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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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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綿的陰雨已經(jīng)下了三天。

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地壓在晉王府的飛檐翹角上,淅淅瀝瀝的雨聲敲打著窗欞,仿佛永無止境,將整個王府籠罩在一片潮濕而壓抑的氛圍中。

這樣的天氣,讓淮暮雪的心情也跟著沉悶起來。

自從那晚目睹了王府夜探事件后,她的神經(jīng)就一直緊繃著,總覺得身邊隱藏著無數(shù)雙眼睛,隨時隨地都可能有危險降臨。

她變得更加小心翼翼,走路輕手輕腳,說話細(xì)聲細(xì)氣,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同時也更加努力地學(xué)習(xí)識字、熟悉王府環(huán)境,提升自己的“生存技能”。

給施稞隋念奏折的工作還在繼續(xù),她的進(jìn)步緩慢但確實存在,至少念錯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了。

施稞隋對她的態(tài)度依舊沒什么太大變化,依舊是那個嚴(yán)苛的“監(jiān)考官”,偶爾會因為她的一點小進(jìn)步,淡淡地說一句“尚可”,這已經(jīng)算是極大的肯定了。

但淮暮雪能感覺到,王府的氣氛比之前更加緊張了。

護(hù)衛(wèi)巡邏的次數(shù)明顯增多,下人們說話也更加小心翼翼,連走路都放輕了腳步,仿佛生怕驚擾了什么。

福伯那張總是面無表情的臉上,也多了幾分凝重。

淮暮雪知道,這恐怕和那晚的夜探事件脫不了干系。

只是不知道,那晚被福伯他們抬走的,到底是誰?

是太子派來的刺客?還是皇后的人?

或者,是其他隱藏在暗處的勢力?

她不敢深想,只能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如何活下去這件事上。

然而,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第三天傍晚,雨勢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反而越下越大,狂風(fēng)卷著雨水,拍打在窗戶上,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響。

淮暮雪正在自己的房間里,就著昏暗的油燈練習(xí)寫字,突然聽到外面?zhèn)鱽硪魂嚰贝俚哪_步聲。

緊接著,她的房門被敲響了。

“淮姑娘,快,殿下出事了!”是福伯身邊的一個小太監(jiān),聲音里帶著明顯的焦急。

淮暮雪的心猛地一沉,手一抖,毛筆掉在了地上,墨汁濺了一地。

“殿下怎么了?”她連忙站起身,快步走到門口打開門。

“殿下他……他舊傷復(fù)發(fā),高燒不退,已經(jīng)昏迷了!”小太監(jiān)急聲道,“福伯讓您立刻過去伺候!”

舊傷復(fù)發(fā)?高燒昏迷?

淮暮雪的腦子“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

是因為這連綿的陰雨嗎?

她想起了之前施稞隋咳血的樣子,想起了他在宮宴上看似虛弱的模樣,還有那晚他房間里傳來的悶響……

他的身體,原來真的這么糟糕嗎?

“我……我這就去!”淮暮雪來不及多想,連忙跟著小太監(jiān)往施稞隋的主院跑去。

雨水打濕了她的頭發(fā)和衣服,冰冷的寒意順著肌膚滲入骨髓,但她卻感覺不到絲毫寒冷,心里只有一片慌亂。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么慌。

或許是因為,施稞隋是她目前唯一的“保護(hù)傘”。

他若是出事了,她這個依附于他的小宮女,恐怕也難逃厄運(yùn)。

或許,還有一些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莫名的擔(dān)憂。

跑到主院門口,就看到福伯正站在屋檐下,眉頭緊鎖,臉色凝重地指揮著下人端熱水、找太醫(yī)。

整個主院都籠罩在一片緊張壓抑的氣氛中。

“福伯!”淮暮雪連忙上前。

福伯看到她,點了點頭,語氣急促卻依舊保持著鎮(zhèn)定:“來了就好,快進(jìn)去吧,殿下在里面,情況不太好?!?/p>

“是。”淮暮雪應(yīng)了一聲,深吸一口氣,推開了施稞隋臥室的房門。

一股濃重的藥味和灼熱的氣息撲面而來。

房間里光線昏暗,只點了幾盞油燈,跳動的火光映照在墻壁上,晃動出詭異的影子。

施稞隋躺在床上,身上蓋著厚厚的被子,卻依舊能看到他身體因為寒冷而微微顫抖。

他的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裂,原本緊抿的嘴角微微張開,發(fā)出沉重而急促的呼吸聲。

額頭上布滿了細(xì)密的冷汗,浸濕了他的頭發(fā),貼在飽滿的額頭上,看起來異常脆弱。

和平日里那個清冷矜貴、運(yùn)籌帷幄的盲眼王爺判若兩人。

淮暮雪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揪了一下,泛起一陣莫名的酸澀。

這就是那個在朝堂上與太子針鋒相對、在深夜里冷靜布局的晉王嗎?

原來,他也會有如此脆弱無助的時候。

“還愣著干什么?快過來!”一個低沉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淮暮雪回過神,才發(fā)現(xiàn)房間里除了昏迷的施稞隋,還有福伯和一個須發(fā)花白的老太醫(yī)。

老太醫(yī)剛剛給施稞隋診完脈,正一臉凝重地收拾著藥箱。

“太醫(yī),殿下他……”淮暮雪猶豫著問道。

老太醫(yī)搖了搖頭,嘆了口氣:“晉王殿下這是舊傷沉疴,又受了風(fēng)寒,邪火入體,才導(dǎo)致高燒不退。老夫已經(jīng)開了方子,能不能挺過去,還要看殿下自己的意志?!?/p>

他頓了頓,又補(bǔ)充道:“殿下這傷,似乎是……戰(zhàn)場上受的舊傷,每逢陰雨天就容易復(fù)發(fā),這次情況尤為嚴(yán)重,恐怕……”

后面的話,他沒有說下去,但意思已經(jīng)很明顯了。

淮暮雪的心沉得更低了。

戰(zhàn)場舊傷?

是那個讓他失明的赤水之役嗎?

“好了,這里沒老夫的事了,照方抓藥,按時服用,剩下的就看天意吧。”老太醫(yī)說著,對著福伯拱了拱手,“福伯,老夫先告辭了?!?/p>

“有勞太醫(yī)了,來人,送太醫(yī)出去?!备2谅暤?。

很快,下人就領(lǐng)著老太醫(yī)離開了。

房間里,只剩下淮暮雪和福伯,以及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施稞隋。

“淮姑娘,”福伯轉(zhuǎn)過身,目光落在淮暮雪身上,眼神復(fù)雜,“接下來,就辛苦你了。殿下昏迷期間,需要有人時刻守著,給他物理降溫,喂他喝水服藥?!?/p>

“是,福伯?!被茨貉┻B忙應(yīng)道。

福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似乎帶著某種審視和考量。

“殿下昏迷時,可能會說一些胡話,也可能會有一些……無意識的舉動?!备2従彽?,“你只需要好好伺候就行,不該聽的別聽,不該問的別問,明白嗎?”

淮暮雪心里一動。

福伯這話是什么意思?

是在提醒她,還是在警告她?

他讓自己近身伺候,難道……是故意的?

是想通過這件事,觀察自己的反應(yīng)?

淮暮雪不敢多想,連忙低下頭:“奴婢明白,奴婢一定好好伺候殿下,絕不多言多語?!?/p>

“嗯。”福伯點了點頭,“這里有你看著,我去盯著藥房煎藥。有什么事,立刻讓人去通知我。”

“是?!?/p>

福伯又看了一眼床上的施稞隋,眼神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擔(dān)憂,然后轉(zhuǎn)身離開了房間,順手帶上了房門。

房間里,只剩下淮暮雪和昏迷的施稞隋兩個人。

雨聲敲打著窗戶,房間里靜得可怕,只剩下施稞隋沉重而急促的呼吸聲。

淮暮雪走到床邊,看著躺在床上的施稞隋。

他的臉頰因為高燒而泛著不正常的潮紅,眉頭緊緊地皺著,像是在忍受極大的痛苦。

即使在昏迷中,他的身體也在微微顫抖,似乎睡得極不安穩(wěn)。

淮暮雪按照太醫(yī)的囑咐,找來一塊干凈的布巾,用冷水浸濕,輕輕擰干,然后小心翼翼地敷在他的額頭上。

冰涼的布巾貼上滾燙的肌膚,施稞隋似乎舒服了一些,眉頭微微舒展了一點,呼吸也平穩(wěn)了些許。

淮暮雪看著他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的陰影,心里五味雜陳。

這個男人,到底經(jīng)歷過怎樣的過往?

那些刻在他身體和靈魂深處的傷痛,又該有多痛?

她默默地更換著布巾,動作輕柔而認(rèn)真。

時間一點點過去,窗外的雨還在下,絲毫沒有停歇的跡象。

施稞隋的體溫時高時低,始終沒有降下來的跡象。

他依舊處于昏迷狀態(tài),偶爾會發(fā)出一兩聲模糊的囈語,聽不清在說什么。

淮暮雪守在床邊,不敢有絲毫懈怠,時不時地更換布巾,或者用棉簽蘸著水,濕潤他干裂的嘴唇。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深夜,或許是凌晨。

就在淮暮雪快要撐不住,眼皮打架的時候,躺在床上的施稞隋,突然猛地抽搐了一下,嘴里發(fā)出了清晰的囈語。

“……火……好大的火……”

他的聲音沙啞而痛苦,帶著濃濃的恐懼和掙扎。

淮暮雪的心猛地一跳,瞬間清醒過來,緊緊地盯著他。

只見他眉頭緊鎖,臉色因為痛苦而扭曲,額頭上布滿了冷汗,身體也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

“……別過來……別過來!”

“……阿焰!快走!快走啊!”

“……赤水……我們……中計了……”

“……殺!殺出去!”

斷斷續(xù)續(xù)的話語從他嘴里溢出,每一個字都充滿了刻骨的痛苦、滔天的恨意和無盡的絕望。

赤水!

阿焰!

火!

這些詞語,像一把把鋒利的刀子,狠狠扎進(jìn)淮暮雪的心里。

她終于明白了!

他的舊傷,他的眼盲,他的痛苦,都和那場名為“赤水之役”的戰(zhàn)爭有關(guān)!

那里有大火,有背叛,有犧牲!

那個叫“阿焰”的人,是誰?

是他的戰(zhàn)友?還是他的親人?

最終活下來的,只有他一個人嗎?

所以,他才會如此痛苦,如此憎恨?

淮暮雪看著他痛苦掙扎的樣子,看著他即使在昏迷中,也緊握著拳頭,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心里涌起一陣難以言喻的酸澀和心疼。

原來,那個看似冷漠強(qiáng)大、運(yùn)籌帷幄的盲眼王爺,內(nèi)心深處,藏著這樣一段慘烈而痛苦的過往。

原來,他所有的偽裝和堅硬,都是為了掩蓋那些深入骨髓的傷痛。

淮暮雪伸出手,想要按住他不斷顫抖的身體,卻又怕驚擾了他,手伸到一半,又猶豫地縮了回來。

她只能更加頻繁地更換布巾,希望能讓他舒服一點。

“……血……好多血……”

“……我不甘心……”

施稞隋的囈語還在繼續(xù),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痛苦,最后化作一聲壓抑的、絕望的嘶吼,然后又陷入了更深的昏迷中,只是身體依舊在微微顫抖。

淮暮雪看著他蒼白如紙的臉,眼眶莫名地有些發(fā)熱。

她突然覺得,自己之前對他的那些畏懼和抱怨,是多么的可笑。

在這個看似風(fēng)光無限的晉王殿下背后,竟然背負(fù)著如此沉重的過往和傷痛。

他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一個會痛,會怕,會絕望的人。

只是,他把所有的脆弱都隱藏在了那張冷漠的面具之下,只在這樣意識模糊的深夜,才會不經(jīng)意地流露出來。

淮暮雪默默地拿起布巾,再次用冷水浸濕,擰干,輕輕敷在他的額頭上。

這一次,她的動作更加輕柔,也更加堅定。

不管是出于求生的本能,還是此刻莫名的心疼,她都希望他能挺過去。

挺過這場痛苦的劫難。

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一些。

天邊,隱隱泛起了一絲魚肚白。

黎明,終于要來了。

淮暮雪守在床邊,看著施稞隋漸漸平穩(wěn)下來的呼吸,緊繃了一夜的神經(jīng),終于稍微放松了一些。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撐過來的,只覺得渾身都累得快要散架了。

就在這時,房門被輕輕推開了。

福伯走了進(jìn)來,手里端著一碗黑漆漆的湯藥。

“藥來了?!彼穆曇艉茌p,似乎怕驚擾了里面的人。

“殿下他……好像安穩(wěn)了一些?!被茨貉┑吐暤馈?/p>

福伯走到床邊,看了一眼施稞隋的情況,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點了點頭:“燒好像退了一點?!?/p>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淮暮雪布滿血絲的眼睛和蒼白的臉上,眼神復(fù)雜:“辛苦你了,一夜沒合眼吧?”

“不辛苦,這是奴婢應(yīng)該做的?!被茨貉┻B忙道。

福伯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將藥碗遞給她:“來,試著喂他喝點藥。”

“是?!被茨貉┙舆^藥碗,一股濃重的苦澀味撲面而來。

她小心翼翼地扶起施稞隋,讓他靠在自己的懷里,然后用勺子舀起一勺藥汁,輕輕吹涼,再一點點地喂進(jìn)他的嘴里。

昏迷中的施稞隋很不配合,藥汁剛喂進(jìn)去,就順著嘴角流了出來。

淮暮雪耐心地一點點喂,擦了又喂,喂了又擦,好不容易才將小半碗藥喂了進(jìn)去。

她的手臂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已經(jīng)麻木酸痛得不行。

福伯一直站在旁邊,靜靜地看著她,眼神深邃,讓人猜不透在想什么。

“剩下的,等殿下醒了再喂吧?!备2_口道。

“是?!被茨貉⑹O碌乃幫敕旁谂赃叺淖雷由希缓笮⌒囊硪淼貙⑹╋宸牌皆诖采?,蓋好被子。

做完這一切,她才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雙腿一軟,差點摔倒在地。

“小心!”福伯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

“謝謝福伯?!被茨貉┱痉€(wěn)身體,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你去旁邊的軟榻上歇歇吧,這里有我看著?!备2馈?/p>

“可是……”

“去吧,”福伯打斷了她的話,語氣不容置疑,“殿下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你這樣硬撐著,萬一倒下了,誰來伺候殿下?”

淮暮雪想了想,覺得他說得有道理,便點了點頭:“那……奴婢就在旁邊歇著,有什么事,福伯您隨時叫我?!?/p>

“嗯?!?/p>

淮暮雪走到房間角落的軟榻邊,幾乎是一沾到榻面,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太累了。

身體累,心更累。

福伯看著她疲憊的睡顏,又看了看床上依舊昏迷的施稞隋,眼神復(fù)雜難明。

他緩緩走到床邊,深深地看了施稞隋一眼,低聲呢喃:“殿下,老奴……替您試過了。這丫頭,或許……真的可以信任……”

窗外的雨,終于停了。

一縷微弱的陽光,穿透云層,透過窗欞,灑進(jìn)房間,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塵埃。

新的一天,開始了。

而對于淮暮雪和施稞隋來說,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似乎也在這個風(fēng)雨交加的夜晚,悄然發(fā)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信任的種子,或許在這一刻,就已經(jīng)悄然埋下。

只是,身處其中的兩個人,都還未曾察覺。


更新時間:2025-08-04 16:35: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