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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yī)院的消毒水味刺得云清竹鼻腔發(fā)痛。走廊上的時鐘指向凌晨三點十八分,手術中的紅燈依然亮著。母親坐在長椅上,背挺得筆直,仿佛這樣就能抵擋所有不幸。

"醫(yī)生怎么說?"云清竹輕聲問。

母親沒有抬頭:"冠狀動脈嚴重堵塞,需要搭橋。"她的聲音冷靜得可怕,"你父親這半年幾乎沒有好好睡過覺,公司的事...太棘手。"

云清竹在母親身邊坐下,兩人之間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足夠近以示支持,又足夠遠不至于碰觸。這是她們多年來的默契。

"周家的人下午來過。"母親突然說。

云清竹的手指猛地攥緊包帶:"他們來干什么?"

"關心你父親的病情,當然。"母親冷笑一聲,"順便提醒我們,月底是最后期限。"

"什么最后期限?"

"并購案。"母親終于轉過臉來,云清竹驚愕地發(fā)現(xiàn)她眼角的皺紋深了許多,"如果月底前我們找不到新的資金注入,周氏將以'救助'名義收購云氏51%的股份。你父親一輩子的心血..."

云清竹胸口發(fā)悶:"怎么會這么嚴重?三個月前父親還說..."

"三個月前他還在強撐!"母親突然提高聲音,又迅速壓低,"云清竹,你離家五年,可曾關心過家族企業(yè)?你父親為了保住你那點'自由',拒絕了所有聯(lián)姻提議,一個人扛到現(xiàn)在!"

這番話像刀子一樣扎進云清竹心里。她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聲音。是的,這些年她刻意逃避家族的一切,開著小清吧,假裝自己只是個普通人。而父親,那個總是嚴肅沉默的父親,竟然一直在保護她的任性?

手術燈終于滅了。主刀醫(yī)生走出來,摘下口罩:"手術很成功,但病人需要靜養(yǎng),至少一個月不能受任何刺激。"

母親長舒一口氣,肩膀微微垮下:"謝謝醫(yī)生。"

"還有,"醫(yī)生猶豫了一下,"云先生的檢查顯示長期過度勞累和高度精神壓力。如果再這樣下去,下次可能就沒這么幸運了。"

病房里,父親躺在各種儀器中間,面色灰白,看起來老了十歲。云清竹站在床邊,第一次注意到他鬢角的全白和眼角的深紋。記憶中那個威嚴不可侵犯的父親,此刻脆弱得像個孩子。

"清竹來了?"父親微微睜開眼,聲音虛弱。

云清竹鼻子一酸:"爸,我在這兒。"

父親艱難地抬起手,她趕緊握住。那只曾經(jīng)能輕松彈出《鐘》的大手,現(xiàn)在枯瘦得能摸到骨頭。

"別...答應周家..."父親一字一頓地說,"你的幸福...比公司重要..."

母親在一旁突然哽咽:"你聽聽自己在說什么!沒有公司,我們拿什么還債?那些抵押..."

"夠了!"父親突然激動,監(jiān)護儀上的曲線劇烈波動。

"爸,別激動!"云清竹趕緊安撫,"我...我會處理好。您好好休息。"

走出病房,母親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正是有疤痕的那只:"你聽到了?你父親到這時候還想著你!而你呢?為這個家做過什么?"

云清竹手腕生疼,但沒有掙脫:"周家的條件是什么?"

母親松開手,整理了一下衣襟:"周燁對你很感興趣。如果你答應和他相處,周氏愿意以市場利率借款給我們,而不是收購。"

"相處?"

"先約會,年底訂婚。"母親直視她的眼睛,"這是最好的結果了,清竹。"

云清竹望向病房窗戶,里面?zhèn)鱽砀赣H微弱的咳嗽聲。她閉上眼睛,腦海中閃過桑沐的臉——他說"你該多笑笑"時的溫柔,他熬夜幫她設計財務系統(tǒng)時的專注,他在趙明遠面前維護她時的堅定...

"我考慮一下。"她最終說。

回到家已是清晨。云清竹精疲力盡地打開電腦,郵箱里赫然躺著一封陌生郵件,主題只有兩個字:"真相"。

她猶豫了一下,點開郵件。沒有正文,只有一個視頻附件和一行字:"七年前后臺監(jiān)控,有人希望你看到這個。"

視頻開始播放,畫面是某個音樂廳的后臺,日期顯示正是全國大賽前一天。年輕的云清竹匆匆走過鏡頭,應該是去排練。幾分鐘后,一個戴帽子的男人溜進后臺,徑直走向一臺三角鋼琴...

云清竹的呼吸停滯了。

那人左右張望后,迅速擰松了鋼琴中音區(qū)的幾個琴弦軸,又調(diào)整了踏板聯(lián)動裝置。整個過程不超過兩分鐘。離開前,他抬頭看了眼監(jiān)控,帽子下的臉清晰可見——趙明遠。

視頻結束,云清竹渾身發(fā)抖。這就是當年的"意外"?她比賽時突然斷弦、踏板失靈,導致情緒崩潰的真相?那段被她刻意遺忘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她在演奏到高潮段落時,琴弦突然斷裂,踏板卡死,無論怎么踩都沒有反應。臺下評委們交頭接耳,有人搖頭。趙明遠的父親,評委會主席,一臉失望...

她沖向洗手間,干嘔起來。

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是林微。

"清竹!你看到那個視頻了嗎?有人發(fā)到了音樂學院校友群!秦教授已經(jīng)轉發(fā)給所有媒體了!"

"什么...媒體?"

"天啊,你還不知道?視頻在網(wǎng)上瘋傳了!趙明遠那個混蛋,原來當年是他動了手腳!秦教授剛發(fā)了長文,說當年就懷疑有人做手腳,但沒證據(jù),評委會堅持是你心理素質(zhì)差..."

云清竹癱坐在地上,七年來的噩夢突然有了答案。不是她的錯。從來都不是她的錯。

電話那頭林微還在激動地說著什么,但云清竹已經(jīng)聽不進去了。她機械地掛斷電話,打開社交媒體——#鋼琴比賽黑幕#已經(jīng)上了熱搜,視頻轉發(fā)量破十萬。秦教授的聲明被置頂:

"作為云清竹的導師,我始終相信她的專業(yè)素養(yǎng)。七年前全國青年鋼琴大賽上發(fā)生的'意外',今天終于真相大白。視頻中破壞鋼琴的趙明遠,正是當時評委會主席之子。更令人憤慨的是,事后趙家以'負責'為名,逼迫云清竹接受趙明遠的求婚..."

手機從云清竹手中滑落。原來如此。趙明遠毀掉她的職業(yè)生涯,然后以救世主姿態(tài)出現(xiàn),提出"負責"——娶她。而她選擇了逃離,放棄了一切。

門鈴響了。透過貓眼,她看到桑沐站在門外,手里拿著一個文件袋。她下意識整理了一下頭發(fā),才意識到自己滿臉淚痕。

開門瞬間,桑沐明顯怔了一下:"你...看到視頻了?"

云清竹點點頭,讓開通道。桑沐身上帶著晨露的氣息,眼睛下有明顯的黑眼圈,似乎一夜未眠。

"我本來想打電話告訴你,"他走進客廳,"但發(fā)現(xiàn)你一直占線。我...做了一些分析。"

他從文件袋里取出幾張紙:"這是視頻的幀數(shù)分析,證明沒有篡改痕跡。這是趙明遠當年的行程記錄,顯示他確實去過比賽城市。還有..."他頓了頓,"我查了趙氏和周氏的關系。"

云清竹猛地抬頭:"周氏?"

"趙明遠的姑姑嫁給了周氏現(xiàn)任董事長的弟弟。"桑沐指著家族關系圖,"兩家一直有生意往來。七年前趙氏陷入財務危機,是周氏暗中注資才渡過難關。"

云清竹腦中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那現(xiàn)在周家要收購云氏..."

"很可能是一場延續(xù)七年的報復。"桑沐輕聲說,"因為你拒絕了趙明遠,讓趙家失了面子。"

云清竹的世界天旋地轉。所以周燁的"興趣",也不過是另一場陰謀?而她父親的企業(yè),竟成了這場漫長報復的犧牲品?

"我需要證據(jù)。"她聽見自己說。

桑沐搖頭:"目前只是推測。但我可以繼續(xù)查..."

"不必了。"云清竹站起身,"我已經(jīng)決定接受周燁的條件。"

桑沐如遭雷擊:"什么?"

"相親。約會。年底訂婚。"云清竹機械地重復,"這是挽救云氏的唯一辦法。"

"你明明知道周家和趙家是一伙的!"

"那又怎樣?"云清竹突然提高了聲音,"現(xiàn)在全天下都知道我是受害者了,周燁不敢對我怎么樣。而云氏需要這筆資金!"

桑沐不可置信地看著她:"所以你要犧牲自己?像七年前一樣逃跑,只不過這次是逃進一場婚姻?"

"這是我的選擇。"云清竹別過臉,"謝謝你找到真相,但現(xiàn)在請你離開。"

桑沐站在原地沒動:"我不相信這是你真正想要的。"

"你了解我多少?"云清竹冷笑,"桑沐,我們只是朋友。好朋友。但有些事,不是朋友能解決的。"

"朋友"二字像刀子一樣扎進桑沐心里。他沉默片刻,將文件袋放在茶幾上:"這里有全部分析資料。如果...改變主意,隨時聯(lián)系我。"

門關上后,云清竹才允許自己哭出來。她滑坐在地板上,抱著膝蓋,像個迷路的孩子。手機不斷震動——媒體的采訪請求、朋友的關心、校友群的熱議...她統(tǒng)統(tǒng)無視。只有一個號碼她不得不接:母親。

"視頻我看到了。"母親的聲音出奇地平靜,"周燁剛來電話,說這是個誤會,趙家做的事與他們無關。他仍然希望明天與你共進晚餐。"

云清竹閉上眼睛:"好。"

"清竹..."母親罕見地猶豫了,"如果你真的不愿意..."

"我愿意。"云清竹打斷她,"告訴周燁,明晚七點,我會準時到。"

掛斷電話,她打開桑沐留下的文件。除了專業(yè)分析外,最后一頁是一封手寫信的掃描件:

"清竹,

第一次見你時,你彈斷了《廣陵散》的弦。后來我才知道,那首曲子講的是聶政為知己者死的故事。我不求你為誰而死,只希望你能為自己而活。

無論你做什么決定,請記住——不是所有靠近你的人都會傷害你。

桑沐"

淚水模糊了視線。云清竹將信紙貼在胸口,感受著心臟劇烈的疼痛。太遲了,她想。有些選擇,一旦做出就無法回頭。

次日傍晚,云清竹站在鏡子前打量自己。她選了一條簡約的黑色連衣裙,化了淡妝,看起來得體而不刻意。手機里躺著桑沐早晨發(fā)來的信息:"無論今晚發(fā)生什么,記得你值得被善待。"她沒有回復。

餐廳是周燁選的,一家需要會員資格的高檔法式餐廳。服務生領她到靠窗的座位,周燁已經(jīng)等在那里——三十歲出頭,西裝革履,五官端正得近乎刻板。

"云小姐。"他起身相迎,聲音低沉悅耳,"久仰大名。"

云清竹勉強微笑:"周先生。"

"叫我周燁就好。"他為她拉開椅子,"昨天那個視頻...太令人震驚了。趙明遠真是個敗類。"

云清竹不動聲色:"你認識他?"

"遠房表親而已。"周燁搖頭,"我們周家一向不贊同趙家的行事風格。"

服務生送上餐前酒,周燁舉杯:"為真相大白干杯。說真的,看到視頻后我更敬佩你了——經(jīng)歷那樣的事,還能重新站起來,開自己的店。"

云清竹抿了一口酒,不置可否。周燁的表演很完美,言辭得體,舉止優(yōu)雅,但她能感覺到他目光中的評估——像是在看一件待價而沽的藝術品。

主菜上來時,周燁話鋒一轉:"關于云氏的資金問題..."

"直說吧,"云清竹放下刀叉,"你的條件。"

周燁微笑:"爽快。我需要一個得體大方的妻子,你需要資金救家業(yè)。我們可以簽婚前協(xié)議,婚后你仍可以經(jīng)營清吧,只要不出格,我不會干涉你的生活。"

"就這么簡單?"

"當然...我們希望盡快有個孩子。繼承人,你懂的。"

云清竹的胃部一陣絞痛。她強迫自己保持冷靜:"如果我答應,資金什么時候到位?"

"訂婚公告發(fā)布后24小時內(nèi)。"周燁湊近一些,"清竹,我不是趙明遠。我要的是合作,不是征服。"

就在這時,云清竹余光瞥見餐廳入口處一個熟悉的身影——桑沐。他穿著正式的西裝,像是來赴商務宴請,目光卻直直地看向她這邊。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云清竹迅速別過臉。

"怎么了?"周燁順著她的視線看去。

"沒什么,認錯人了。"云清竹擠出一個微笑,"關于你的提議,我需要考慮幾天。"

"當然。"周燁體貼地說,卻在她看不見的角度,向遠處的桑沐投去一個勝利的眼神。

桑沐站在原地,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云清竹和周燁看起來相談甚歡,她甚至對那個人笑了。也許她真的做出了選擇,而他,只是個多余的"朋友"。

轉身離開餐廳時,桑沐沒看到云清竹瞬間黯淡的眼神,也沒聽到她對周燁說的最后一句話:"不管我做什么決定,有一點很明確——我永遠不會愛上你。"

周燁只是輕笑:"愛情?那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更新時間:2025-08-06 23:10: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