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華寺的香火順著穿堂風(fēng)漫過來,帶著淡淡的檀香味,混著院里海棠花的甜香,在鼻尖縈繞。
陸弘簡一身月白長衫,袖口隨意卷到小臂,露出線條清瘦的手腕,正往寺院后方走——母親今日也來上香,此刻該在禪房歇腳,等著他過去問安。
他身旁跟著表弟顧聿辭,鎮(zhèn)國公府的小將軍。
這位小將軍生得英氣逼人,一身玄色勁裝襯得肩寬腰窄,腰間懸著柄鯊魚皮鞘的寶劍,皮革腰帶勒出勁瘦有力的腰肢,走在廊下時,靴底叩擊青石板,帶著股武將子弟特有的利落勁兒。
顧聿辭父兄都在邊關(guān)鎮(zhèn)守,他是家里最小的,自小被留在京中陪伴母親。
可終究是武將之后,三年前被扔進邊境歷練,最近家里的祖母和母親想的緊了,才剛接回來,身上還帶著邊關(guān)的風(fēng)霜氣。
這表兄弟倆站在一處,倒是相映成趣。
陸弘簡是典型的文弱書生,眉眼清雋,自帶一股書卷氣的謫仙范兒;顧聿辭卻像株挺拔的青松,眉宇間帶著少年人的桀驁,笑起來時眼角微揚,英氣里透著幾分跳脫。
走過抄手游廊時,陸弘簡眼角余光瞥見不遠處的假山旁,蹲著個小小的身影。
一身嬌嫩的藕荷色紗裙,裙擺沾了點草屑,頭上只簪了支圓潤的珍珠小釵,幾縷碎發(fā)被風(fēng)輕輕吹起,露出半張瑩白的側(cè)臉,下頜線圓潤,看著像只偷藏起來的小獸。
陸弘簡腳步一頓,認出那是沈柔嘉。
他自小家教極嚴,父親陸大人是出了名的鐵面御史,管他管得比誰都緊,從不許他沾染世家子弟的那些陋習(xí)——狎妓、逛秦樓楚館、私下收通房,這些事他連邊都沒沾過。
身邊伺候的也都是小廝,連個端茶的丫鬟都沒有,清凈得很。
平日里赴宴,總有些姑娘借著送茶、請教詩詞的由頭來搭話,他向來目不斜視,左耳進右耳出,轉(zhuǎn)頭就忘,很少能記住誰的模樣。
可沈柔嘉不一樣。
那姑娘前幾日的所作所為,實在是驚世駭俗,把他一個未出仕的讀書人折騰得顏面盡失,連帶著現(xiàn)在想起都覺得耳根發(fā)燙。
雖說又尷尬又厭惡,卻也實打?qū)嵉摹屗胪纪坏簟?/p>
此刻瞧著她蹲在地上,手指捏著根草莖,一下一下慢悠悠拔著草,嘴里還嘟嘟囔囔著什么,側(cè)臉鼓囊囊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松鼠,正對著草地撒氣。
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跟那日在沈府里,紅著眼眶哭訴求情卻眼神靈動的少女,簡直判若兩人。
陸弘簡嘴角幾不可察地勾了下,覺得有些好笑。
但也僅僅是好笑而已。
他可沒忘了這姑娘的“戰(zhàn)斗力”,上次那出綁架加下藥的戲碼,他現(xiàn)在想起來還頭皮發(fā)麻。
這活祖宗還是離遠點好,萬一被她纏上,指不定又要鬧出什么幺蛾子。
“表哥,想什么呢?”身旁的顧聿辭正說著邊境的趣聞,見他突然停步,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那假山后頭蹲的是誰?”
顧聿辭瞇眼瞧了瞧,只看見個藕荷色的背影,頭發(fā)松松挽著,露出截白皙的脖頸,在明媚的春光里,像幅淡淡的水墨畫。
“喲,是個姑娘哎,瞧著……有點意思?!?/p>
他挑眉看向陸弘簡,眼底閃著促狹的光:“能讓我們眼高于頂?shù)年懘蠊幼呱?,這姑娘定不一般。
是誰家的?”
陸弘簡輕咳一聲,收回目光,耳根微微發(fā)燙:“不認識,不過是瞧見有人在那兒,多看了一眼罷了?!?/p>
說罷,他加快腳步,幾乎是目不斜視地往游廊那頭走,像是身后有什么東西在追。
顧聿辭卻來了興致。
他這表哥是什么性子,他還不清楚?向來對女眷避如蛇蝎,今兒個竟會對著個陌生姑娘走神?這里頭定有貓膩。
他故意抱著廊柱不走,吊兒郎當(dāng)?shù)鼗沃龋骸鞍?,我鞋松了,系一下再走?!?/p>
陸弘簡回頭瞪他,眼神里帶著警告——這祖宗要是去招惹沈柔嘉,指不定要鬧出什么亂子!他怕聲音太大驚擾了那邊,只能壓低聲音,咬牙道:“別胡鬧。”
顧聿辭哪肯聽,借著整理鞋子的功夫,眼睛直勾勾往假山那邊瞟。
恰在這時,沈柔嘉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抬起頭望著天空,眉頭輕蹙,眼神里還帶著幾分思索,渾然沒察覺這邊的動靜。
春風(fēng)拂過,吹得她的紗裙輕輕揚起,藕荷色的裙擺像朵半開的花,發(fā)間碎發(fā)隨風(fēng)飄動,在明媚的春光下,竟有種說不出的靈動,格外招人眼。
顧聿辭看得眼睛一亮,直起身拍了拍陸弘簡的肩膀,笑得不懷好意:“果然是個美人!瞧這身段這氣韻,怪不得能把我們陸大公子迷得第一次對姑娘家移不開眼——”
“胡說什么!”陸弘簡的臉“騰”地紅了,像是被人戳中了心事,窘迫得不行。
他沒法解釋,那日綁架下藥的事太過荒唐,他誰都沒說,顧聿辭哪里知道,他這臉紅不是愛慕,純是被這樁丑事羞的。
他又氣又急,伸手去拉顧聿辭:“走了!”
顧聿辭被他拽著往前走,還不忘回頭再看一眼,心里頭的好奇心被勾得更盛了——這姑娘到底是誰?竟能讓素來清冷的表哥露出這副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