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懸著一顆發(fā)黃的燈泡,光線虛弱,在狹小悶熱的閣樓里艱難掙扎。
汗珠順著我的鬢角滾下來,砸在布滿灰塵的地板上,洇開一小片深色印記。空氣凝滯不動,
厚重得如同浸了水的棉被,沉沉地壓著口鼻。我眼前發(fā)黑,視野邊緣開始暈染出不祥的灰斑,
胃里一陣翻攪。畢業(yè)離校的興奮早已被這城市盛夏的蒸騰和找房的狼狽碾碎,
只剩下這副狼狽不堪的軀殼,在這間租金便宜到可疑的閣樓里搖搖欲墜。
就在意識快要滑入一片混沌時,臉頰上猛地傳來一股刺骨的冰涼,激得我渾身一哆嗦,
渙散的神智被強行拽回?!拔梗≈c暈。”一個沒什么溫度的女聲在很近的地方響起,
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沙啞。我用力眨了眨眼,視線艱難聚焦。一張臉懸在我面前,
距離近得能看清她細長的睫毛。皮膚很白,是那種少見陽光的、近乎透明的蒼白。
嘴唇的顏色很淡,抿成一條略顯冷硬的直線。最抓人的是那雙眼睛,眼尾微微上挑,
瞳孔顏色極深,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此刻正沒什么情緒地看著我。
她手里捏著一罐冰鎮(zhèn)的可樂,鋁罐外凝結的水珠正順著罐身往下淌?!耙院笥心闶艿?。
”她淡淡地補充了一句,把可樂往我手里一塞,指尖冰涼,短暫地擦過我的皮膚。
“謝…謝謝。”我喉嚨干得發(fā)緊,聲音嘶啞,連忙灌了一口冰涼的液體下去,
那股燒灼感才稍稍緩解,“我叫陳默,新搬來的?!薄疤K晚?!彼院喴赓W,
視線在我汗?jié)竦腡恤和旁邊幾個敞開的破舊行李箱上掃了一圈,沒再多說,
轉身下了閣樓窄陡的木樓梯。她的腳步很輕,踩在吱呀作響的木板上,幾乎沒有聲音。
空氣中只留下一絲極淡的、像是某種冷冽植物被碾碎后的氣息。我看著她消失的樓梯口,
又低頭看了看手里冰得恰到好處的可樂罐,指尖還殘留著那點突兀的冰涼。這合租的開端,
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救命稻草般清涼和某種不明底細的寒意。這棟老樓,
仿佛一個在歲月里被遺忘的倔強老人,固執(zhí)地杵在周圍日漸崛起的新式公寓之間。墻皮剝落,
裸露出里面灰暗的磚塊,樓道里永遠彌漫著一股潮濕的霉味,
混雜著年代久遠的木頭氣息和各家各戶飄出的、辨識不清的飯菜味道。我租下的閣樓,
是這老邁軀體最頂端的一個小小瘤子,低矮,悶熱,只有一扇狹小的老虎窗,
勉強窺視著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被更高建筑切割得支離破碎的街景。蘇晚住在樓下,
那間稍大一些、帶個小陽臺的房間。
我們共用一條狹窄的走廊、一個老得掉牙、水龍頭總是滴滴答答漏水的廚房,
和一個永遠散發(fā)著一股消毒水也蓋不住的陳舊氣味的衛(wèi)生間。界限在無形中被劃分得很清晰。
廚房里,冰箱被兩個保鮮盒涇渭分明地隔開,一邊是她的,
碼放著排列整齊的蔬菜、水果和牛奶盒,標簽朝外;另一邊是我的,
塞著速凍水餃、方便面和幾罐啤酒。水池邊,她的洗潔精是某個昂貴的進口品牌,
旁邊放著顏色素凈的海綿擦;我的則是超市打折貨,配著一塊用得邊緣發(fā)毛的百潔布。
起初的日子,像兩條平行線,小心翼翼地運行在各自的軌道上,偶爾在公共區(qū)域交錯,
也只是最簡潔的點頭和幾句關于水電煤的確認?!八妴卧谧郎??!彼龝谀硞€早晨出門前,
把一張打印的紙條壓在餐桌的玻璃板下,聲音隔著門板傳來,沒什么起伏?!昂?,收到。
”我的回應也同樣簡潔?!霸∈蚁滤悬c堵?!蹦硞€晚上我洗完澡出來,碰到她等在門口,
皺著眉,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哦,好,我明天買點疏通劑試試?!薄班?。
”僅此而已。她的生活規(guī)律得像鐘表。清晨七點十分,準時聽到她房門打開的聲音,
然后是廚房里極其輕微的、準備早餐的聲響。晚上十點左右,她的鑰匙會準時在鎖孔里轉動。
很少聽到訪客的聲音,更少聽到她房間里有電視或音樂傳出。安靜得像一抹游魂。
直到那個深夜。大概搬進來一周后的某天。白天的燥熱沉淀下來,夜晚的空氣依舊黏稠。
我躺在床上,被閣樓蒸籠般的悶熱和窗外永不停歇的城市嗡鳴攪得心煩意亂,毫無睡意。
樓下蘇晚的房間也早已歸于寂靜。就在意識開始模糊的時候,頭頂上方,
毫無預兆地傳來極其輕微的“吱呀”一聲。那聲音很輕,像是什么東西在極其緩慢地移動,
帶著一種刻意壓制的謹慎。緊接著,又是幾聲,斷斷續(xù)續(xù),仿佛有人在踮著腳尖,
在布滿灰塵的雜物堆里小心地翻找著什么。我的神經(jīng)瞬間繃緊了。閣樓?
除了我堆在角落的幾個箱子,那里應該只有房東積攢了幾十年的破爛。誰會在深更半夜上去?
聲音持續(xù)著,窸窸窣窣,如同老鼠在啃噬木頭,又像是指甲刮過粗糙的木板。
在寂靜的深夜里,這細微的聲響被無限放大,清晰地鉆進我的耳朵,
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感。我屏住呼吸,側耳傾聽,那聲音時斷時續(xù),卻固執(zhí)地響了很久。
第二天早上,在廚房狹小的空間里碰面時,她正低頭倒一杯清水。
晨光透過布滿油污的窗子照進來,在她蒼白的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眼下有不太明顯的青黑。
“昨晚……”我斟酌著開口,一邊擰開煤氣灶準備煮面,“好像聽到閣樓有動靜?
挺晚的時候?!碧K晚倒水的動作似乎極其短暫地頓了一下,細微得幾乎難以察覺。她抬起頭,
那雙深潭般的眼睛看向我,平靜無波:“嗯。是我?!薄鞍??”我有些意外。
“上去找點東西?!彼恼Z氣平淡得像在陳述天氣,“以前住的人留下的,一些舊物。
”“哦?!蔽尹c點頭,水開了,蒸汽頂著鍋蓋噗噗作響,“找到了嗎?”“沒有。
”她端起水杯,杯口氤氳的熱氣模糊了她的表情,“一些……舊照片,大概。沒什么要緊的。
”她頓了頓,目光似乎在我臉上停留了半秒,又似乎沒有,聲音低了一點,“吵到你了?
”“沒有沒有,”我連忙否認,心里卻莫名覺得她最后那句解釋有點畫蛇添足,
“就是有點好奇?!薄扒澳杏训??!彼鋈谎a了一句,聲音很輕,像一片羽毛飄落,“死了。
車禍。留了點東西在這里,我偶爾……想找出來看看?!彼f完,沒再看我,
端著水杯轉身回了自己房間,輕輕帶上了門。門關上的瞬間,
廚房里只剩下我鍋里的水在翻滾。前男友?死了?遺物?這個解釋合情合理,
帶著一絲悲劇色彩,足以解釋深夜翻找閣樓的怪異行為。但不知為何,蘇晚說那幾句話時,
眼神深處一閃而過的、難以捕捉的東西,還有那過于干脆利落的關門動作,像一根極細的刺,
扎進了我心里某個角落。那感覺,和她遞給我冰可樂時指尖的涼意一樣,
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突兀和疏離。日子在悶熱的空氣中繼續(xù)緩慢爬行。
蘇晚深夜的閣樓“探秘”成了某種心照不宣的固定節(jié)目。
她似乎很小心地避開了我可能入睡的時間段,但那老舊的木地板和堆疊的雜物,
總是無法完全消弭她的動作帶來的細微聲響。吱呀,
窸窣……這些聲音在深夜的寂靜里被無限放大,如同背景噪音,頑固地鉆進我的耳朵。
我嘗試過戴上耳塞,但那廉價的泡沫塑料塞子效果有限,反而讓心跳聲在顱內咚咚作響,
更添煩躁。更多的時候,我只是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睜著眼,
聽著頭頂上方那規(guī)律而執(zhí)著的搜尋聲,想象著她在那片灰塵彌漫的黑暗角落里,
翻找著屬于一個逝去戀人的零星碎片。這個想象本該是悲傷的,帶著一絲浪漫的懷念,
可不知為何,每一次聽到那聲音,我心底那根細刺帶來的不適感就加深一分。
一種難以名狀的直覺在悄然滋生。那不僅僅是對她行為的疑惑,
更像是對她整個人散發(fā)出的那種……氛圍的警惕。她太安靜,太規(guī)律,
像一座精密運行的冰山,而那深夜的翻找,則是冰山下看不見的洶涌暗流。
她提到“前男友遺物”時,眼神里沒有悲傷,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專注。我們的關系,
在表面的平靜下,似乎多了一層看不見的隔膜。廚房里的界限更加分明,
冰箱里她的保鮮盒和我那些速食食品之間,仿佛隔著一道無形的鴻溝。
在走廊或廚房短暫相遇時,彼此的眼神接觸也更短促,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回避。
這種微妙的張力,在某個暴雨傾盆的夜晚被推向了頂點。窗外的雨聲像是密集的鼓點,
猛烈地敲打著玻璃窗。狂風卷著雨絲從老舊窗框的縫隙里鉆進來,帶著濕冷的腥氣。突然,
頭頂?shù)碾姛糸W爍了幾下,發(fā)出“滋啦”一聲短促的悲鳴,然后徹底熄滅。
整個屋子瞬間陷入一片濃稠的黑暗,只有窗外偶爾劃過的閃電,短暫地撕裂黑暗,
映照出屋內家具扭曲怪誕的影子。停電了。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雨聲更加轟鳴,
風聲如同嗚咽。我摸索著從床上坐起來,腳下地板冰涼的觸感讓我打了個哆嗦。就在這時,
我清晰地聽到,隔壁蘇晚的房門,極其輕微地打開了。緊接著,是極其輕、極其快的腳步聲,
目標明確地穿過了黑暗的走廊,直奔通往閣樓的那道窄陡樓梯。
吱呀——樓梯發(fā)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她上去了。在這種時候,冒著風雨和黑暗。
心臟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撞得肋骨生疼。一股強烈的不安攫住了我。
前男友的遺物?需要在這種天氣、這種時刻、摸黑上去找?這解釋顯得如此蒼白和可笑。
黑暗像墨汁一樣灌滿了小小的閣樓空間,也淹沒了我的理智。
某種長久以來積壓的疑慮和那根細刺帶來的刺痛感,混合著窗外風雨的狂躁,
瞬間沖垮了那點微弱的信任。我?guī)缀跏菓{著本能,摸索著下了床,赤著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
悄無聲息地靠近了蘇晚的房門。門沒有鎖,只是虛掩著。閃電再次劃破夜空,
慘白的光瞬間照亮了屋內——整潔得近乎刻板,床鋪一絲不茍。而她的書桌上,
那臺銀灰色的筆記本電腦,屏幕竟然亮著!幽藍的光在黑暗中像一只窺伺的眼睛。
她走得如此匆忙,甚至沒來得及合上電腦,或者進入睡眠狀態(tài)?
一個念頭如同毒蛇般鉆入腦海,冰冷而滑膩。鬼使神差地,我推開了房門。
雨聲和風聲掩蓋了我微小的動靜。我躡手躡腳地走到書桌前,心臟在喉嚨口瘋狂跳動,
撞擊著耳膜。屏幕的藍光映在我臉上,照亮了桌面壁紙——一片抽象的、冰冷的幾何圖案。
光標在屏幕上微弱地閃爍。我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手指帶著細微的顫抖,
輕輕碰觸了冰冷的觸控板。屏幕瞬間被喚醒,跳出了需要輸入密碼的界面。該死!
我暗罵一聲,懊惱地收回手。然而,就在我準備放棄離開時,
目光無意間掃過桌面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有一個小小的文件夾圖標,
圖標是系統(tǒng)默認的黃色文件夾樣子,名字卻極其古怪,
由一串毫無規(guī)律、混雜著字母和數(shù)字的字符組成,像是某種隨機的代碼。
但真正讓我血液瞬間凝固的,是那個文件夾的備注信息!就在圖標下方,
一行極小的灰色文字備注,在幽藍的屏幕光下清晰可見:“陳國棟 - 關鍵人物追蹤”。
陳國棟!那是我父親的名字!一股冰冷的電流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頭皮陣陣發(fā)麻。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耳邊只剩下自己粗重得如同風箱般的喘息聲和窗外瘋狂的雨聲。父親?
蘇晚?關鍵人物追蹤?這幾個詞在我混亂的腦海里瘋狂沖撞,無法建立起任何合理的聯(lián)系。
父親十年前就在一場意外中去世了!她追蹤一個死人做什么?“關鍵人物”又是什么意思?
震驚和巨大的荒謬感讓我僵在原地。就在這時,頭頂?shù)拈w樓方向,
再次傳來一聲清晰的、物體挪動的“吱呀”聲!那聲音像一盆冰水,猛地澆醒了我。
她還在上面!我不能再待在這里!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我,不是對黑暗的恐懼,
而是對這個朝夕相處、卻似乎隱藏著巨大秘密的“室友”的恐懼。
我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幾乎是連滾爬地逃離了她的房間,反手輕輕帶上門,
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沖破胸膛。我沖回自己的閣樓,反鎖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滑坐到地上,
在絕對的黑暗和喧囂的雨聲中,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
父親那張在記憶里早已模糊、只剩下溫和笑容的臉,和蘇晚那雙深不見底、毫無溫度的眼睛,
交替在我混亂的腦海中閃現(xiàn)。一個冰冷的事實沉甸甸地壓在心頭:蘇晚搬進這棟破樓,
與我合租,絕非偶然。她的目標,是我那早已不在人世的父親。而我,這個所謂的合租室友,
恐怕只是她計劃里一個意外的絆腳石,或者……一個需要被“處理”的知情者?
閣樓里那持續(xù)不斷的翻找聲,此刻在我聽來,不再是對逝去戀人的追憶,
更像是在挖掘一個與我血脈相連的、充滿危險氣息的墳墓。黑暗中,我蜷縮在門后,
牙齒不受控制地打著顫,寒意從骨頭縫里一絲絲滲出來。必須弄清楚!
我必須知道她在找什么!關于父親,關于十年前那場被匆匆定論的事故,到底還隱藏著什么?
這個念頭如同在絕望深淵里抓住的一根藤蔓,帶著刺手的痛感,卻是我此刻唯一的支撐。
接下來的日子,成了煎熬的偽裝。我強迫自己表現(xiàn)得一切如常,
面對蘇晚時盡量維持著表面的平靜,但內心的驚濤駭浪從未止息。每一個眼神接觸,
每一次擦肩而過,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她的每一個細微動作,每一次深夜閣樓的聲響,
都像一根根針,扎在我緊繃的神經(jīng)上。我像個著了魔的偵探,利用一切可能的空隙,
偷偷搜集著關于父親陳國棟十年前那場事故的信息。那場被定性為“意外”的工地塌方事故,
報道極其簡短,淹沒在當年的社會新聞角落里。
網(wǎng)絡上能找到的只有寥寥幾行字:南江大橋引橋段施工中發(fā)生局部坍塌,
造成三名工人當場死亡,項目工程師陳國棟……報道在此處戛然而止,
只說他“在事故中重傷,送醫(yī)不治”。沒有后續(xù)調查的詳細報道,沒有責任追究的說明,
一切都顯得模糊不清,像是被刻意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父親最后的日子,
在我少年時的記憶里只剩下醫(yī)院消毒水刺鼻的味道和母親壓抑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聲。
他躺在慘白的病床上,渾身纏滿繃帶,意識模糊。最后清醒的片刻,他死死抓住我的手,
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無法言說的巨大恐懼,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響,
掙扎著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jié):“橋…橋要…塌了…快…跑……” 然后,
那只手便無力地垂了下去。那句話,像一句不祥的讖語,又像一個絕望的警告,
從此烙印在我記憶深處?!皹蛞恕?他指的是什么?是當時已經(jīng)塌掉的引橋?
還是……別的?為什么蘇晚的文件夾里,父親的名字會和“關鍵人物”連在一起?
是事故的關鍵責任人?還是……關鍵證人?這兩個可能性在我腦海里激烈交戰(zhàn),
每一種都指向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暗漩渦。蘇晚的搜尋似乎進入了更焦灼的階段。
閣樓里的動靜不再局限于深夜,有時我白天回來,
也能隱約聽到上面?zhèn)鱽韷阂值?、翻動物品的聲響。她整個人也肉眼可見地憔悴下去,
本就蒼白的臉色更添了一層灰敗,眼下烏青濃重,那雙深井般的眼睛里,血絲像蔓延的蛛網(wǎng),
里面翻涌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不顧一切的瘋狂??諝庵袩o形的弦越繃越緊,
仿佛隨時都會斷裂。那個決定性的下午終于來臨。陽光透過布滿灰塵的老虎窗,
在閣樓地板上投下幾塊慘白的光斑。我因為學校臨時有事,提前回到了出租屋。
屋子里異常安靜。我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閣樓入口那道窄門——它虛掩著,
里面沒有一絲聲響。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腦海:機會!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我?guī)缀跏瞧磷×撕粑?,踮起腳尖,像貓一樣無聲地穿過走廊,輕輕推開蘇晚的房門。
房間里空無一人。我的目光第一時間鎖定在書桌上那臺銀灰色的筆記本電腦上。
它靜靜地躺在那里,屏幕是暗的。我沖到書桌前,手指因為緊張而有些僵硬。我按下電源鍵,
屏幕亮起,跳出密碼輸入界面。我的大腦飛速運轉,
回憶著過去幾天觀察到的蘇晚的習慣——她似乎對數(shù)字不太敏感,
常用的密碼……我嘗試輸入了她的手機號后六位。錯誤。再試她的出生年月?不對。
她資料上填的日期?也不對。冷汗順著額角滑落。時間緊迫!我的目光再次焦灼地掃過桌面,
那個隱藏在一堆文檔圖標后面、名字古怪的黃色文件夾圖標再次刺入眼簾。陳國棟!
父親的名字像一個魔咒。就在我?guī)缀跻^望放棄時,一個極其微小的細節(jié)跳了出來。
在蘇晚的鍵盤旁邊,放著一個很小的、圓形的銀色吊墜盒,蓋子開著,里面沒有照片,
只有一小片剪下來的、有些泛黃的舊報紙邊緣,上面似乎印著模糊的數(shù)字。我湊近去看,
那數(shù)字非常小,模糊不清,似乎是某個日期的一部分: **1983.0X.1X**。
后面的數(shù)字被磨損得難以辨認。1983?這顯然不是她的出生年份。
一個模糊的念頭閃過——這會不會是某個事件的日期?與我父親有關?死馬當活馬醫(yī)!
我顫抖著手指,在密碼框里輸入了“19830115”——一個猜測的完整日期。
屏幕閃爍了一下,密碼框消失,桌面完整地呈現(xiàn)出來!成功了!
巨大的狂喜瞬間被更深的恐懼淹沒。我立刻找到那個名字古怪的文件夾,雙擊點開。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子文件夾和文檔,每一個都用冰冷的格式命名,
- 社會關系圖譜(更新中)”“陳國棟 - 可能藏匿證據(jù)點(待排查)”我的手指冰涼,
幾乎握不住鼠標。我顫抖著點開最上面那個“事故調查報告(疑點)”。文檔加載出來,
*關鍵受力結構圖紙缺失(原始檔案庫無記錄)**”“**承建方‘宏遠建工’背景復雜,
與當年主管領導XXX(已退休)關系密切(見附件3)**”“**事故發(fā)生后一周,
關鍵質檢員李XX舉家遷往外地,失聯(lián)(嘗試追蹤中)**”“**陳國棟重傷送醫(yī)前,
曾反復對工友低語‘橋要塌了’,指向預警可能(見工友筆錄,
但未被正式報告采納)**”“**事故賠償金流向異常,
入海外賬戶(見附件7銀行流水)**”“**疑似工程材料以次充好檢測報告(來源不明,
待核實)**”“**陳國棟:直接技術負責人?或知情舉報者?核心疑點!
**”最后一行紅字,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視網(wǎng)膜上!不是意外!
父親不是責任人?他可能是……舉報者?他臨死前的囈語,不是昏迷的胡話,
而是拼盡最后力氣發(fā)出的警告?!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嘯般沖擊著我,頭暈目眩。就在這時,
我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文件夾里一個特殊的子目錄,名字只有兩個字:“清算”。
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讓我猛地將其點開。里面沒有文檔,
只有一張放大的、用軟件處理過的舊照片掃描件。照片上,是年輕時的父親陳國棟!
他穿著洗得發(fā)白的工裝,站在一群工人中間,笑容有些拘謹,但眼神明亮。而照片的背景,
赫然是南江大橋建設初期的橋墩!照片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