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陽光像熔化的黃金，潑灑在周家客廳的地板上。周沉坐在沙發(fā)邊緣，雙手緊握，掌心滲出細密的汗珠。那張薄薄的錄取通知書就放在茶幾上，燙金的"S大學(xué)"三個字在陽光下刺眼得令人眩暈。
"解釋一下。"父親周明遠的聲音像是從冰窖里傳出來的。他站在窗前，背對著周沉，肩膀線條繃得筆直。
周沉咽了口唾沫，喉嚨干澀得發(fā)疼。"我...我想嘗試獨立。"
"獨立？"父親猛地轉(zhuǎn)身，眼鏡片后的眼睛瞇成一條縫，"從清華計算機到S大學(xué)，這就叫獨立？"他的聲音逐漸拔高，"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擠破頭想進清華？你知不知道我為你鋪好了多少路？"
母親李雯坐在一旁，手指絞在一起。"沉沉，是不是...壓力太大了？我們可以找招生辦問問，看能不能——"
"不用了。"周沉打斷她，聲音比自己預(yù)想的要堅定，"我已經(jīng)決定了。"
"啪！"父親一掌拍在茶幾上，震得茶杯跳了起來。"你決定？你一個十八歲的孩子能決定什么？"他抓起通知書，紙張在他手中嘩啦作響，"這是什么野雞大學(xué)？聽都沒聽說過！"
周沉咬緊牙關(guān)，胸口像壓了塊石頭。他想說S大學(xué)計算機系雖然不算頂尖，但也有幾位很厲害的老師；想說南方城市發(fā)展機會很多；想說人生不是只有一條路...但最終，他什么也沒說。因為他知道，這些都不是真正的理由。
真正的理由是一個甚至不知道他存在的女孩。
"你太讓我失望了。"父親最終扔下這句話，摔門而去。母親紅著眼眶看了周沉一眼，默默起身去了廚房。
周沉一個人坐在客廳里，聽著廚房傳來壓抑的啜泣聲。他拿起那張被揉皺的通知書，輕輕撫平上面的折痕。窗外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叫著，仿佛在嘲笑他的愚蠢。
八月底，周沉獨自踏上了南下的列車。父母拒絕送行，只在他臨出門時，母親偷偷往他背包里塞了一張銀行卡。"照顧好自己。"她說完就轉(zhuǎn)身回了臥室，沒讓周沉看見她的眼淚。
二十小時的硬座，周沉幾乎沒合眼。每當列車駛過隧道，車窗就會變成一面模糊的鏡子，映出他蒼白的臉和亂糟糟的頭發(fā)。他一遍遍想象著與許沐晴相遇的場景，又一遍遍推翻自己的想象。
S大學(xué)的校園比照片上還要大，綠樹成蔭，紅磚建筑爬滿藤蔓。周沉拖著行李箱，跟著指示牌來到計算機學(xué)院的新生報到處。隊伍很長，九月的太陽依舊毒辣，他的T恤后背很快濕透。
"下一位。"報到處的學(xué)姐頭也不抬地喊道。
周沉上前遞上錄取通知書，突然聽到身后傳來一陣騷動。他下意識回頭，然后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許沐晴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短褲，栗色頭發(fā)扎成高馬尾，正拖著兩個巨大的行李箱朝這邊走來。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讓她整個人像是在發(fā)光。
周沉的心臟突然跳得厲害，耳邊嗡嗡作響，連學(xué)姐叫他簽字都沒聽見。
"同學(xué)？同學(xué)！"
"啊？哦，對不起。"周沉慌忙轉(zhuǎn)身，手忙腳亂地簽完字，領(lǐng)了宿舍鑰匙和校園卡。等他再回頭時，許沐晴已經(jīng)排到了隊伍的另一頭。
他應(yīng)該走過去嗎？說什么？"嗨，我是你高中同學(xué)"？可她可能根本不記得自己。周沉站在原地，腳像生了根。就在這時，許沐晴抬頭環(huán)顧四周，目光掃過他，然后猛地停住。
她眨了眨眼，臉上浮現(xiàn)出困惑的表情，然后突然睜大了眼睛。
"周...沉？"她試探性地叫出他的名字。
周沉感到一陣眩暈。她記得他的名字。
"許沐晴。"他聽見自己干巴巴地回應(yīng)，"好巧。"
"天啊，真的是你！"許沐晴臉上綻開笑容，小跑著過來，"你也來S大？怎么從來沒聽你說過？"
周沉感到臉頰發(fā)燙。"臨時...改的志愿。"他含糊地說，不敢看她的眼睛。
"太神奇了！"許沐晴笑得眼睛彎成月牙，"在這遇到熟人真好，我剛才還擔心一個人都不認識呢。"
她的笑容太明亮，周沉不得不移開視線。"你...一個人來的？"
"嗯，我媽身體不好，沒法送我。"許沐晴的語氣輕松，但周沉注意到她眼底閃過一絲陰影。
"我?guī)湍隳眯欣畎伞?周沉突然說，伸手接過她的大箱子，"女生宿舍在哪邊？"
"真的可以嗎？太謝謝了！"許沐晴驚喜地說，"不過我還沒報到呢。"
"我等你。"周沉說，然后意識到自己聽起來太急切，又補充道："反正我也沒什么事。"
接下來的半小時，周沉像是踩在云端。他幫許沐晴搬行李，帶她領(lǐng)校園卡，甚至陪她去買了宿舍用品。許沐晴一路上說個不停，講她如何說服母親讓她獨自來報到，講她對大學(xué)生活的期待，偶爾還會因為某個笑話而輕輕碰一下周沉的手臂。
每次這樣的接觸，都讓周沉心跳加速。
"你住哪棟宿舍？"安頓好許沐晴后，她送周沉到樓下問道。
"7號樓，計算機學(xué)院的。"
"我在15號樓，文學(xué)院的。"許沐晴掏出手機，"加個微信吧，周末我?guī)闳コ詫W(xué)校周邊最好吃的小店。"
周沉機械地掏出手機，掃碼時手指微微發(fā)抖。許沐晴的頭像是一只卡通小貓，朋友圈里滿是陽光、書本和咖啡的照片。他偷偷把她的聊天置頂，然后迅速鎖屏，生怕被她看見。
"對了，"臨走前許沐晴突然叫住他，"周五晚上我們幾個高中同學(xué)聚會，林妍也來了S大，你要不要一起來？"
林妍。周沉記得她，許沐晴的富二代閨蜜，高中時總是用挑剔的目光打量每個接近許沐晴的男生。
"好啊。"他聽見自己說，盡管內(nèi)心已經(jīng)開始為即將面對的林妍而緊張。
周五晚上，周沉提前半小時就到了約定的餐廳。他選了最角落的位置，點了一杯檸檬水，小口啜飲著。餐廳裝修豪華，水晶吊燈折射出刺眼的光芒，穿著考究的侍者來回穿梭。周沉低頭看了看自己洗得發(fā)白的牛仔褲和普通T恤，突然感到一陣不自在。
"周沉！"許沐晴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她今天穿了條淡藍色的連衣裙，頭發(fā)披散著，在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她身邊是妝容精致的林妍，一進門就挑剔地環(huán)視餐廳，目光掃過周沉?xí)r微微停頓，然后不著痕跡地移開。
"你們認識吧？"許沐晴歡快地說，"林妍，商學(xué)院；周沉，計算機學(xué)院。我們?nèi)齻€居然是S大唯一的高中同學(xué)，太巧了！"
"確實很巧。"林妍意味深長地說，涂著紅色指甲油的手指輕輕敲擊桌面，"尤其是周沉，我記得你爸不是清華教授嗎？怎么沒去清華？"
周沉感到一陣燥熱。"想...換個環(huán)境。"他含糊地說。
"是嗎？"林妍挑眉，還想說什么，被許沐晴打斷。
"哎呀，別查戶口了。"許沐晴笑著推了林妍一把，"點菜吧，我餓死了。"
晚餐進行到一半，餐廳門再次打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生走了進來。他穿著剪裁合身的襯衫，手腕上的表在燈光下閃閃發(fā)光。
"陳墨！這邊！"許沐晴揮手喊道。
男生走過來，很自然地拉開許沐晴旁邊的椅子坐下。"抱歉遲到了，學(xué)生會開會。"他的聲音低沉悅耳，帶著一種天生的自信。
"這是陳墨，我們學(xué)生會副主席，大二學(xué)長。"許沐晴向周沉介紹，"這是周沉，我高中同學(xué)。"
"你好。"陳墨伸出手，禮節(jié)性地握了握周沉的手，然后很快轉(zhuǎn)向許沐晴，"辯論隊招新的事你考慮得怎么樣了？張老師一直問我呢。"
周沉看著他們熟稔地交談，陳墨時不時湊近許沐晴耳邊說些什么，逗得她咯咯直笑。林妍則在一旁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周沉，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微笑。
"周沉，"林妍突然開口，"你會辯論嗎？"
"不...不太會。"周沉老實回答。
"真可惜，沐晴可是辯論高手。"林妍意有所指地說，"她需要能跟得上她節(jié)奏的人。"
周沉感到一陣刺痛，但許沐晴似乎沒注意到暗流涌動。"別聽她瞎說，"許沐晴笑著對周沉說，"你要是感興趣，可以來看我們招新表演賽，很熱鬧的。"
"我一定去。"周沉說，盡管他知道自己站在辯論臺上一定會舌頭打結(jié)。
晚餐后，陳墨提出送許沐晴回宿舍，她欣然同意。林妍則叫了專車，臨走前意味深長地看了周沉一眼。"別太認真，"她低聲說，"沐晴身邊從不缺追求者。"
周沉站在原地，看著許沐晴和陳墨并肩離去的背影，夜色中他們的身影逐漸模糊。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為了一個笑容來到這座陌生城市，而這個笑容可能永遠不屬于他。
但當他打開手機，看到許沐晴剛剛發(fā)來的消息"今天很開心，謝謝你來！"時，心臟又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或許，只是或許，他還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