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華寺的后山開闊得像片小草原,春日的風(fēng)卷著草木的清香掠過耳畔,遠處的馬場傳來零星的馬蹄聲,天上飄著幾只五彩斑斕的風(fēng)箏,襯得湛藍的天空格外明朗。
沈柔嘉跟著溫珩之往草地深處走,身上穿了件方便活動的湖藍色短裝,裙擺被風(fēng)掀得獵獵作響。
她大病初愈,本沒什么精神,架不住溫珩之軟磨硬泡:“表姐你瞧這風(fēng)多好,放放風(fēng)箏散散心,保準比悶在屋里強!”
兩人剛選了塊平坦地,讓冬藏冬月把那只“百鳥朝鳳”的風(fēng)箏撐開,就見一個小廝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在溫珩之耳邊急聲道:
“少爺!家里賬房的老掌柜突然暈過去了,庫房的月盤點不了,賬房先生們都急瘋了,讓您趕緊回去定奪!”
溫珩之頓時急了。
那老掌柜是看著他長大的,是家里管賬的頂梁柱,現(xiàn)在暈倒了,自己確實應(yīng)該趕緊趕過去。
他轉(zhuǎn)頭看向沈柔嘉,腳底下像生了根,一臉猶豫:“這……”
“快去吧?!?/p>
沈柔嘉推了他一把,笑著打趣,“你可是未來要幫我打理產(chǎn)業(yè)的‘錢袋子’,老掌柜的事耽誤不得。
等你把賬目理明白了,學(xué)出真本事,才能輔助我掙大錢啊,可不能在這節(jié)骨眼上掉鏈子?!?/p>
溫珩之被她說得心頭一熱,狠狠點頭:“那我先過去看看,你放心欠你的這次,下次一定補!”說完,跟著小廝一陣風(fēng)似的跑了。
沈柔嘉望著他的背影笑了笑,轉(zhuǎn)身拿起風(fēng)箏線軸。
可沒了溫珩之在旁幫忙扯線,她自己手忙腳亂了半天,風(fēng)箏剛飛起來兩尺高,就“啪嗒”一聲栽到地上,綢面還沾了層泥。
她試了三四次,胳膊跑得發(fā)酸,額角沁出薄汗,那風(fēng)箏卻像跟她較勁似的,死活不肯往上飛。
旁邊幾個姑娘的風(fēng)箏早飛得沒影了,銀鈴似的笑聲飄過來,襯得她格外挫敗。
沈柔嘉索性把線軸往地上一放,一屁股坐在旁邊的大石頭上,托著腮幫子發(fā)愣。
風(fēng)吹亂了她鬢角的碎發(fā),幾縷發(fā)絲貼在泛紅的臉頰上,眼神里帶著點孩子氣的懊惱——連只風(fēng)箏都放不起來,不好玩。
“喲,這不是小落水鬼嗎?怎么一個人在這兒發(fā)呆?”
一個爽朗的聲音自身后傳來,帶著點戲謔的笑意。
沈柔嘉不用回頭都知道是誰,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顧小將軍很閑?”
顧聿辭大步走到她面前,依舊是那身利落的玄色勁裝,腰間的寶劍隨著動作輕晃,陽光灑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襯得那雙眼睛亮得像淬了光。
“剛跑完馬,瞧見這邊有熱鬧,就過來看看?!?/p>
他在她身邊蹲下,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還記得我嗎?我叫顧聿辭,鎮(zhèn)國公府的。”
沈柔嘉白了他一眼,語氣涼涼的:“知道,昨天扒我家墻頭扔石子的那位?!?/p>
顧聿辭被她懟得愣了愣,反倒笑得更歡了:“你對我倒是記得清楚,就是不太熱情啊?!?/p>
“沒辦法?!?/p>
沈柔嘉撥了撥垂到胸前的發(fā)絲,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天氣,“從今往后,我對跟陸弘簡有關(guān)的人,都熱情不起來。”
顧聿辭頓時來了興致,往前湊了湊,幾乎要貼到她耳邊:“哦?這就有意思了。
我可是聽說,你追我表哥追得驚天動地,京城里哪個不知道沈小姐的‘光榮事跡’?
怎么突然就轉(zhuǎn)性了?你們之間是不是發(fā)生什么大事了?我表哥怎么傷著你了?說不追就不追了,這魄力,我都得佩服?!?/p>
他說得眉飛色舞,眼神里滿是八卦之光。
沈柔嘉的臉“騰”地紅了,從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頸——傷是真的傷到了,可是具體原因,難道能跟他說我給你表哥那啥了,這可不能說的呀。
“你一個大男人,怎么比市井婆子還八卦?”她咬牙瞪他,趕緊岔開話題。
顧聿辭聳聳肩,一臉理所當然:“反正也閑著無聊。
你講講唄,講完了我?guī)湍惴棚L(fēng)箏,保證比剛才那些姑娘放得都高?!?/p>
沈柔嘉瞥了眼地上蔫頭耷腦的風(fēng)箏,又看了看遠處天上盤旋的各色風(fēng)箏,心里有點動搖。
她哼了一聲,別過臉:“不放了,今天沒風(fēng)?!?/p>
“不是沒風(fēng),是你跑的慢?!?/p>
顧聿辭挑眉,指了指不遠處的馬場,“我騎著馬幫你放,保管讓它飛上天,比最高的那只還高?!?/p>
沈柔嘉眼珠一轉(zhuǎn),狡黠地勾了勾唇角:“那你先幫我把風(fēng)箏放起來,飛得最高最遠,我就考慮要不要告訴你。”
“成交!”顧聿辭爽快應(yīng)下,拎起地上的風(fēng)箏線軸,大步走向馬場。
他翻身上了匹雪白色的駿馬,動作利落得像片葉子,手里牽著風(fēng)箏線,輕輕一夾馬腹,白馬就“嗒嗒”跑了起來。
隨著馬蹄揚起,那只“百鳥朝鳳”的風(fēng)箏漸漸騰空,起初還搖搖晃晃,等顧聿辭催馬跑了半圈,風(fēng)箏突然像被注入了靈氣,“呼”地一下沖上高空,越飛越高,最后變成了個小小的彩點,線軸上的線都快放完了。
冬藏和冬月看得直拍手,湊在一塊兒咬耳朵:“顧小將軍脾氣也太好了吧?竟然親自給小姐放風(fēng)箏哎,你看那邊的李小姐,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p>
沈柔嘉聽見了,頭也不回地揚聲道:“瞪就瞪唄,我又不會少塊肉?!?/p>
“小姐,這哪是會不會少肉的事兒啊……”冬月急得跺腳,“那可是鎮(zhèn)國公府的小將軍,多少姑娘想跟他說句話都難,他現(xiàn)在卻圍著您轉(zhuǎn)……”
“怎么不是呢?”沈柔嘉仰頭看著天上的風(fēng)箏,笑得眉眼彎彎,“咱們又放不起來,有人幫忙還不好?反正我開心就好,管別人怎么看?!?/p>
正說著,顧聿辭騎著馬回來了,手里還牽著風(fēng)箏線。
他翻身下馬,把線軸遞給沈柔嘉,額角帶著薄汗,笑容卻比陽光還燦爛:“怎么樣?夠高夠遠吧?”
沈柔嘉迎上去接過線軸,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感覺他掌心熱乎乎的,還帶著點粗糙的薄繭。
她仰頭看著他,聲音放軟了些,帶著真誠的笑意:“確實厲害,多謝顧小將軍了。”
少女的臉頰被風(fēng)吹得泛著粉,眼睛彎成了月牙,長長的睫毛像兩把小扇子,看得顧聿辭心頭一跳。
他活了十八年,在邊關(guān)見慣了風(fēng)沙,回京后也瞧過不少大家閨秀,卻從沒見過哪個姑娘笑得這么直白,像顆剛剝開的糖,甜得人心里發(fā)顫。
他莫名覺得耳根發(fā)燙,手心竟也冒出點汗來,趕緊別開眼,清了清嗓子:“這點小事,不算什么?!?/p>
兩人一時沒說話,只有風(fēng)箏線被風(fēng)吹得“嗡嗡”響。
顧聿辭看著沈柔嘉仰頭望風(fēng)箏的側(cè)臉,陽光勾勒出她柔和的輪廓,發(fā)間的銀飾隨著動作輕晃,發(fā)出細碎的聲響。
他忽然沒頭沒腦地說:“其實騎馬不難的,挑匹溫順的母馬,再找個靠譜的師傅帶著,不出半月就能學(xué)會?!?/p>
沈柔嘉隨口應(yīng)道:“哦?是嗎?”她從小就怕馬,總覺得那龐然大物的蹄子能把人踩扁,從沒敢試過。
顧聿辭往前湊了兩步,幾乎與她并肩站著,聲音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急切:“我自五歲起就跟著父親練騎射,論騎馬的功夫,可比我表哥強多了。”
沈柔嘉被他逗笑了,轉(zhuǎn)頭盯著他,眼神亮晶晶的,像藏了兩顆星星:“真的假的?陸大才子的六藝可是書院頂尖的水平,他還不如你?”
顧聿辭被她看得心頭一緊,下意識咽了咽口水,剛想點頭,就見少女忽然笑了,眼尾微微上挑,像只狡黠的小狐貍。
那笑容晃得他腦子發(fā)空,之前想好的話全忘了。
沈柔嘉轉(zhuǎn)過身去,扯著風(fēng)箏線慢慢往前走,發(fā)間的一縷清香隨著風(fēng)飄過來,拂過顧聿辭的臉頰,帶著點淡淡的花香。
顧聿辭的心跳得飛快,像擂鼓似的。
他明明知道,這姑娘以前是表哥的“頭號追求者”,可不知怎的,就是忍不住想靠近她,想逗她笑,想看看她除了懟人之外的樣子。
眼看沈柔嘉越走越遠,那抹湖藍色的身影快要融進草地里,顧聿辭腦子一熱,幾乎是脫口而出:“我教你騎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