體渾圓、散發(fā)著柔和純凈白光的晶體緩緩顯露出來。
它懸浮在離地三尺的空中,緩緩旋轉(zhuǎn),每一次旋轉(zhuǎn)都散發(fā)出令人心悸的空間波動和精純到極致的能量!
墟界核心!完全顯現(xiàn)!
“搶啊——!??!”
不知是誰發(fā)出了一聲歇斯底里的狂吼,如同點燃了炸藥桶的引信!
轟!
整個洼地瞬間沸騰!
上千道身影,如同瘋狂的蝗蟲,紅著眼,嘶吼著,不顧一切地撲向那顆懸浮的白色晶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