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防火門在身后緩緩合攏，隔絕了樓頂凜冽的寒風和灰暗的天光，也隔絕了那最后一絲微弱的希望信號聲。
“砰?！?/p>
一聲沉悶的撞擊，如同命運的休止符，將三人重新投入超市內(nèi)部那令人窒息的黑暗、濃重的血腥和混雜著毒煙殘余的污濁氣息之中。空氣仿佛凝固的膠體，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痛和令人作嘔的粘膩感。
陸明背靠著冰冷的防火門，劇烈地喘息著，肺里像塞滿了滾燙的沙礫。剛才在樓頂強行拖拽“雪橇”的爆發(fā)，幾乎榨干了他殘存的生命力。后背傷口的麻癢和刺痛感如同蘇醒的毒蛇，在短暫的壓制后，以更加狂暴的姿態(tài)反撲！那感覺不再是藤蔓纏繞，而是無數(shù)冰冷帶刺的根須，正瘋狂地鉆進他的脊椎骨縫，向著大腦深處蔓延！左半邊身體徹底麻木，沉重得如同不屬于他，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冰冷的滯澀和撕裂般的痛楚。眩暈感如同黑色的潮汐，一波波沖擊著他搖搖欲墜的意識。
他低下頭，目光落在自己那只垂在身側(cè)的左手上。在從門縫透進來的、極其微弱的光線下，那只手呈現(xiàn)出一種極其不祥的青灰色，皮膚緊繃腫脹，指關(guān)節(jié)僵硬地彎曲著，指甲縫里嵌滿了黑灰和凝固的血污。他嘗試著動一下手指，回應他的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和肌肉深處那不受控制的、細微的痙攣。一股冰冷而暴戾的沖動，如同毒火，在麻木的肢體深處蠢蠢欲動。
“嗬……”一聲壓抑不住的、非人的低吼從他喉嚨深處溢出。他猛地咬住下唇，牙齒深深陷入唇肉，濃烈的血腥味和劇痛再次強行將那可怕的沖動壓了下去！額頭的冷汗如同瀑布般淌下，混雜著污跡，流進眼睛里，帶來一陣刺痛。
“陸……陸老師？”林小雨驚恐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帶著明顯的顫抖，離他幾步遠。她懷里緊緊抱著那個閃爍著微弱紅光的警用對講機，如同抱著最后的救命稻草。她的目光，如同受驚的小鹿，在陸明異常佝僂、劇烈顫抖的背影和他那只僵直青灰的左手上驚恐地掃視著，充滿了無法掩飾的恐懼和戒備。她腳下，是那個用骯臟保溫棉氈包裹、如同巨大繭蛹般的“雪橇”，劉博毫無生氣的頭露在外面，臉色死灰，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
陸明沒有回應，也不敢回頭。他怕自己一回頭，就會看到林小雨眼中那如同看待怪物般的眼神，更怕自己體內(nèi)那冰冷的怪物會在恐懼的刺激下徹底失控。他需要時間！需要集中最后一點意志力，對抗那正在吞噬他的東西！
他顫抖著抬起唯一還能控制的右手，摸索著伸向自己的后背。指尖輕易地穿透了被撕裂的夾克布料，觸碰到了一片粘膩濕滑、高高隆起的區(qū)域。那里的皮膚滾燙，卻又透著一股刺骨的寒意。腫脹感異常強烈，仿佛皮膚下有什么東西正在瘋狂地增殖、蠕動。他猛地縮回手，指尖上沾染的，是粘稠得如同瀝青般的、混雜著暗紅和灰綠色的膿血，散發(fā)著濃烈的甜腥腐敗氣味。
絕望如同冰冷的鐵水，灌滿了他的胸腔。
“走……咳咳……”陸明強行壓下喉嚨里的腥甜和嘶吼，用盡力氣擠出嘶啞破碎的聲音。他不再猶豫，右手再次死死抓住固定在“雪橇”前端的布帶。那粗糙的布帶深深勒進他滿是汗水和血污的掌心，帶來一絲虛幻的支撐感。
“呃啊——！”
他喉嚨里爆發(fā)出低沉壓抑的咆哮，腰背弓起，全身殘存的力量瞬間灌注到右臂！后背的傷口在巨大的力量輸出下仿佛要徹底崩裂，劇痛讓他眼前金星亂冒！麻木的左臂沉重地拖在身側(cè)，如同累贅。
“嘎吱……嘎吱……”
沉重的“雪橇”在冰冷的地面上極其艱澀地、緩慢地移動起來！摩擦聲在死寂的超市里異常刺耳，如同垂死的呻吟。
林小雨被這聲音驚醒，看著陸明那如同負山而行、每一步都踏在崩潰邊緣的、劇烈顫抖的背影，巨大的悲愴和無助感幾乎要將她壓垮。她咬著已經(jīng)出血的下唇，死死攥住冰冷的對講機，小跑著跟上，目光卻始終帶著無法消除的驚懼，死死盯著陸明那只僵直青灰、隨著拖拽動作而微微晃動的左臂，以及他后背衣服下那不斷擴大的、深色的、蠕動般的污跡。
三人（或者說兩人拖著一個瀕死之人）在巨大的、如同墓穴般的超市里艱難前行。光線昏暗到了極點，只有遠處應急燈慘綠的光暈在濃重的陰影邊緣浮動，勾勒出傾倒貨架的猙獰輪廓，投下無數(shù)扭曲拉長的鬼影?？諝庵袕浡鴿饬业?、混雜著血腥、內(nèi)臟腐爛、化學品燃燒殘余和淡淡毒煙的惡臭。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毒氣。
陸明拖著沉重的負擔，每一步都踏在瀕臨崩潰的極限之上。體內(nèi)的拉鋸戰(zhàn)從未停止：冰冷的侵蝕如同跗骨之蛆，瘋狂啃噬著他的神經(jīng)和血肉，試圖將他拖入毀滅的深淵；而殘存的意志如同風中殘燭，死死守護著最后一點屬于“陸明”的清明和對蘇晴的思念。他的意識在清醒與混沌的邊緣瘋狂搖擺。左臂的麻木感正緩慢地、不可阻擋地向左胸蔓延，每一次心跳都帶著沉重的、冰冷的滯澀感，仿佛那顆心臟正在被凍結(jié)。
“沙沙……滋……希望號呼叫……沙沙……聽到請回答……沙沙……我們?nèi)栽谄咛柌次粓允亍成场薄瓑毫艽蟆成场貜?，向港口方向移動！尋找機會！……沙沙……滋……”
對講機里再次傳來斷斷續(xù)續(xù)、充滿干擾的呼號聲，如同黑暗中的燈塔，微弱卻頑強地指引著方向。
“港口……七號……”陸明如同夢囈般重復著，渾濁的眼神因為這聲音而短暫地恢復了一絲焦距。這成了支撐他繼續(xù)邁步的唯一動力。
穿過狼藉的食品區(qū)，繞過燃燒后只剩下焦黑框架的貨架區(qū)域……空氣越來越污濁，濃煙似乎并未完全散去。寂靜中，只有“雪橇”摩擦地面的刺耳噪音和他們粗重痛苦的喘息。
突然！
“嗬……”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嘆息般的嘶吼，毫無征兆地從側(cè)前方一排傾倒的、堆滿膨化食品包裝袋的貨架陰影里傳來！
陸明和林小雨的身體瞬間僵??！
陸明猛地停下腳步，心臟驟停！后背的麻癢刺痛感仿佛被這聲音激活，瞬間沸騰！左臂那麻木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劇烈抽搐了一下！一股冰冷的、嗜血的沖動如同電流般竄上他的大腦！
新鮮的血肉！撕碎！吞噬！
這可怕的念頭如同驚雷炸響！陸明死死咬住牙關(guān)，牙齒咯咯作響，用盡全身意志力才將那幾乎要沖口而出的嘶吼壓了回去！他猛地扭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向聲音來源的陰影！
林小雨也嚇得魂飛魄散，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沒尖叫出聲。她驚恐地看著陸明瞬間變得猙獰扭曲的側(cè)臉和他那只劇烈抽搐的青灰色左臂，巨大的恐懼讓她幾乎窒息。
貨架倒塌形成的陰影深處，一個穿著破爛保潔服的身影正艱難地、緩慢地從一堆散落的薯片袋和倒塌的貨架縫隙中往外爬！它的動作極其僵硬，一條腿似乎被壓斷了，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拖在身后。它的半邊臉被啃得露出白骨，渾濁的眼珠在慘綠的光線下毫無生氣，喉嚨里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的“嗬嗬”聲。它似乎被“雪橇”的摩擦聲和活人的氣息吸引，正掙扎著試圖爬出來！
距離他們，不足十米！
陸明的瞳孔驟然收縮！冷汗瞬間浸透了全身。他右手死死攥著布帶，指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發(fā)白。體內(nèi)的冰冷怪物在嗅到同類（或者說獵物）氣息后變得更加狂躁，左臂的抽搐更加劇烈，冰冷的暴戾感沖擊著他的理智防線。他感覺自己的視野邊緣開始泛紅，喉嚨里抑制不住地發(fā)出低沉的、如同野獸護食般的“嗚嗚”聲。
“陸……陸老師……”林小雨帶著哭腔的、極度恐懼的聲音如同蚊蚋。
這聲音像一根針，刺破了陸明腦中那瘋狂滋長的血色迷霧！蘇晴溫柔的笑臉瞬間閃過！不！不能！
他猛地一咬舌尖，劇痛讓他混亂的大腦強行清醒了一瞬！他不再看那只掙扎爬行的感染者，用盡殘存的意志力，強行壓制住體內(nèi)咆哮的怪物，拖著沉重的“雪橇”，朝著遠離那個貨架的方向，猛地加速！
“嘎吱——！”摩擦聲陡然變得尖銳刺耳！
“嗬！”那只斷腿的感染者似乎被這突然的噪音刺激，發(fā)出一聲更加清晰的嘶吼，爬行的動作加快了一絲！
“快走！”陸明朝著林小雨嘶吼，聲音因為極度的壓抑而扭曲變形。他不再看身后，拖著“雪橇”，在迷宮般的貨架間亡命奔逃！每一步都牽扯著后背撕裂般的劇痛和體內(nèi)那幾乎要將他撕成兩半的沖突！左臂如同沉重的鐘擺，不受控制地晃動著，青灰色的皮膚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死寂的光澤。
林小雨驚恐地看了一眼那只已經(jīng)快要爬出貨架陰影的感染者，又看了一眼狀若瘋魔、拖著“雪橇”狂奔的陸明和他那只越來越不像人的手臂，巨大的恐懼讓她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速度，緊緊跟在“雪橇”后面，不敢落后半步。
三人（兩人一尸？）在昏暗的地獄里狂奔。身后，那斷腿感染者徒勞的嘶吼聲漸漸被甩開。但新的危機無處不在。倒塌的貨架、散落滿地的貨物都成了致命的障礙。陸明感覺自己肺里的空氣快要被抽干了，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喉嚨撕裂的灼痛和濃重的血腥味。后背的傷口如同一個不斷擴大的黑洞，吞噬著他的生命力。左胸的冰冷滯澀感越來越強，每一次心跳都變得異常艱難。
就在他感覺自己的意志即將被徹底淹沒時，前方通道的盡頭，慘綠應急燈光的邊緣，出現(xiàn)了一個向下的斜坡入口！入口上方，一個模糊的、寫著“停車場”的綠色指示牌在幽光中若隱若現(xiàn)！
地下停車場！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劃過陸明混亂的腦海！相對封閉！車輛！或許能找到代步工具！這是縮短通往港口那漫長死亡之路的唯一希望！
“下……下面！”陸明用盡最后的力氣嘶吼，拖著沉重的“雪橇”，朝著斜坡入口踉蹌沖去！
斜坡陡峭，布滿灰塵和散落的雜物。拖著沉重的“雪橇”下行，比在平地更加艱難危險。陸明用右腳死死抵住地面，身體后仰，右手死死拽住布帶，控制著下滑的速度。每一次顛簸都讓他后背的傷口傳來撕心裂肺的劇痛，體內(nèi)那冰冷的怪物也因為這劇烈的顛簸而更加狂躁地沖擊著他的理智。他眼前陣陣發(fā)黑，幾乎看不清腳下的路。
林小雨跟在后面，心驚膽戰(zhàn)，生怕“雪橇”失控翻滾下去。
終于，有驚無險地滑下斜坡。眼前豁然開朗，但又瞬間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一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著機油、橡膠輪胎、灰塵和濃重血腥、腐肉惡臭的氣息撲面而來！地下停車場的空間異常巨大、空曠，仿佛巨獸的腹腔。頭頂是高高的、布滿管道和線纜的混凝土頂棚，只有極遠處零星幾盞應急燈散發(fā)著慘淡的綠光，如同鬼火般懸浮在濃重的黑暗里，能見度極低。巨大的承重柱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大片大片深不見底的陰影。
死寂。絕對的死寂。只有他們粗重的喘息和“雪橇”摩擦地面的聲音在空曠的空間里回蕩，顯得格外刺耳。
黑暗深處，仿佛有無數(shù)的眼睛在緩緩睜開。
陸明停下腳步，背靠著一根冰冷的承重柱，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如同破舊風箱在拉扯。他感覺自己的體溫在急劇升高，臉頰滾燙，但左半邊身體卻冰冷刺骨。后背傷口的腫脹感達到了頂點，仿佛有什么東西隨時要破皮而出！左臂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知覺，沉重地垂著，青灰色的皮膚下，似乎有細微的、如同蚯蚓般的東西在緩緩蠕動。那股冰冷的、毀滅的沖動越來越難以壓制，視野的邊緣如同蒙上了一層淡淡的血霧。
“嗬……呃……”又一聲壓抑不住的、痛苦的呻吟從他喉嚨深處溢出。他猛地抬起右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體因為劇烈的內(nèi)部沖突而痙攣般顫抖著。
“陸老師！”林小雨驚恐地看著他異常的狀態(tài)，聲音帶著哭腔，“你……你到底怎么了？你的手……”
“閉嘴！”陸明猛地轉(zhuǎn)頭，布滿血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近乎瘋狂的光芒，兇狠地瞪向林小雨！那眼神里充滿了非人的暴戾和痛苦，瞬間將林小雨后面的話噎了回去，嚇得她連連后退，后背撞在冰冷的墻壁上。
“找……找車！”陸明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聲音嘶啞得如同砂輪摩擦。他不再看她，強行壓下喉嚨里的嘶吼和體內(nèi)翻騰的冰冷，拖著沉重的“雪橇”，朝著記憶中應急燈的方向，踉蹌著挪去。他必須找到車！必須！否則，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撐到下一秒！
停車場的地面冰冷而布滿灰塵和油污。巨大的承重柱如同迷宮。黑暗中，只有他們移動的聲音在死寂中回蕩。林小雨緊緊跟著，抱著對講機的手心全是冷汗，目光驚恐地在陸明那只越來越詭異的左臂和周圍深不見底的黑暗之間來回掃視。
突然，陸明的腳步猛地頓?。∩眢w因為驟停而劇烈地搖晃了一下！
在他前方不遠，一根承重柱的陰影邊緣，慘綠應急燈光勉強照亮的地面上，靜靜地躺著一個東西！
一個深綠色、印著白色十字的——醫(yī)療急救箱！
箱子不大，上面落滿了灰塵，但看起來完好無損！箱子旁邊，還散落著幾個被踩扁的礦泉水瓶和食品包裝袋，顯然曾有人在此短暫停留或掙扎過。
醫(yī)療箱！
陸明的呼吸瞬間變得粗重！眼中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混合著狂喜和最后一絲希望的光芒！藥品！消炎藥！抗生素！或許……或許能壓制住他體內(nèi)的病毒！或許能救劉博！
生的希望如同強心針，瞬間注入他瀕臨枯竭的身體！他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嘶吼，用盡最后的力量，拖著“雪橇”，朝著那個靜靜躺在黑暗中的綠色箱子，跌跌撞撞地撲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