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希望,在那團橘紅色的、吞噬鋼鐵巨鳥的火球中,徹底化為飛灰。
“不——!?。 眲⒉┧盒牧逊蔚目藓霸趧C冽的樓頂寒風(fēng)中顯得如此微弱,如同蚊蚋。他僵在半空的手臂頹然垂下,整個人像是被抽掉了骨頭,軟軟地跪倒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巨大的絕望如同實質(zhì)的冰水,瞬間澆滅了他眼中剛剛?cè)计鸬墓狻?/p>
林小雨沒有哭喊,她只是呆呆地望著東南方那片依舊爆閃著槍火、升騰起新一股濃煙的天空,望著那架墜機之處騰起的巨大火柱和黑煙。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凈,只剩下一種死寂的灰敗。她抱著膝蓋,身體蜷縮得更緊,如同被遺棄在風(fēng)雪中的幼獸,微微地顫抖著,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眼神空洞地望著地面。
寒風(fēng)呼嘯著刮過空曠的樓頂,卷起地上的灰塵和細小的雜物,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它像無數(shù)把冰冷的刀片,刮過陸明滾燙的臉頰和脖頸,帶來一陣陣刺痛。他背靠著冰冷刺骨的通風(fēng)管道,大口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那帶著城市燃燒焦糊味和淡淡尸臭的冰冷空氣涌入肺腑,都像在灼燒的傷口上撒鹽,帶來撕裂般的痛楚,也帶來一絲病態(tài)的清醒。
后背的傷口,在經(jīng)歷了爆炸、毒煙、搏殺和劇烈的奔跑后,那麻癢和刺痛感非但沒有平息,反而如同蘇醒的毒蛇,開始瘋狂地噬咬!那感覺不再是表面的,而是深深地鉆進了骨頭縫里,順著脊椎的神經(jīng)向上蔓延!每一次心跳,都仿佛泵送著冰冷的毒液,沖刷著他殘存的意志。左臂的麻木感已經(jīng)蔓延到了整個左肩,沉重得如同灌滿了鉛水,又像是被無形的冰塊凍結(jié)。更可怕的是,一種陌生的、帶著毀滅氣息的冰冷力量,正在那麻木的肢體深處蠢蠢欲動,每一次脈搏的跳動都讓它更加清晰一分。
他攤開右手。那把沾滿黑灰、血污和他自己冷汗的銀色鑰匙,在樓頂灰暗的天光下,冰冷而沉重。生的希望,此刻握在手里,卻感覺不到絲毫溫度,反而像一塊烙鐵,燙得他掌心刺痛。他用盡力氣,才勉強將鑰匙塞進褲子的前袋。這個簡單的動作,卻讓他眼前陣陣發(fā)黑,眩暈感如同潮水般涌來。
“……陸……陸老師?”一個帶著濃重哭腔、極度虛弱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陸明艱難地轉(zhuǎn)動僵硬的脖頸。林小雨不知何時已經(jīng)爬到了他身邊不遠處,離他只有幾步之遙。她依舊蜷縮著,抱著膝蓋,但那雙空洞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著他——準確地說,是盯著他后背被撕裂的夾克下,那片暴露出來的、猙獰的傷口!
在樓頂灰暗的光線下,那傷口周圍的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深紫色,腫脹得發(fā)亮,如同熟透后又腐敗的漿果。傷口邊緣,粘稠的灰綠色膿液正緩緩滲出,在冰冷的空氣中散發(fā)著若有若無的、令人作嘔的甜腥腐敗氣味。那顏色,那氣味,與王強臨死前傷口蔓延的青灰色,與外面那些行尸走肉身上的污穢,何其相似!
林小雨的眼神里,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如同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怪物。她的嘴唇哆嗦著,身體抖得更厲害了,下意識地手腳并用,向后挪動,想要離陸明更遠一些。那眼神,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刺進了陸明的心臟。
“我……我不是……”陸明喉嚨發(fā)緊,想解釋,想否認,但聲音嘶啞得幾乎發(fā)不出完整的音節(jié)。每一次開口,都牽扯著肺部的灼痛和后背那鉆心的異樣感。他看到了林小雨眼中的驚懼和疏離,那比任何嘶吼都讓他感到絕望。
“嗬……呃……”一聲壓抑不住的、極其痛苦的呻吟從他喉嚨深處不受控制地溢出。他猛地捂住嘴,身體因為體內(nèi)劇烈的沖突而劇烈地痙攣了一下。后背的麻癢瞬間轉(zhuǎn)化為一陣強烈的、如同電流竄過的劇痛!左臂那麻木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著,帶動著整個上半身都在微微顫抖!一股冰冷的、暴戾的沖動如同毒火,猛地竄上他的大腦!
撕碎!破壞!新鮮的血肉……
這可怕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意識!陸明瞬間驚出一身冷汗!他用盡殘存的意志力,死死咬住自己的舌尖!劇痛和濃烈的血腥味再次強行將那股來自深淵的冰冷沖動壓了下去!他猛地低下頭,不敢再看林小雨那驚恐的眼神,更不敢看自己那只不受控制微微抽動的左手。
“冷……好冷……”另一邊,傳來劉博帶著哭腔的、夢囈般的呻吟。他蜷縮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雙手緊緊捂著肚子,臉色慘白如紙,嘴唇發(fā)紫。剛才周大海那記陰狠的膝撞顯然造成了嚴重的內(nèi)傷,此刻在寒冷的刺激下,劇痛和失溫正迅速吞噬著他的生命力。他眼神渙散,身體微微抽搐著,似乎已經(jīng)陷入了半昏迷的狀態(tài)。
樓頂?shù)臏囟仍絹碓降?。鉛灰色的天空仿佛壓得更低了,寒風(fēng)如同無形的鞭子,抽打著三個殘存的生命。遠處城市燃燒的火光映在低垂的云層上,形成一片詭異而絕望的暗紅。更遠處,港口方向那低沉雄渾的汽笛聲依舊在持續(xù),嗚咽著,如同巨獸垂死的哀鳴,穿透寒風(fēng)的嗚咽,敲打在每個人的心上。
陸明背靠著冰冷的管道,感覺自己的體溫正在急劇下降,與體內(nèi)那股冰冷的侵蝕感內(nèi)外夾擊。但奇怪的是,他的臉頰卻依舊滾燙。冷熱交替的感覺如同冰火兩重天,折磨著他脆弱的神經(jīng)。他需要熱量!需要遮蔽!
他的目光艱難地掃視著空曠的樓頂。巨大的冷卻塔銹跡斑斑,像沉默的墓碑。散落的建筑材料在寒風(fēng)中顯得格外凄涼。最終,他的目光定格在距離防火門不遠的一個角落。
那里,堆放著幾個巨大的、沾滿灰塵和鳥糞的硬紙板箱,還有一些廢棄的、厚厚的保溫棉氈。雖然骯臟不堪,但在寒風(fēng)中,那里似乎能提供一絲聊勝于無的遮蔽。
“去……那邊……”陸明用盡力氣,朝著林小雨的方向嘶啞地說道,同時指了指那個角落。他的聲音微弱得幾乎被風(fēng)聲淹沒。
林小雨驚恐地看著他,又看了看角落里蜷縮抽搐的劉博,臉上充滿了掙扎。對陸明的恐懼和對同伴的擔(dān)憂在她眼中激烈交戰(zhàn)。最終,她似乎下定了決心,咬了咬牙,掙扎著爬起來,踉踉蹌蹌地跑到劉博身邊。
“劉博……劉博!醒醒!不能睡!”她帶著哭腔,用力搖晃著劉博的肩膀,試圖喚醒他。
劉博只是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呻吟,眼皮沉重得抬不起來。
林小雨看著劉博慘白的臉和發(fā)紫的嘴唇,又回頭看了一眼靠在管道上、眼神痛苦掙扎、身體微微顫抖的陸明。巨大的無助感瞬間將她淹沒。她一個瘦小的女生,根本無法拖動劉博!
陸明看著林小雨徒勞的努力,看著劉博瀕死的狀態(tài),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他掙扎著想站起來去幫忙,但左半邊身體沉重麻木,剛一動彈,眩暈感就如山崩般襲來,眼前瞬間一片漆黑!他悶哼一聲,再次重重靠回冰冷的管道上,只能發(fā)出沉重的喘息。
林小雨終于放棄了。她咬著嘴唇,淚水無聲地滑落。她不再試圖拖拽劉博,而是手腳并用地爬向那個堆放著紙箱和保溫棉的角落。她使出全身力氣,拖拽著其中最大、看起來最厚實的一塊臟兮兮的保溫棉氈,艱難地往回拖。
寒風(fēng)卷起棉氈上的灰塵和鳥羽,嗆得她直咳嗽。她終于將棉氈拖到了劉博身邊,費力地將一半蓋在劉博蜷縮的身體上,另一半,她猶豫了一下,最終沒有靠近陸明,而是裹緊了自己,蜷縮在劉博旁邊不遠處的地上,將自己也縮了進去,只露出一雙充滿警惕和恐懼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陸明。
陸明看著她最終的選擇,看著她眼中那毫不掩飾的戒備和疏離,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悲涼和苦澀。他不再奢望,只是靠著冰冷的管道,閉上了眼睛。后背的異變感如同跗骨之蛆,左臂的冰冷力量在積蓄,身體的冷熱交替讓他如墜煉獄。他感覺自己的意識正在被拉扯,一邊是冰冷的、毀滅的深淵,一邊是蘇晴模糊的笑臉和作為“人”的最后一點執(zhí)念。
時間在寒冷和痛苦中緩慢流逝。樓頂只有寒風(fēng)凄厲的嗚咽,遠處城市零星而絕望的槍聲和爆炸,港口方向那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續(xù)不斷的低沉汽笛嗚咽,以及……劉博越來越微弱、斷斷續(xù)續(xù)的痛苦呻吟。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陸明的意識在冰冷和灼熱的拉鋸戰(zhàn)中變得恍惚時——
“滋……沙沙……滋……”
一陣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電流雜音,猛地鉆入了他的耳膜!
不是風(fēng)聲!不是汽笛!不是槍炮!
是……無線電的噪音?!
陸明猛地睜開眼!渙散的目光瞬間聚焦!心臟因為突如其來的發(fā)現(xiàn)而狂跳起來!他屏住呼吸,側(cè)耳傾聽,試圖捕捉那微弱噪音的來源!
“滋……沙沙……Mayday!Mayday!……沙沙……這里是‘希望號’!……沙沙……重復(fù)!這里是‘希望號’!我們在港口……沙沙……七號泊位……沙沙……遭遇大量感染者圍攻!……沙沙……有重傷員!請求緊急支援!重復(fù)!請求緊急支援!……滋……沙沙……”
斷斷續(xù)續(xù)、充滿電流干擾的、急促而絕望的呼救聲,清晰地穿透了寒風(fēng)的嗚咽和港口的汽笛,傳入陸明的耳中!
是那艘鳴笛的船!“希望號”!他們被困在港口七號泊位!他們在求救!
生的希望,如同寒夜中驟然亮起的、微弱的星火,在陸明瀕臨熄滅的瞳孔中,猛地跳動了一下!