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澈和阿竹在竹林里狂奔,身后的廝殺聲早已被風聲吞沒,但沈硯之最后那句“活下去”像塊烙鐵,燙得阿澈心口發(fā)疼。他攥著懷里的賬本,指腹反復摩挲著粗糙的紙頁,仿佛能從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跡里,摸到師父和沈硯之走過的路。
“歇會兒吧?!卑⒅穹鲋美现褡哟瓪?,手臂上的傷口滲出的血把袖子粘在皮膚上,一動就鉆心地疼,“影閣的人一時半會兒追不上來,咱們得想想接下來怎么辦。”
阿澈靠著竹子坐下,從懷里掏出沈硯之給的療傷藥,往阿竹的傷口上撒:“蘇州城還有五十里,巡撫府的衛(wèi)兵都是當年林長風訓練的,應該信得過。但咱們得繞開官道,影閣的人肯定在沿途設了卡?!?/p>
他拆開自己胳膊上的布條,傷口雖然深,但沒傷到筋骨。這是沈硯之教他的防身術(shù)——寧可傷胳膊也不能傷要害,留著命才能報仇。
“你看這個?!卑⒊喊焉徏y佩遞給阿竹,借著月光指著“仁”字里的“影”字,“我?guī)煾府斈昕隙òl(fā)現(xiàn)了閣主的秘密,才會被滅口。周顯說的‘血樓主不是我’,其實是在暗示真正的樓主是影閣的人。”
阿竹突然一拍大腿:“我知道蕭靖的醉仙釀為什么藏在聽雨樓了!他肯定早就懷疑閣主,故意把酒壇的封泥刻上‘影’字,就是想提醒咱們!”
兩人正說著,突然聽到遠處傳來馬蹄聲。阿澈趕緊吹滅手里的火把,拉著阿竹躲到茂密的灌木叢里。
一隊黑衣護衛(wèi)騎馬從竹林外經(jīng)過,為首的正是影閣閣主身邊的親衛(wèi)。他們手里舉著畫像,上面畫的是沈硯之、阿澈和阿竹的模樣。
“閣主有令,活要見人,死要見尸!”親衛(wèi)的聲音在夜風中回蕩,“特別是那個叫阿澈的,他懷里有賬本!”
等馬蹄聲遠去,阿澈才從灌木叢里鉆出來,臉色凝重:“他們知道賬本在我身上,看來是非得置我們于死地不可。”
“那怎么辦?”阿竹的聲音發(fā)顫,“要不咱們把賬本藏起來,等風頭過了再?。俊?/p>
“不行?!卑⒊簱u頭,“這賬本是唯一的證據(jù),丟了就再也沒人能證明閣主的真面目了?!彼肓讼耄蝗粡膽牙锾统瞿前雺K蓮紋佩,“你拿著這個去找江南巡撫,就說林長風的徒弟有要事相告。我?guī)е~本引開他們,咱們在巡撫府匯合?!?/p>
“那你怎么辦?”阿竹急道,“他們要抓的是你!”
“我自有辦法。”阿澈拍了拍他的肩膀,從包袱里翻出件備用的粗布衣裳,“你換上這個,把頭發(fā)散開,裝作逃難的姑娘,他們不會注意你的?!?/p>
他又把沈硯之教他的幾句暗號教給阿竹,確保巡撫府的人能認出信物。阿竹知道現(xiàn)在不是矯情的時候,含淚接過玉佩:“你一定要小心!我在巡撫府等你!”
兩人分頭行動。阿澈故意在竹林里留下些痕跡,引著影閣的人往西邊跑。他知道那邊有片沼澤地,是擺脫追兵的好地方。
果然,沒跑多久,身后就傳來親衛(wèi)的喊聲:“他在那邊!追!”
阿澈腳下發(fā)力,借著月光在竹林里穿梭。沈硯之教過他“貓步”的變式,在這種復雜地形里跑起來比馬還快。但影閣的人顯然也熟悉地形,很快就追了上來。
“抓住他!”親衛(wèi)的聲音越來越近,阿澈甚至能聽到身后利箭破空的聲音。
他猛地撲倒在地,利箭擦著他的頭皮飛過,釘在前面的竹子上。阿澈順勢滾進旁邊的灌木叢,手里不知何時多了塊石頭,反手砸向追得最近的親衛(wèi)。
石頭正中親衛(wèi)的馬眼,那馬受驚躍起,把親衛(wèi)甩了下來。后面的人馬被擋住去路,阿澈趁機鉆進密林,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等他甩掉追兵,已是凌晨時分。他癱坐在沼澤邊的草地上,渾身都是泥污,懷里的賬本卻被保護得好好的。天邊泛起魚肚白,遠處傳來雞鳴聲,蘇州城的輪廓在晨霧中若隱若現(xiàn)。
阿澈剛想起身,突然聽到身后傳來動靜。他猛地轉(zhuǎn)身,見是個穿著蓑衣的老漁翁,正劃著小船在沼澤里捕魚。
“年輕人,迷路了?”老漁翁的聲音沙啞,臉上布滿皺紋,“這片沼澤危險得很,不小心就會陷進去?!?/p>
阿澈警惕地看著他:“我要去蘇州城,請問怎么走?”
老漁翁指了指東邊:“沿著這條水道走,穿過蘆葦蕩就是蘇州城的后門。不過最近查得嚴,你這身打扮怕是進不去?!?/p>
他突然從船艙里拿出件粗布蓑衣:“換上這個吧,就說是我兒子,跟著我去城里賣魚的?!?/p>
阿澈看著他遞過來的蓑衣,心里有些猶豫。但眼下實在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接過蓑衣?lián)Q上:“多謝老人家。”
老漁翁笑了笑,把他拉上小船:“我姓蘇,你叫我蘇老伯就行??茨愕臉幼樱幌衿胀ǖ奶与y人,懷里藏著重要東西吧?”
阿澈心里一驚,手悄悄按在腰間的佩劍上。
蘇老伯卻指了指他懷里露出的賬本邊角:“影閣的人昨晚在城里搜得緊,說是在找個帶賬本的年輕人。你要是信得過我,就把賬本給我,我替你藏在魚肚子里,保管沒人能找到?!?/p>
阿澈看著他渾濁卻真誠的眼睛,突然想起沈硯之的話:“有時候,最不起眼的人,反而最能幫上忙?!彼q豫了一下,還是把賬本遞給了蘇老伯。
蘇老伯熟練地將賬本卷成細條,塞進條大草魚的肚子里,又用針線縫好,扔進船艙的魚堆里:“放心,影閣的人再厲害,也不會翻我這臭烘烘的魚堆?!?/p>
小船在蘆葦蕩里穿行,晨霧像輕紗一樣籠罩著水面。蘇老伯一邊劃船一邊哼著江南小調(diào),聽起來悠閑得很。
“老伯,你不怕影閣的人嗎?”阿澈忍不住問。
“怕什么?”蘇老伯笑得露出豁牙,“我兒子當年就是影閣的密探,被他們冤枉死了。我早就想找機會報仇了,只是沒本事。”
阿澈心里一動:“您兒子叫什么名字?”
“叫蘇勇,”蘇老伯的聲音低沉了些,“當年和林長風是好朋友,還一起查過血樓的事?!?/p>
阿澈猛地站起來,差點把小船弄翻:“您是蘇勇的父親?我是林長風的徒弟!”
蘇老伯也愣住了,渾濁的眼睛里突然泛起淚光:“好孩子……原來是長風的徒弟……難怪我看你眼熟,你眉宇間跟他年輕時太像了?!?/p>
兩人一時都紅了眼眶。原來這世間的緣分,竟如此奇妙。
小船駛出蘆葦蕩時,蘇州城的城門已經(jīng)開了。守城的衛(wèi)兵果然攔住了他們,仔細搜查了船艙,卻對那堆腥臭的魚避之不及,很快就放他們進去了。
進了城,蘇老伯把船停在巡撫府后門的碼頭:“從這里進去,找李巡撫,就說是蘇勇的父親讓你來的。他當年受過蘇勇的恩惠,會信你的?!?/p>
他從魚肚子里取出賬本,交到阿澈手里:“去吧,好孩子。你師父和我兒子沒完成的事,就交給你了?!?/p>
阿澈接過賬本,鄭重地對蘇老伯磕了個頭:“多謝老伯!等事成之后,我一定回來陪您喝酒!”
蘇老伯笑著揮揮手:“去吧,別讓你師父和我兒子等急了?!?/p>
阿澈轉(zhuǎn)身跑進巡撫府的后門,陽光透過晨霧灑在他身上,仿佛給他鍍上了一層金色的鎧甲。他知道,前面等著他的,可能是刀光劍影,但他不再害怕。因為他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那些逝去的英靈,那些隱藏在暗處的正義,都在陪著他往前走。
而此刻的巡撫府書房里,李巡撫正看著一封密信,信上只有三個字:“影已動?!甭淇钍莻€模糊的“蕭”字。他輕輕敲著桌面,眼里閃過一絲決絕。
江南的清晨,終于迎來了第一縷真正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